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38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谁叫你一边看我,一边笑得那么奇怪!”贺九如嫌弃,“像偷喝了香油的猫一样!”

幻想里的无相魔威风八面,现实里的殷不寿窝窝囊囊,只敢挨揍,不敢多言。怕说穿了要被打,殷不寿唯有忍气吞声。

“不过,你确定吗?”贺九如挠着头问,“蜈蚣老祖一下就认出我来了,说明仙宫的眼线很多,或者牠自己就神通广大,知道我俩走在一块儿。那更不要说仙宫了,指不定——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他们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殷不寿说:“那你先在这里等我。待我吞掉仙宫,再陪你。”

贺九如苦恼地蹲下来:“唉,这也不行,万一他们兵分两路来抓我,我双拳不敌四手,被他们抓走,岂不又要复刻上次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殷不寿跟着蹲下,一人一魔开始嘀嘀咕咕。

“那我把你吞到肚子里,再去吃仙宫。”

“喂,要是你又被他们抓住怎么办?连我一锅端,我可没办法入梦救你啦。”

“那分开。你被抓,我救你,我被抓,你救我。”

“……好吧,虽然听起来好没志气,看来只能这样了。”

定下基本策略,贺九如再道:“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就能找到那户人家,送完信,我马上就出城。”

“你要给谁送信?”殷不寿问,

“这个嘛,是我爹年轻时的什么朋友,据说好得就差结拜了。只是我爹年纪大,跑不动了,不能亲自来看他,就托我来给老朋友递个信,顺便历练历练。”

“哦。”暂时不能吃,殷不寿遂失去兴趣。

吃多了仙人,无相魔现下已是很懂人间的世故了。临分别前,他担心人身上的碎金不够用,又吐出许多元宝金块给贺九如。有了上次的教训,贺九如晓得不要拂他的面子,不然他还要说些醋溜溜的酸话,因此好歹拾了两枚小元宝,放在袖子里。

“好啦。”贺九如说,“我走了,你也要小心!”

殷不寿站在原地,目送人类远去,一直到人的影子汇入城门,完全消失不见,他才破开身体,掏出吊着一丝命的五瘟老祖。

“留你这么久,也该发挥点作用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一口吞下蜈蚣皮,彻底嚼碎了牠,自身瞬间变作五瘟老祖的模样,化作一条巨大的蜈蚣,飞向仙宫的位置。

另一头,贺九如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候,搜身,检验路引,好不容易进到城内。

原本在金河城的时候,他便以为那遍地金银的所在已是不可思议,鬼市的绮丽幻美更叫人咋舌。然而到了上京,他方知金河城的景致单调,鬼市更缺少红尘人间的烟火之气。

他行过天街,望着眼前的场景,下巴顷刻间砸到脚面,吃惊得久久不能动弹。

这坊间巷口的市场,放眼望去,光是粥就有九种,各式糕饼十九种,米面蒸点则足足有五十七种!笼屉一掀开,热腾腾的白雾蒸汽烘托着马蹄状,牡丹状,仙桃状,各色动物状的鲜艳糕团。旁边就是临街叫卖的面店,什么三鲜面,鸡丝面,盐煎面……活活配了二十来种浇头。以及专卖家常饭菜的,几名脚夫便干站在那里,一碗接一碗地痛饮鱼辣羹。比起这边一条街里的火烧之气,对面则挑着琳琅满目的凉水来卖,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椰子浆……一应门窗全用红绿丝绦装饰,花团锦簇,食旗高涨。

贺九如看得心慌,手抖脚颤地掏出银钱来,赶紧买了一碗雪泡豆儿水灌进肚子,犹嫌不足,再买一盏荔枝膏来吃。他尝得甜蜜清凉,想给殷不寿也买了尝尝,只怕天热不耐放,遂先记下店铺名字,待回过头来再买。

转过天街天桥,买卖更是兴旺。据说连皇宫里的达官贵人,都时常传召这里的糕点吃食进宫,可见其手艺出色。贺九如一口气吞掉三个鲜甜味美的泡螺滴酥,吃得嘴角沾白,再拿上一碗热烫烫的乳糖浇,包了一大捧雪片糖,杨梅糖,金挺裹蒸儿,十般膏儿糖带走。

这时候,他只惦记家中老父,还有殷不寿,可惜他们没法儿亲自到这儿来,尝尝这些新鲜出炉的好东西。

逛得头热胸闷,推车有卖香茶凉汤;走得肚饿,马上就有头顶着食盒,沿街叫卖煎鱼,糟蟹,千层羊肚饼的小贩。酒楼上尽是歌舞欢笑之音,酒楼下行走着同他一般的货郎——只不过,这些货郎可比他强多了!

他们的货车上装着各式各样的琳琅器物,家用的擀面杖,竹夫人,凉席,穿的鞋面,小褂,背心,用的粉盒,胭脂,针线,冠梳,钗环,应有尽有。更有卖柴料,油勺,泥风炉,熨斗,铜罐的……了不得!品类繁多,实在了不得!

“天呀!”贺九如满头大汗,挤在人流里,他这时才羡慕起殷不寿来了,要是他也有无相魔的能力,一口气长出十个八个眼珠子,说不定就能把这举世热闹繁华的景象尽收眼底,再不怕看了这个,掉下那个,瞧上这个,跑了那个。

我是乡下人,我今天进城啦!

贺九如已经自认十分有定力,不会轻易被外物影响,然而进了这繁荣喧嚣的花花世界,他怀里的钱袋实在滚热热地发烫,那些金子银子全像要迫不及待地蹦出去,尽情地花销了才好,才不至于辜负如此目不暇接的盛景。

他一路走,一路赞叹,一路放开了手脚购置,上京的居民自然用不着从一个偏僻地方来的货郎这里挑拣采买,他索性将买来的物件儿都放在小货车里,硬是塞了满满当当的一车。

“这些是给老贺的,这些是给殷不寿的,回头再扯两块布给他做衣服,”贺九如高兴地掰着手指规划,“就是不知道糖果和糕点能不能放那么长时间……”

转念一想,殷不寿的肚子里一年四季都凉飕飕的,刚好可以把吃的放进去,这样不就存得久了?不错不错!

多番打听之下,贺九如总算抵达了此行最终的目标。没想到,眼前居然是栋富丽堂皇的大宅,装饰簇新,气派不凡。

贺九如确认了半天,又跑过去问门房:“请问,这里是梁富,梁伯父家吗?”

门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尽管口称“伯父”,但见他穿得简朴,还是不冷不热地道:“这儿正是梁大人的宅邸,你是哪位?”

贺九如连忙将自己姓甚名甚,父亲是谁,家住何方,为什么到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门房一听是“父辈的交情”,再看他一副货郎打扮,不耐烦道:“既然这样,你把信给我,我给你递进去!”

他略一迟疑,见他犹豫,门房冷笑道:“你好不晓事,别怪我没提醒你,梁大人现下已经当了朝廷的官儿,你想他老人家亲自见你,还是做梦比较快。你想送信,只能经我的手送,明白了吗?”

贺九如无法,只能掏出信来,并着三两块白花花的银子,一同交在门房手里:“那就劳驾。”

有了银子,门房脸色好转:“这还差不多。”

人进去了,贺九如蹲在货车边上,忧心忡忡,一路走来的好心情有些被破坏了。他已经隐约察觉,这封信送出的结果,大约并不美好。

他等候许久,直至日头西沉,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出乎意料的,里头居然稀稀拉拉地走出了四五个人,贺九如连忙站起来,那门房看到他,直将手里的信往地上一扔,招呼身后:“把饼给他!”

贺九如连忙去捡地上的信,一摸皱皱巴巴的信封,还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打开过。他刚刚直起腰,便被几个家丁往怀里搡了一大堆饼。

“我们老爷发话了!”门房趾高气昂地道,“过去的旧事,旧人,最好还是忘掉,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如今贺公子你来府上拜访,我们老爷也不想落个招待不周的名声,这些饼——你拿着路上吃罢!”

贺九如哭笑不得地抱着这堆快要馊掉的饼子,见他站着不动,几个门房家丁又凶神恶煞地道:“打秋风的臭乞丐,还不快滚!再敢来叫门,就一顿乱棍将你拍死!”

“好,好好,”他早有预感,并不争辩,仅是好脾气地道,“如此看来,是我叨扰府上了。我这就走,不劳费心。”

大门沉重,决然地关闭,贺九如叹出口气,把饼放到一旁,踌躇片刻,他搓开信封,掏出那两张老贺请县里秀才帮忙写的信纸,借着晚霞的光读了起来。

“……梁兄,山长水阔,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重逢。人老了,不免时常想起昔年旧事,那时我们一起去找老神仙算命,他铁口断你半生穷苦,无忧无虑;半生富贵,却要为噩梦邪祟所扰,享受不了几年福气就要归去。

“如今看来,老神仙对我儿九如的断词竟句句属实。你我情谊不凡,想起此事,我便时常为你忧心。

“昔年你帮我良多,我不能弃你于不顾。送信人便是九如,他生来有异,能解你梦魇短寿之苦,更兼为人纯善,只要梁兄开口,他定会帮你渡过此劫……”

贺九如不再看了。

他默然半晌,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信封。又望着身边的一堆烂饼,愣愣地发了会儿呆。

天意。

我又是谁,我又算什么呢?

或许,我终究不能救得了每一个人。

“这位公子……”旁边过来一个年迈的乞丐,颤巍巍地道,“这些饼,你不吃,不若给了我吧……”

贺九如惊醒过来,连忙道:“您请,您请!”

老乞丐如获至宝,坐下就捧着饼大吃大嚼,狼吞虎咽,仿佛那不是馊饼,而是不得了的美味佳肴。贺九如看得不忍,又从车里取出糖水,递给老乞丐喝。

“您慢些。”

“您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呐,”乞丐感动不已,“只是有时候,好人却没什么好报。”

贺九如不以为意:“不能这么讲,危难时刻,能伸手捞人一把,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这都是积攒的福报。就像那句话说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嘛。”

老乞丐一口气吃下三张饼,闻言,他呵呵笑了起来:“佛祖要教导众生修行,以此助世人脱离苦海,以此抵达清净乐土。难道,您亦有此宏愿吗?”

贺九如心头一凉,慢慢攥紧了拳头。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乞丐应当说的话,而在这个官员扎堆居住的巷口,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本身已是不正常的事。

老乞丐吃掉第四张饼,拍拍手上的碎渣,漫不经心地问:“不过,我倒突然有点好奇。如果公子你的心愿可以实现,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

“我想要一个……”贺九如想起身,想闭上嘴,然而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嘴巴更是失去控制,只能说出埋藏至深的真心话。

他喃喃地道:“我只想要一个,即便我选择做好人,也能生活得很幸福的世界。”

“这就足够了。”

老乞丐沉默了。

他苍老的,藏污纳垢的脸孔就像一尊污秽的木像,在黄昏暮色中凝固得一动不动。不知过去多久,他枯裂的嘴唇微微嗫嚅,吐出两个比芦花更轻,比大山还重的字眼。

“……至善。”

乞丐猛地张开鹰钩般的十指,真正的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他在刹那间弥绝了万象。

贺九如同时挣脱了他的束缚,他攥紧拳头,毫不迟疑,用力打在老乞丐头侧,听见清脆声响的同时,他亦猛然失重下坠,陷进一片隔离感官的黑暗当中。

再醒来时,贺九如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当然,这次不是恶心的蜈蚣肚子了,他身下的地砖光洁完整,两旁的灯火如珠似玉,甚至能在上头映照出他的脸,一张迷茫的,愁苦的脸。

……服了,我怎么又被仙宫的人抓了!我跟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他费劲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隧道里,隧道两旁描绘着巨幅的壁画,似乎描绘了某种上古神话中的战场。

贺九如一心只想脱逃,无心看画的内容。他想了下,索性就地卧倒,也别急着找出口了,直接入梦再说。

然而他刚闭上眼,试图催动魂魄离体,脑海中便针刺般剧痛,直令他大叫一声,差点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好阴毒的招式!贺九如在心里将老乞丐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数次尝试下来,发现入梦这条路竟是被完全堵死,这才惺惺地站起来,准备用双腿丈量出口。

他没有很怕,过往的经历告诉他,他必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他只是有点担心殷不寿,那家伙不管怎么吃,脑子还是有点笨笨的,假如也被那个老乞丐暗算,自己就只能想新办法救他了。

走出一百多米,贺九如眼前豁然大亮。

他走到了一个如此恢宏,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厅堂里。厅堂的拱顶高圆,四极镇着数米高,粗如象腿的蜡柱,熊熊不息的火焰燃烧,将顶上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贺九如:“啊!”

贺九如仰着脖子,吃惊地发出声音。

天顶上怎么画了这么大一条龙!而且还是黑龙,仔细一看,这龙居然长着许多眼珠子,怪模怪样,瞧得人心底发寒。

黑龙围绕着天顶当中的一轮大日,做出张口欲噬的凶相。在太阳中间,隐约可见一个人的影子,白衣翩跹,一段红线将他们相连。

贺九如不太理解壁画的意思,但是眼前只有一条路,他也只好沿着走下去。

接下来,黑龙斩断红线,吃掉了太阳——大约也吃掉了太阳里的人。太阳消失,壁画的背景变得一片黯淡,从龙身上流淌下去的黑泥污染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众生,由此黑夜长存,更出现了许多怪物。贺九如心里骤然咯噔,他看着壁画,忍不住就幻视了殷不寿,这到处淌黑水的模样,实在和他同出一辙。

岁月经年,龙后悔了。

壁画上展现着它的懊悔与痛苦,它绝望的尝试。它抠着喉咙,重新吐出那颗太阳,然而太阳里的人已经永远死去,再也不能回归人世。龙不停哭泣,它的眼泪也是漆黑的,像死掉的星星,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你……你蛮笨的。”贺九如看得入神,暂时忘了眼下的危险,忍不住对壁画里的龙说,“殷不瘦也很笨,但你的笨是和他不一样的笨。嗯。”

他想了下,自言自语地补充:“还是他的笨要好一点。”

然而在壁画的另一个角落,白衣的小人早已钻出坟墓,获得新生。他的手里捧着一颗光耀的明珠,帮助大地上的生灵摆脱黑泥的影响,治愈他们的病痛。

“哦!明珠!”贺九如睁大眼睛,望见了这眼熟的宝物,他仍然记得,无论是长宝仙官,还是掌灯宫娥,皆试图使用发光的明珠作为武器,试图击退无相魔,“你也拿着明珠!”

壁画上,龙和人还是相遇了,龙祈求谅解,人拒绝了它。龙卑微地匍匐在人脚下,将自己的一颗心,一颗乌黑无光的心都剖出来,想要献给面前的人。

贺九如十分唏嘘,对白衣小人自言自语地絮叨:“哎,孽缘。我看你俩有红线啊,它是你的夫妻宫吗?那你的八字可比我差多了……算命先生说我的夫妻宫很烂,而且不是一般的烂,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烂,不过我八字过硬,能给克住!所以这个,嗯,成亲前还是得合一下八字嘛。”

白衣小人拒绝了龙的心,拒绝了龙的一切。他张开双臂,神情愤怒,流下泪水,仿佛要对龙做着最后的宣判——贺九如看得正入迷,冷不防前头一断,壁画居然没了!

是的,没了。

后续的画面被人为铲断,谁都不知结果如何。贺九如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糟心事?气得他一口气上不去,跳起来就要大骂,只是隧道同时抵达终点,他三跳两不跳的,直接给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