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34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殷不寿直起身体,警惕地盯着走出山洞,望向天边。它能明显感觉到,这一路上遇到的仙宫成员,无论低阶高阶,俱是固守在自己的领地,一定要等它走到了,才肯出手应战。

作为人类王朝的实际掌控者,这明显不太像仙宫的真实作风。它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仙宫的领导者,那个自称万福元君的修者下达了某种约束的指令。

殷不寿不怕任何人,任何物,它从恐惧中诞生,也汲取着万物的恐惧。如今联想到这个可能,为着万福元君的轻视,它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恨毒。

“它来了,”殷不寿道,“我们要跑。”

贺九如:“哎?”

无相魔看了眼货车,继续吞到肚子里,带着贺九如跳下山洞,沿着崖壁一路飞掠。贺九如探出头,从它的肩膀上,他一眼瞥见天边涌动着漆黑的毒云,正以疾速朝他们的方向席卷过来,整个苍穹半白半黑,云中隐隐翻滚着大蜈蚣密密的足肢,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快跑快跑!”贺九如连忙叫道。

殷不寿默默地加快速度,突然问:“你做了,什么?牠要杀你。”

“我什么也没干啊!”贺九如替自己叫屈,“我就是反问了牠几个问题,然后这蜈蚣就给我一把刀,要我拿刀捅你,我拒绝,说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放弃朋友,牠……蜈蚣就生气了。”

殷不寿听了,半晌没言语,片刻后才轻轻道:“哦。”

“你哦什么啦?”贺九如道,“如果我知道它这么难缠,我那一下就该推到牠的脑门上……还能再快吗?牠追得好紧啊!”

殷不寿:“能。”

这一跑就是七天七夜。

殷不寿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人类却无法做到这一点。情况很快就到了非常危急的程度,他们的干粮,储备在水囊里的水很快都耗尽了,连日无雨,贺九如的精神还好,疲乏没有过多地毒害他,可他脸颊无一丝血色,嘴唇也干涸开裂,高高肿起的舌头堵着喉咙,令他的声音无比嘶哑。

“我们,不停下。”殷不寿的语气不自觉地焦急起来,“离开山,离开水,瘟疫的领地,我们不停下。”

“水,要是有水……”贺九如说了几个字,干燥如纸的舌面摩擦着喉咙,便使他即刻咳嗽起来,“……就,就好了。”

“出去喝水,”无相魔不会安慰,它永远学不会人类或共情,或客套的礼节,它只会承诺,然后实现,“出去,天上的水,给你喝。”

对着它,货郎勉强挤出个笑容,他很乐观,毕竟,他并不是独自一人面对仙宫的追杀。

第八天,山中已经不分昼夜,五瘟老祖的毒云似乎笼罩了整个世界,然而空气依旧是行至盛夏的毒辣炎热。仿佛知晓他们的近况,要报复贺九如脆弱的人身,从四面八方卷来的热浪一波比一波更强,最后,殷不寿不得不将贺九如吞到肚子里去护着——曾经日思夜想的愿望,如今终于可以实现,无相魔心中却没有丝毫欢欣。

它要吃的不是一个病怏怏的人!它要吃的不是一个虚弱苍白,走路也欠奉的人,他饥饿,干渴,只是蜷缩在它的身体里喘息,它只想要他活力四射地蹦来跳去,生气就大叫,高兴就大笑,被它咬头的时候就挥拳头打它……它只想吃这样的人!

对于仙宫,从前殷不寿心里没有多少恨意。它混混沌沌地生出意识,无师自通地知晓自由的滋味似乎不错,所以它逃了,它吃了,它像拼拼图那样,一片片地填补自己残缺大半的身躯,它不觉得自己在恨,正如天灾不会恨一片贫瘠的农田,它的毁灭和吞噬更无需任何复仇的理由。

但现在,它开始恨了。

殷不寿近乎无措地摆弄着人类软嗒嗒的身体,它直觉般明白,人不能睡,起码现在不能睡,于是它戳着贺九如肚子上的软肉,摇晃他的肩膀,控制着体内波涌的黑泥,一会儿把他推到这边,一会儿把他摇到那边……

“醒醒,醒醒,”殷不寿说,“不睡,醒醒。”

到了第九天,贺九如就说不出话了。

如果人的肠肚可以承受它的浆液,它纯黑无光的恶业,那么殷不寿必定要给他喝了,无穷无尽地灌下去都没所谓,可人实在是无法承受,即便是贺九如也不行。殷不寿摸到他的额头和身体,感觉他是滚烫的一团火,衰弱地燃烧在自己体内。

这绝不是它乐意看到的结果。

他们还没有离开五瘟老祖的领地,方圆千里的连绵大山,犹如一圆炙热的铜锅,他们是奔跑在其间的渺渺小虫,永远在这个圆里徒劳地打转。

殷不寿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人是会死的,没有食物,没有水,他们的生命很快就要枯萎。这是一种需要精心养护的生灵,它再不找水,贺九如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是一头撞进五瘟老祖的圈套,还是先给人取来短暂的生机?

殷不寿不做过多犹豫,它立刻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很快,它就在漆黑的山林间找到了水源。

那是一眼氤氲流转的清泉,透澈宛如水晶,散发着甘甜,凉爽的芬芳,殷不寿当即扑过去,它笨拙地舀起一汪水,洒落到贺九如的脸上,唇上。

贺九如没有多少意识,他全靠求生的本能张开嘴,迎接救命的水,急不可耐地吸吮着殷不寿湿漉漉的指尖。

无相魔索性把爪子融成一个漆黑的容器,一点点地灌给人喝,它学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知道要配合人的呼吸和吞咽节奏来喂水。

贺九如的神智恢复了一线,他哑声问:“我们……逃出去了吗?”

“没有。”殷不寿说,“水,喝。”

清亮甘甜的水一进肚,当真唤起了贺九如的生机,但却没有扑灭他的灼热和干渴,不知为何,他越喝越渴,越渴越喝,几乎湮灭了理智,竟猛地挥开了殷不寿的手臂,自己纵身扑在泉眼边痛饮起来。

这一下实属意料之外,殷不寿直被他推得倒出去,惶急道:“不……!”

电光石火之际,泉眼中蓦地出现了老者计谋得逞的阴冷笑脸。

“总算抓着你了。”牠说。

贺九如神志昏聩,被轰然冲出的无数昆虫足肢拖拽,一头扎进泉水当中!

作者有话说:

贺九如:*极度缺水,变成木乃伊*水……我需要,水……

殷不寿:*匆匆奔来*水在这,水来了!

贺九如:*实际上并没有看清水在哪里,只是突然长出吸管,扎进去吸*哎哟……这个水喝起来像泥巴……

殷不寿:*突然被吸管扎,突然变成大号果汁吸吸乐*

第232章 太平仙(二十二)

“不!!”无相魔放声大吼,声震如雷。它迅猛地飞身而至,快速缠绕着人的小腿,便要下狠力往回拽。

五瘟老祖阴瘆瘆道:“你敢动,我就砍断他的腰!这样,你倒是也能捞到一半儿,全看舍得不舍得了!”

虫肢的利刃已经钳住人的腰腹,人类被腰斩的图像刹那闪过它的眼前,殷不寿犹如被赤红的火炭烫到,通身的触须惶然一缩,五瘟老祖瞅准时机,直接将人囫囵个儿地拽进了泉眼,刹那消失不见。

殷不寿气疯了。

尽管它暴怒于五瘟老祖胆敢抢走自己的人,只想立刻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牠,活活地吃掉牠,但还有一部分,它是在气自己。

它不知道自己为何犹豫,为何惊慌地迟疑,哪怕人类被拦腰斩断,这又有什么所谓?它完全可以保存他的一半身体,再追上五瘟老祖,从牠嘴里抢回另一半。等它用身体充当丝线,缝合了人的躯壳,去阴司找回他的魂魄——人还是人,经历起死回生,也不会影响他的说话和行走。

可它却退缩了,它白白地放弃了这个机会!

“想找回你的东西?”老祖的声音响彻天地,“那就别当缩头小乌龟啦,你心里清楚,你已经逃了太久,现在你是逃不掉了!”

牠诡异而苍老的笑声在山间回荡,殷不寿报以狂怒的啸叫,它发誓要杀了这只虫豸,一如它杀死其余的仙宫成员那样,它会用尽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才能发明存有的狠辣酷刑来折磨牠……

但老祖只是发出更愉悦的大笑,作为回应,牠让十万大山都模仿着贺九如哭泣,哀嚎与求饶的悲声,层层叠叠,余浪难消。

这令殷不寿愈加发狂,使它在听到的第一时间慌得团团乱转。

贺九如分不清自己被熏醒的,还是被疼醒的。

他的意识还时断时续的,停留在自己最后喝水的那一刻。此刻他的神智一经恢复,第一个涌入脑海里的念头就是:好痛!好臭!

刺鼻宛若硫磺的腐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鼻腔,熏得他头痛欲裂。全身上下同样没有一处不难受,他瘫软如泥,浑身火烫烫地发麻。

贺九如拼命撕开眼皮,一睁开双目,朦胧看见一条如血的红线在自己鼻子跟前来回摆荡,他则躺在一堆触觉诡异,像注水猪肉,但又比注水猪肉更加柔韧坚硬的地面上。

……不对,他眼前的不是红线,他更没有躺在一堆注水猪肉上!

贺九如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坐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准确来说,在他鼻子跟前游走的确实是线,然而是一道浓郁腥红的水线,他再往那边躺一点,就会整个栽进这条冥河般的深邃红水。他身下的亦非“地板”,是光滑凹凸,宛如腔道表面的坚硬肉质。

更古怪,更令他惊骇的是,他的衣服没了。

是的,全都没了。此刻他赤身裸体,狼狈地坐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皮肤被空气中蒸腾的腐气烧得发红。他不由得猜想,自己的衣物,是不是被这个腐烂的地方烧得一干二净的?

好在他一直对邪祟之物十分有抗性,肉身方能幸免于难。

贺九如胆战心惊地站起来,他抱着身子,又累又饿,走两步便觉头重脚轻,唯一称得上好的地方是他不渴,可这个微薄的优势也是要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去的。倘若他找不到出路,或者殷不寿,他就只能渴死,饿死在这里。

“殷不瘦……”他低低地唤道,“你在哪里啊?我又在哪里啊?”

走了没几步路,他就开始打摆子,牙关颤得咯吱咯吱响,不知是病的,还是冷的。贺九如沿着这条诡异的通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还必须跳着走碎步,否则和地面接触久了,他的脚底板就要生疼。

到处都是黑的,红的,血腥扭曲的色彩占满了贺九如的眼眶。转过一截歪歪扭扭,疙里疙瘩的隧道,他眼前豁然开阔,通红的河水在这里汇聚成了一片广阔的血湖,湖岸边有什么东西堆积成山,连绵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探查,待看清这些“山”的具体构成之后,恐惧的战栗仿佛过电,激得他头发都竖了起来。

无尽骸骨尸首堆成的山脉,就在贺九如的面前显现。

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自己在哪里了。

他在五瘟老祖的肚子里,这里正是巨蜈蚣弯曲斗折的胃袋!

他想吐,但肚子里实在无物可吐,顶多吐出一点清水,或者胃液。为了不再浪费水分,他极力忍着呕吐的欲望,艰难地走到一边去,痛苦地喘息了好一会儿。

贺九如做出一个决定。

他不会念诵往生咒,更没有具体学习过如何超度,如何化解,他只是诚心祈愿,希望这些凄惨死去的人与动物都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收获更多的安宁,愿他们遗忘终结前的惊怖与惨痛,灵魂得以回归故土。

“原谅我……”贺九如沙哑地道,他站在一名与他身形相仿的死者面前,剥下还未蚀净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又去寻找一条尚且完好的外裤,精疲力竭地穿了,就这么七零八碎,勉强地凑起一身衣物,权当御寒之用。

“你果真不同凡响,”身后蓦地响起老者的声音,“这样了都还没死。”

贺九如惊地猛一转身,看到五瘟老祖就悬浮在血湖之上,黄袍九巾,一派仙风道骨之态,与周遭的残酷之貌形成鲜明对比。

“你……”他浑身发抖,低低地道,“你想干什么?”

老祖似是被他的问题逗笑了,呵呵地道:“我想干什么?我想干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不过最首要的任务,还是抓住无相魔,拿去与元君交差。如此,我便可更上一层楼啦。”

贺九如慢慢地握紧双拳,听见牠说:“至于你,你倒是奇特非常,就这么杀了,难免暴殄天物,等我收拾完无相魔,再来料理你。”

“是了,你还不知道罢?无相魔当真十分看重你啊,为了救你,它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被我左一刀,右一刀,左一块,右一块,削得人彘一般……

“你这个畜生!”贺九如厉声道,打断了牠得意洋洋的炫耀,“什么福生寿海?我看是尸山血海还差不多!你们这些妖人,祸国殃民,残暴不仁,迟早要遭报应的!!”

怒喝间,他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竟隐隐溢出了灼热耀目的白焰之光。

五瘟老祖神色微变。

“……哼,”回过神来,牠冷笑一声,“好小子,好一个祸国殃民,残暴不仁。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为无相魔喊冤叫屈?告诉你,要不是仙宫世代镇压,轮回中牺牲不计其数的生灵,那东西早就膨胀到无穷之相,要灭世灭法了!你为了大恶,斥责我们这些真善,难不成,你也如它一般,彼此间惺惺相惜,发誓过不离不弃?”

顿了顿,牠讥笑道:“如此看来,你俩倒是一对落难鸳鸯啊!”

贺九如气得头晕眼花,更饿得头晕眼花,平日里锻炼出来的嘴皮子,这会儿实在施展不出来了,只得眼冒金星地喊道:“……去你先人!我八字很硬的,你就等着被我克死吧!!”

余音不绝,但是五瘟老祖已然离开了,只留下他和巨山般的尸首待在一起。

不行,我一定得想个办法……不行!

贺九如声嘶力竭地喊完这一嗓子,体力已是强弩之末,连着向后踉跄了两步。他喘着粗气,望见远处横着某类动物的巨大尸骸,遂跌跌撞撞地跋涉过去,坐在颅骨上休息。

我不能坐以待毙,届时殷不瘦被一块块地削成回锅肉,我则在这里烧成一堆烂骨头,怎么看怎么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