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40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吃掉他。

冥冥中有个声音,蛊惑至极的声音,正对着它的耳朵开口。

吃掉这个人,你就不饿了,吃掉他,你就可以恢复如初,穿过这片风雪,抵达你自己的巢穴。

吃掉他啊,吃掉他吧!

庙外狂风大作,庙里寂静无声。

黑狗死死盯住人,纹丝不动地站着。

第238章 太平仙(二十八)

狗摇摇欲坠,往前走了两步。

它的喉管咳出血沫,星星点点地喷在地上,像另外一场微型的黑雪。狗抬起漆黑无光的眼睛,望着蜷缩在一堆烂布里的人,他正在发抖。

狗怀疑他已经醒了,因此正在恐惧里觳觫。它再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人没有醒,他只是在过度的寒冷里战栗。

耳边的魔魅低语越发急促,黑狗不胜其扰,它猛地甩头,将那些风雪中的杂音甩走。想回头烦躁地撕咬缠身的布条,犹豫一下,终究没有下口。

他救我。

黑狗盯着人。

他为什么救我?

狗试图掀嘴皮子,凶残地龇出獠牙,试了好几次,却没成功。不知何故,它天性中横贯的残忍和暴虐,总对眼前这个人施展不出,犹如泄气一般。它盯着人,却像是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他?

黑狗郁闷地侧过头去,舔了舔渗出布带的血。回头,再往前几步,见人依旧抖索得厉害,它默默站了会儿,“吭哧”一声,贴着倒在旁边,激起好大的灰尘。

九如从梦中惊醒,他迷糊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身边黑乎乎一大块,散发着珍贵的暖意,他发出惊喜的叹气声,立刻张手抱了上去。

黑狗浑身的毛竖起来,它“唬”地低声咆哮,极不习惯有活物离自己这么近,奈何人马上就闭眼昏睡,也感知不到它的杀意,想把手抖掉,人也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搂得紧紧。

……等我恢复力气,就撕着吃掉他!

一觉睡醒,九如闻到一鼻子的血味儿,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将先前那头妖兽抱得死死的,不肯撒手。

他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放开手,拼了命地往后缩。狗似乎睡着了,躺在那儿,像座纹丝不动的小山。

离开了最大的热源,九如很快就冷得开始打哆嗦。外头的风雪一直不停,他熬不住多久,再大的恐惧,抵不过一块熊熊燃烧的炭。

犹豫片刻,他又一点点地挪过去,重新胆怯地贴上——黑狗畸形的耳朵弹动一下,发出低沉的威吓声,音波震得皮毛滚动。

“啊……!”

九如赶紧弹开,再往后缩,等了一会儿,见妖物没有其他反应,似乎只是单纯的威胁,寒风还直往身上钻,他接着慢慢挨近,趁狗不备,一把抱住。

狗:“?!”

“你……你身上暖和,”九如慌里慌张,紧着狗的耳朵解释,气息吹得狗耳朵发痒,连弹好几下,“实在,冷得受不住了,对不起……”

狗怒极,大声咆哮。

我要吃了你!

然而人只是心满意足地扭动两下,便沉沉地睡着了。

人已经生了重病,狗是妖物,不仅能用鼻子嗅见,还能用几双不规则的眼睛看见人身上弥漫的不祥黑气。最迟这个冬天,他就会死于饥饿和痨疫的摧残。

……算了,它想。

快死掉,我再吃,现在放着,当存粮。

庙外风雪渐小,人还睡着,狗慢慢站起来,它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瘆人声响,宛如野兽模仿着活人的哭腔,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那是一群野狗。

在这个百年难遇的酷寒冬季,虎豹鸟雀诸多绝迹,可是群群浩荡的野狗还能生存,许是因为它们什么都吃,可以像大片游荡的牛皮藓一样活着。靠着敏锐的嗅觉,以及天然兽性的指引,它们已经吃尽了来不及进城,没有房屋藏身的穷人,吃尽了死尸烂肉,吃尽了倒在冰雪中的行者。此刻,它们同样察觉到了这间破庙里唯一一个活物。

尽管这里还有一条狗,一头更巨大,丑陋,诡异的妖怪,然而辘辘饥肠的折磨,迫使这些动物忘却害怕的情绪,只管追随着人肉的气味而来。

黑狗挤开破败庙门,刚好,它也饿了。

雪地上展开了一边倒的大屠杀。妖物,即便是身受重伤的妖物,也要比成群结队的凡物要强得多,差不多是眨眼时间,它就撕开了七八条野狗的咽喉,整个儿吞下了它们的尸体。余下三两条成不了什么气候,只得夹着尾巴,哀叫逃跑。它按着最后一条野狗的残躯,刚想下口,忽然迟疑了。

狗舔着嘴角的浓浓热血,它不用回头,后脑勺上裂开一道口,骨碌碌挤出几颗纯黑的眼珠,盯着破庙的方向。

把人养肥,好吃?

它思索一下。

好吃。

狗咬住猎物的皮毛,叼进破庙。这时候,人早就醒了,正颤抖地抱着那堆破布,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它发现,这个人虽然瘦得皮包骨头,可那双眼睛却那么明亮,灿晶晶的,像天上的两颗星星,令它看得舌头痒痒,实在想来回地舔一舔。

狗有点弄不明白这个人的意思,为什么抱住自己的时候胆子那么大,现在倒是怕了?

它把野狗往人跟前一丢,看人颤颤地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腕,想给猎物剥皮,然而力气太小,撕扯没几下,便累得头昏眼花,无力支持。

真没用。

狗很嫌弃地走过去,给他三两下撕开皮毛,露出鲜红溢血的骨肉,完事了,顺嘴将兽皮一块儿吞下肚子。

庙里久违地燃起火光,一口残锅里煮着聊胜于无的肉汤。九如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救助自己,可活着就是活着,不管借了谁的援手,使了什么手段,只要能活下去,撑过这个冬天,那就是很好的。

肉汤没有盐和酱,但吃到嘴里,仍然比天宫珍馐还要令他心折。连日来第一次,九如填饱了肚子,暖烘烘地活动着手脚。

为表感谢,他望着卧在一边,纹丝不动的黑狗,想着狗大约都很喜欢人摸摸脑袋,于是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抚摸两下狗头,

狗:“?”

“你,你乖……”九如迟疑地说。

狗自觉受辱,勃然大怒,欲发狂。

九如看它体格这么大,想必轻的不行,便加些力道,用力在狗头上搓揉起来。

狗顿住,沉吟片刻。

九如看这招有效,笑哈哈地道:“你乖。”

狗隐忍卧下,表情深沉,尾巴微晃,任由人在自己头上揉面。

搓了一会儿,九如累了。他到底体力不支,喘着气坐下,对狗道:“天寒地冻的,我们早些睡吧?”

谁跟你我们?狗喷出口气,很不屑。

小小人类,一舌头就能把你舔死,我不听你的指挥。

九如躺在残破的布毡上,他试图回想自己的过往,可凭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回忆到在破庙醒来前的经历,他只知道自己叫九如,至于姓什么,家住哪里,更是一片空白。

狗的眼睛盯住他片刻,又觉得不忿起来。它走到九如跟前,故意往他身边一挤,想欺负他,九如正在沉思,被挤了也不生气,反而有点高兴,伸手把狗抱住。

“你真暖和,”他轻声说,“我有了你,都不怕冷了。”

黑狗看着他,忽然伸长脖子,在他消瘦的脸上舔了口。

尝一下。

有点香,再尝一下。

九如被它的糙舌头弄得哈哈笑,他摸到狗肚子上的布带,发现它的伤早已好得差不多,顿觉惊奇。

到底是妖兽,和人就是不一样啊。

自这天起,妖物便在庙里驻扎了下来,与人做伴。不过,寻常人家里都是人养狗,这里却成了狗养人。它日日出门打猎,猎到的野物,它自己吃掉大半,余下的拿回来喂人。

除了肉,九如还想吃野菜,狗只是不屑地睨着他。第二天回来,它将猎物吐到人面前时,上头却粘着几片冻坏的青叶子。

哪怕狗是妖物,也没法儿每天都捕到食物,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九如却十分满足,尽管他还生着重病,可晚上不挨冻,还能时不时能吃到一口肉,他的气色逐步见好,身上同样胖了点。

“听人说,这辈子变乞丐,是因为上辈子打乞丐。”一天傍晚,九如苦恼地笑道,“这么看,我上辈子,原来是个无恶不作的歹徒啊。”

黑狗无动于衷地打个喷嚏,懒散地甩动尾巴,卧在他身边盘算。

人胖了,更香,再养养。

“等我们熬过这个隆冬,到了春天,就往进城的方向走,”九如怀着希望,蜷在狗的长毛里,心满意足地搂着它的脖子,“到了春天,我一定可以好起来……我们就在城外找一片地,自己盖房子,种田。我还想做点小买卖……”

狗低下头,看到人微笑的面庞。

身为妖物,它不知道人能不能痊愈,只是听到人期冀的声音,听到他对未来的规划,它身上竟也奇异地温暖起来,仿佛有一束光照着它,令它热融融地发烫。

“还想看日出,”九如自言自语地道,“如果能到山顶,看到太阳照在无边无际的树林上……那就最好了。”

狗犹豫须臾,力度轻柔,舔了一下人的眼睛。

数日后风雪更甚,狗要花更多的时间出去狩猎,为人寻找吃食,有时候,要等到半夜才能回来。这天,九如升起火堆等它,却听见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是朝着这边来的,他吃了一惊,连忙扑灭火堆,躲到墙角。

喧哗震天,马匹被拴在庙外,四个男人一边大声哈气,跺脚,一边抱怨着走进破庙。为首两个衣物华贵,身后的大约便是小厮。

“冷死人了!”男子大声道,“这个贼老天,一点活路不给人走!”

“得啦,”他的同伴劝道,“回城再找乐子,如今在外头先将就着,坐歇一夜,等风小点就动身。”

男人忽然戒备起来:“哎,不对,这庙里有人!”

他一扬下巴,身后两个小厮如狼似虎,即刻扑向墙角里的九如。他久病不愈,此时就像被老鹰提起来的小鸡,来不及闪躲,就叫提溜到中间。

“大人宽恕,”九如无力反抗,只得求饶,“我只是暂住在这个庙里的乞儿……”

男子点亮火折子,不由一哂:“我还以为是歹人呢,原来是个乞丐……我问你,此去镜城中,大约要多少路程?”

“我,小的不知道,”九如被押得难受,头晕脑胀,脸孔逐渐发白,“小的一直在这间破庙里……”

“不知道?”男子将浓眉一挑,“你又不是个傻子,又不是个哑巴,长这么大,连路都不认得了?我看你是成心要跟我们作对!”

不等九如辩解,男子喝令道:“拖出去,栓到马旁边,等风雪一停,就叫他给咱们领路!”

九如大惊失色,旁边的同伴笑吟吟的摸着扳指,只是不言语,他竭力挣扎,大喊道:“我说了不认路就是不认路!我说了……我不认路!我不认!”

他犟脾气一上来,先嚷得自己眼冒金星。不等主人开口,小厮已是目露凶光,扬起手来,便要劈头盖脸地打下一掌——

庙外马匹恐惧惊嘶,妖物的怒吼震天!

——庙门被轰然拍飞,男子惊恐地大喊:“有妖怪!”

狗的嘴里淌着猎物的血,它一眼就看到了人,又瘦又小,在他身强体壮的同类手里挣扎,被他们拖拽,残害。

暴虐的怒火瞬间淹没了它的胸膛,狗跳起来,第一口咬碎了男子的头,再将他的同伴按在地上活撕,余下两个腿软得跑不出三步远的小厮,叫它挨个扯烂了,咬碎了,连皮带骨地吃进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