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好吧!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不怕你。”巫曦大声道,开门见山地指着毒龙王子的鼻子,“你想用这些神人小孩儿当你爹的寿礼,是吗?”
他的直言和大胆纷纷震惊了在场的龙族,尤其是离他最近的那两只。
巫曦和孔宴秋昼夜不离,白天在一块吃饭玩闹,晚上蜷在一起睡觉,身上浸透了黑孔雀的霸道气息,此刻,他甫一接近,靠得近的毒龙便觉得骨软筋麻,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连呼吸也困难。
“你……”俱时协罗惊疑不定,深紫色的龙瞳,来回扫视着巫曦的全身,“你不过是长留国的小小神人,口气倒是不小!你敢不要命地跟过来,无非是因为那个传自少昊的天赋神通,对不对?”
“一群只敢抓小孩子作乱的懦夫而已,我又有什么必要害怕?”巫曦直视它的眼睛,“还是那句话:反正我不怕你!”
俱时协罗从鼻子里喷出淡黑色的毒烟,吹得龙须飘拂:“本族的龙王最喜欢纯净无瑕的幼儿心肝,你今天既然到了这里,那就不要走了,也留下你的心肝!长留守生?哈,须知我左侧的牢笼里,就装着长留国的小崽子!”
说罢,它的龙尾毫无征兆地一挥,巨大的吸力令巫曦猝然腾空而起,疾速撞向那漆黑的龙爪。
篮里的茴香撒了一地,俱时协罗将神人抓在掌中,一口毒烟,便要向巫曦喷去。
刹那间,一声极其暴戾的嘶哑啼鸣席卷上空,代替了一切言语和声音,经由它唤起的,埋藏在神魂深处的恐惧,令在场所有的毒龙噤若寒蝉,呆如木鸡。
孔宴秋拍击大翼,掠出藏身的阴影之处。他像一缕森冷的闪电,一片裹挟着风雷的云雾,在半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伴随着清脆的骨骼噼啪声,他光艳昳丽的脸孔向后延长,鳞羽增生,眼尾飞扬,黑紫色的覆羽犹如盘绕的茧带,将他层层包裹。他的肩胛发出可怖的爆响,却又柔软如泥地片片扭转,紧密地锁合,带动双臂与双翼融合。
——孔雀的冠羽闪耀着碎金般的光华,同时也发出碎金碰撞一般泠泠清越的和声。不出须臾,一头鸟喙闪烁着寒芒,货真价实的黑孔雀,凌驾于所有毒龙的头顶!
俱时协罗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它的声带已经背叛了它的意志,迸出一声惊裂的尖叫。
“去!”趁此机会,巫曦竭力挣出一只胳膊,掌中瞬发出金色的灵火,宛如一枚金色的璀璨小箭,流星般刺向俱时协罗的硕大龙目。
即便毒龙在数百年前被孔雀杀得几乎绝种,但它们仍然身具龙王的血统,是强悍的异兽,岂是脆弱的神人能够抗衡的?不要说一支小小的灵火,就是滔天烈焰,恐怕都无法烧破坚不可摧的龙皮。
这个时候,俱时协罗早就肝胆俱裂,它忘了闪躲,或者说它也没有必要闪躲。然而,那只金箭的强度与力度都超越了它的想象,箭头旋转着破空而至,就像刺破一颗过大的水泡,竟当真毫不留情地没进龙目虹膜当中,溅出一柱漆黑的毒血。
惊叫化作惨叫,惨叫又变为暴跳如雷的哀嚎,俱时协罗用爪子捂住剧痛难耐,还在燃烧的眼球,咆哮道:“卑贱神人,我要先杀了你!”
趁此机会,黑孔雀抖开尾屏,铺天盖地的神光顷刻席卷了毒龙的藏身之处。
第一下,它从毒龙王子的爪子里刷走了巫曦,灿若晚霞的神光温柔卷起巫曦的身躯,将他送到地上;第二下,神光刷断了岩壁上的钟乳石监牢,将里头关押的幼小孩童吹飞至岸边,同时将看守“寿礼”的两只毒龙当头痛击,砸进潭水。
做完这一切,黑孔雀扑飞而起,恢宏羽翼的边缘几乎打碎了洞窟两边的石壁。
他张开形如荆棘的锋利巨爪,有如嗜血的凶兽,猛地攥住了俱时协罗的硕大头颅!任凭龙王子如何咆哮尖叫着挣扎,用巨蟒般沉重的身躯卷住孔雀的鸟腹和尾羽,企图用无可匹敌的巨力将天敌绞死,他都岿然不动,像山岳一样稳固。
毒龙壮硕的长尾紧紧绷起,每一束强硬的肌肉都像刚玉那样顽固。龙皮本就坚不可摧,加上无穷的巨力,它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崩裂山峦,搅碎一个国家的城池。然而,任凭它如何绞缠,它的身体都无法在孔雀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
——孔雀的羽毛太过光滑,简直像极了流动的镜面,以至俱时协罗的反击全然无效。它拼命地反抗,可它用来绞杀的尾巴只能一次次徒劳地往下滑动,在空中卷出许多无助的形态。
“卑贱神人?”黑孔雀快速地偏转脑袋,暗金色的鸟瞳眨也不眨,唯有一层淡淡的瞬膜转过,“留下心肝?”
俱时协罗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别杀我——”
它求饶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颤动,黑孔雀已然猛烈地叨裂了它的脑骨!
毒龙凄厉哀嚎,鸟喙与头骨相撞的声音,便如铜鼓震荡着洞窟,孔雀叨到第三下的时候,龙血便和脑浆一齐迸溅了出来。黑孔雀立刻把头伸进那个血肉模糊的碎碗里,痛痛快快地啜饮脑髓,又用爪子按着,将脊柱叨碎,把龙筋也抽出来吞咽。
余下的毒龙全是没有经历过金曜宫孔雀屠龙巢的年轻一辈,这会儿没有被神光打晕,也活活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巫曦:*看到绑架犯,立刻摆出架势,大喊一声*啊哒!*马上展开英勇的救援行动*
绑架犯:*狞笑,拿出绳索,因为这样的可爱小孩毫无威慑力*哼哼哼哈哈,我要把你也抓走!
孔宴秋:*从阴影中出现,站在绑架犯身后,张开翅膀,像个该死的审判天使一样*哦,真的吗?
绑架犯:*惊恐回头*
孔宴秋:*缓缓露出狞笑*
第50章 净琉璃之国(十八)
巫曦上了岸,急匆匆地查看那些神人幼童的情况。他们不知被掳来多久,许多都渴得脱水,饿得脱相,更有许多至今昏迷不醒,软软地倒在地上。
在他身后,只听淋漓的皮肉撕扯声,黑孔雀半张着双翼,盘踞在俱时协罗的宝座上,已经把毒龙王子吃了一半,半截龙尸血淋淋地挂在上面,眼珠子都被叨出来咽了。
余下几头毒龙要么吓的,要么被神光打的,俱昏死在黑潭边上。孔宴秋两口吞掉龙心,又用爪子按着抽了龙骨,去嚼里头的龙髓。
空气中满溢着腥苦的浓浓血味,黑孔雀抬起头,满头满脸是血,锋利的鸟喙上更是黑血横流,它惬意地摇摆着盛大灿烂的尾部饰羽,头顶碎金色的冠羽簌簌作响。
“孔宴秋,别吃啦。”巫曦头也不回地叫喊道,“快来看看这些小孩儿!”
听见他的呼喊声,孔宴秋总算拉回了过于陶醉的心神,黑孔雀飞下俱时协罗的残尸,在半途中变回人形,降落在巫曦身旁,抹了把脸上的龙血,舔干净爪子,勉强算是打理了一番。
“他们被关得太久了,”孔宴秋道,“等我们出去,着人挨个送还就行了。”
“到哪里找人呢?”巫曦抬起头,不解地问,“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神人诸国如此遥远……”
孔宴秋一时语塞。
长久以来,他始终没有挑明业摩宫的事,一来因为在他心里,无论是业摩宫,还是业摩宫的妖鸟禽兽,全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配拿到巫曦面前说项。坦白地讲,他实在厌烦那个地方。
二来,则是他自己的私心。大荒纵然广袤无垠,但以业摩宫的本事,要定位到一个神人的国家,将走失的王室成员送回长留,实在是易如反掌的小事,只是唯有一点。
——他不愿将巫曦送还。
他们相互依偎,相互扶持,彼此照料着,在大荒的雪原上安顿出温馨的小家,这就是孔宴秋所期望的一切了。他怎么可能再让巫曦重新回到他的国度,去做那个倍尝冷眼,受父兄宫人轻视的小小王子?
“我……”他定了定神,找补道,“大荒中总有待人友善的驮兽,只消交予它们一些报酬,便可听候差遣。”
巫曦的眼睛亮了:“对啊!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办。”
他站起来,转头看见毒龙王子的残躯,顿时龇牙咧嘴的:“哎哟,真是埋汰!快把你的饭处理一下,别叫剩下的毒龙跑了。”
说到这儿,他心头升起一阵忧虑,巫曦担心地说:“今日我们放跑了俱时龙王的寿礼,还杀了它的大儿子,只怕会后患无穷。”
“……算了!”不等孔宴秋回答,他自己先多云转晴,兀自开朗起来,“我要救小孩儿,你要吃毒龙,都是由不得人的事。已经到这地步了,再想东想西也没用。”
跟巫曦在一起生活了快一年,孔宴秋身上的戾气仍然难以消解,他杀死毒龙的手段也未免太过凶残,可是在巫曦心里——或许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吧——他并不觉得孔雀吃掉毒龙,是一件需要大肆谴责的恶事。同理,通过孔宴秋的只言片语,他同样不觉得黑孔雀就是金曜宫的所谓“罪果”。
“纸包不住火,俱时龙王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孔宴秋道,“但人救了,儿子也吃了,它纵有通天彻地之力,又岂能叫时光倒转,江水回流?”
说到这,以免夜长梦多,他直接将剩下的龙全部按死,鸟喙砸烂龙首,将脑浆亦喝得磬尽,才算没有留下活口。
巫曦:“现在先不管那么远的事了,我们得把这些小孩儿带出去。”
“交给我。”孔宴秋略一颔首,他变化出大孔雀的真身,让巫曦乘在他的脖颈上,余下的神人幼童,他用尾翎轻轻一拂,便以神光尽数卷起,向外飞去。
龙肉可以回来再吃,但是巫曦焦心的事,最好还是尽快办完。
他飞出地底隧道,将那些幼童连并巫曦一起,俱放在火山脚下。
“我去找驮兽,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走。”孔宴秋叮嘱道,他担心还有多余的毒龙,又折下自己的一枚尾翎,交到巫曦手中。
“如果有危险,挥挥它,”他郑重其事地道,“残存的神光无法奈何成年的强大妖兽,不过应对毒龙,已是绰绰有余了。”
“好,”巫曦点头,“我记住了。”
孔宴秋盘旋而起,饰羽翻卷,大翼张扬,巫曦无从得知其他颜色的孔雀都是什么模样,但黑孔雀徘徊翱翔的姿态顾盼威仪,简直美得令人胆寒。
孔宴秋一振羽翼,升上云端,先前等候在这里的下属还没有离去,他们先是听见火山内部传来的巨大撞响,良久之后,再见孔宴秋以真身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全身裹挟着浓烈的,腥苦的血气,不由骇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避。
“去找三十头会认路,能日夜兼程不休的驮兽,不论报酬,尽快筹来。”黑孔雀口吐人言,喑哑地道。
鬼车惊骇地问道:“尊主,到底发生了何事?”
黑孔雀暗金色的眼瞳冷漠无比,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嫌恶下属的多嘴多舌,孔宴秋简洁地回答:“有毒龙出没。再着人沿着地下河道追踪,我要知道这条暗河究竟是通到哪里的。”
“毒龙?”鬿雀十分讶异,“它们不是早就被……”
金曜宫的名字到了嘴边,觑见黑孔雀的眼神,复又生生地咽了下去,选择另起话头,控诉道:“尊主,今日的火山热泉,乃是蛊雕一力找寻,为了表功讨赏,他们连最基本的排查检阅都没有完成,便急着邀您前来。可见……!”
然而话未说完,孔宴秋的尾翎重重一甩,已然将他抽得倒摔出去,长羽乱飞,口鼻溢血,险些在空中控制不住翅膀。
“去找,驮兽。”孔宴秋阴冷地复述道,“是不是要让我重复第三遍,你们才知道应该按我说的去做?”
说到底,大雪山孔雀乃是明王后裔,血脉中涌动的古老尊荣,更在大荒妖兽之上。此刻他现出真身,在场的三头大妖同时觉得难以呼吸,更无法直视他妖异的双目。
其余二妖一声不敢吭,赶紧裹着被打飞出去那个倒霉蛋,头不敢回地找驮兽去了。
交待完毕,孔宴秋才重新飞回巫曦身边,他离开的时间不长不短,巫曦已经把这些小孩的人数清点完了。不知是被毒龙吓傻了还是怎么了,即便是醒着的幼童,此刻也浑浑噩噩,不敢看人,不敢说话。
“一共有一百六十七个小孩子,”巫曦忧心忡忡地道,“有二十四个发起高烧,应该烧了好些天了,现在找不到药可以治疗他们。驮兽的数量够吗?”
“肯定够的。”孔宴秋宽慰道,“别担心。”
不多时,三十多头长毛过膝,后背高高隆起的驼牛,便当真来到了火山脚下。
“果然来了!”巫曦惊喜地跳起来,“你是怎么找的,竟来得这么快!”
算他们办事得力。
孔宴秋冷冷地瞥了天上的妖鸟一眼,低头看向巫曦时,又是眸光温和,耐心至极的样子。
“金银珠玉,奇珍异宝,”他说,“无非是些身外之物,我们不需要,但是拿来换一换人情,还是很值当的。”
巫曦非常认同他的说法,两人齐心协力,按照神人幼童的特征和国籍,分批次放进驼牛的长毛里。
驼牛构造奇异,不仅日行千里,内脏还与寻常牲畜的生长方向完全相反,因此肚腹处没有肠胃,只有一个空置的巨大凹陷,可以将人或者货物安置在其中。它们的长毛厚如毡毯,盖上之后,即便在大雪天,亦能无所顾忌地运输活物。
“这些是西陵国的孩子,”巫曦清点完毕,将他们放进驼牛的肚皮里,用长毛盖好,“麻烦你们了,请在路上给他们喂些食水,务必快点送到。”
四头驼牛沉默地颔首,转身离去,孔宴秋再往天上一瞥,云端群鸟纷纷,顿时飞下数只影子,跟随护卫在驼牛上空。
“这些是厌火国的孩子。”巫曦再将这些皮肤黝黑的小孩子放进驼牛。
“这些是青要国的小孩子。”
“这些是招摇国的。”
在他和孔宴秋的努力下,空地上只剩下最后十六个肤色苍白,神态萎靡的幼儿。
“这些是……”
巫曦蹲下来,握住他们的手,不由迟疑了。
“……这些是长留国的孩子。”他轻声道。
孔宴秋看着他,正想说点什么,底下的稚童烧得神志不清,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巫曦的面庞。
“走吧,”巫曦小声地安慰他们,“你们可以回家了。”
他们可以回家了,那你呢,你也想回家吗?
孔宴秋注视着他的侧脸,很想把这句话问出口,只是到头来,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一口气送走了所有的神人孩子,巫曦才疲惫地松一口气,靠在孔宴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