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杯北海
那道裂缝。
老刘神像死死盯住的那道裂缝。
裂缝很窄,里面黑漆漆的, 不知道通往哪里。
何十五盯着那条缝隙,不知不觉就有些出神, 在这种似愣非愣的恍惚中,他忽然发现, 裂缝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一开始只是一道黑影,非常窄瘦, 像一只很大的螳螂,攀着裂缝的墙壁慢慢地往外爬,直到一颗脑袋探出裂缝, 何十五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脸,
是老刘。
他变得非常瘦长,四肢像竹竿一样连接在窄瘦的身体上, 慢慢地从裂缝里爬了出来。
何十五怔怔地看着老刘离他越来越近,想大声喊救命却连张开嘴都做不到,整个人处于一种鬼压床的状态,只能眼睁睁注视着老刘慢吞吞地爬到了他的身边,用一种非常模糊的发音问他:“你有想完成的愿望吗?”
何十五心说这是要让我讲临终遗言了?但是我动也动不了怎么开口?
老刘干瘪枯瘦的手指指了下空腔外的方向,惨白的脸皮上勾出笑容,他直勾勾地盯着何十五,继续用那种声音说:“告诉‘他’,实现你的愿望。”
他靠得太近,何十五甚至能闻到老刘身上阴湿的腥臭味,他觉得这个味道有一点熟悉,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就见老刘一下长大了嘴巴,几乎有半张脸那么大,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翻涌,马上就要吐到何十五的头上。
这下何十五立刻就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前。
缝隙还是缝隙,但老刘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围几个警察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何十五就问:“人呢?”
“谁?”
“老刘啊!”
瘦高个警察闻言干笑一声:“你做噩梦了吧,我们都在这看着呢,哪有人。”
是梦吗?
何十五感觉后背都是冷汗,心跳非常快,他四处张望着看了看,确实没有东西出现的迹象,但是那种恐惧的感觉太真实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鼻腔里还有隐隐的腥臭味。
不对,他抽了抽鼻子,发现这股腥臭不是错觉,这个空间里确实有股臭味萦绕。
他们很快找到了臭味来源,是那个死去的警察。
但这股味道不是尸臭,人类对于同类尸体散发出的味道是很排斥恐惧的,不过现在的这个臭味却勉强可以忍受,如果非要形容,感觉就像是处在海鲜市场,鱼腥味很重,但其中还掺杂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臭味。
何十五跟瘦高个壮着胆子凑近一点,拉开了死去警察脸上的帽子,就看到他的嘴巴大张着,几乎有半张脸那么大,嘴角已经完全撕裂了,喉咙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虫子进食发出的声音。
顾行驰明白了:“所以虫人是渐渐被虫子蛀空,只留下一层皮?坟场下面那些是虫人预备役,札萨克亲王墓里的东西是虫人最终体?”
他们在太岁村地宫里遇到的那个应该也是虫人完成时,那在矿场下面的那些皮,是不是也是一种完成体?
何十五想了想,解释:“其实成为真正的虫人也是需要筛选,不是所有人喂了虫子就能成为虫人,这东西考验个人体质,也看运气,当然,我觉得主要是看运气。”
顾行驰闻言一下就想到了白玉京的经历,十几二十个孩子,最后只能活下一个人,怎么不算是一种运气角逐。
“所以你是在老刘神像的引诱下做了交易?”他继续问。
何十五就道:“也不完全是,当时那种情况下脑子里根本想不了太多,一门心思就想逃命离开。我们在发觉尸体不对后就想赶快跑,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找不到出口,而且后来,那尊观音像又出现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神明就是最后的救赎。
无论信与不信,这时候祈求是他们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何十五看着高大神像,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他站在神像前,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世间最微小的一粒。
长时间的黑暗压抑和氧气的匮乏让他的视线变得越发模糊,他双腿发软不得不跪倒在神像前,听到自己心中有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恳求:‘只要让我活着,我愿意答应一切。’
恍惚中,他看到神像的手指动了。
神像指了指身下。
何十五视线顺着望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了被吹动的浮尘。
有风。
神像身下的莲花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巴掌大的裂缝。
清晨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冰凉却新鲜。
他们跪在神像身下用手不停地去刨那条裂缝,指甲寸断手指鲜血直流也没有停下。
终于,阳光照到了何十五的手掌,很小一团,被他紧紧握在了掌心。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匍匐着、跪拜着,从神像的身下钻出了洞窟。最后被上山巡逻的护林员发现,自此获救。
何十五躺在担架上,被救援人员抬下山,他望着山,望着那个他亲手挖出来的洞口,隐约间看到老刘的脑袋出现在洞口里,他冲他笑了笑,很快缩了回去,洞口也随之消失不见。
事后他们四人全部被送往人民医院,但女警和另一名老警察还是因为肺部感染去世,何十五跟瘦高个活了下来,但也面临着一轮接一轮的审讯。
不仅是因为警员无故失踪,还因为警局后来派人封锁古佛洞进行地毯式搜查。结果既没找到他们说的那个神像和死去的警员尸体,也没有找到他们挖出来的那个洞。而且佛洞深处的墙壁厚度足有数米,单凭人力想要挖通难于登天,可几人手上的伤口却又证明他们确实经历了长时间的挖掘工作,整件事前后疑点众多证据相悖,一时陷入僵局。
更糟糕的是,不久后,瘦高个就疯了。
他总说自己身体里有虫子,甚至能听到虫子在啃食他内脏的声音。但是被带去检查,又没查出什么问题。直到离开洞窟后的第三个月,他用一把磨尖了的勺子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精神病院的护士听到声音进门后差点被吓昏过去,就看瘦高个坐在满地鲜血里,抓着自己的肠子在一寸一寸的找虫子。
最后一个警员也死的这么离奇,相关部门就更不可能放何十五离开了。但那时何十五的身体也已经出现问题,他开始能听到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很难形容,没有任何来源,往往是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而且还很熟悉。
这个声音最开始只是叫他的名字,后来开始不停地让他去一个地方。何十五每周有一天放风的时间,他就用这时间去查这个地方的资料,该位置最开始是没有汉语名字的,甚至是最近十年地图上才有了这个村镇的名字,是位于兴安盟突泉县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只有几十户人家。
何十五想去这个村子,但当时的情况不可能轻易放他走,不过很快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开始发现自己身上的皮肉变得越发松弛,能看到皮肤下有细长的东西在游走,甚至有一天在洗澡的时候,他将自己大腿上的皮肤完整的提了起来。
何十五终于明白过来,他要被蛀空了。
而前往那个村子,或许是唯一获救的方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他,并出示相关批准文件,将他从被关押的地方带了出来。
这个人他十分熟悉,但却还是第一次见。
027研究院的院长,邓秋鸣。
“后来就是老邓把我带到了这里,让我一直看着亲王墓,后来老徐也来了,我就给他当护工照顾他,一直到现在。”何十五道。
顾行驰打量着何十五,他知道这老小子肯定有些话没说全,但是能讲出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线索,不过……
“你为什么没出事?”他问,“当时的警察死的死疯的疯,你为什么没事?”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是邓秋鸣当时跟我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何十五回忆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难测,
“他说,对不起。”
冰冷的办公室里,邓秋鸣那张严肃干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他看着何十五,许久后才开口:“我送你去那个村子,但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离开,就算出去最远也不能超出三十公里的范围。”
何十五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当然想问一句凭什么。
但邓秋鸣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所有疑问。
邓秋鸣问他:“你是想要清醒地死,还是糊涂的活。”
何十五没魄力没本事,何十五想活命。
“听到的那些声音,你绝对不能回应。”何十五语气严肃,不容悖逆的顾行驰说,“一旦回应就会被迫建立联系,就会像我这样。”
顾行驰点点头,最后问他:“拉以普是什么意思?”
何十五蹙起眉:“只有这个发音吗?我还真没听过,但拉一般是代表神,还是主神高位神的意思,拉以普或许也和这个有关系。”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室外温度已经降至零下二十几度、顾行驰和白玉京便没再返回招待所,而是留在另一间偏房凑合了一宿。
这间屋是徐本昌跟何十五的工作间,屋里大多都是制作木雕的废料和工具,摆放杂乱,只有个一米二的单人床垫,两个人躺很勉强。不过小情侣嘛,往床上一躺感觉和平时睡两米的床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抱在一处。
顾行驰一开始还拿着珊瑚手册和照片跟白玉京讨论,后来说累了就看着床尾木柜上摆放的小木雕出神。他小时候顾勤锋好像也送过他一些木雕,不过不是这种神像,而是一组小动物,兔子老虎什么的。
他望着那些木雕,直到困意来袭,思绪渐渐下沉,没入黑暗。
有光。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认了出来,这是顾家老院的庭院。
他抬头环顾一圈四周,在庭院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将近十平方米的泥地,这里原来是个池塘,不过自从顾行驰三番两次掉进去险些溺水后,顾勤锋便叫人把池塘填了。
正当顾行驰盯着泥地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顾行驰吓了一跳,挣扎好几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折腾什么,都快踢到老子脸上了。”
闻声顾行驰骤然一顿,使劲回头去看,一张轮廓深邃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
是顾勤锋。
顾行驰一下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喊:“小叔。”
顾勤锋哎了声,问他:“你看这破泥潭子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少往什么水池泥潭边上凑,脏死了,你爹看见得把你放澡堂子里搓十遍。”
顾行驰轻轻呼出口气,从久别重逢、生死别离中稍稍脱离出来,仗着自己是小孩模样抬手抱住了顾勤锋,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顾勤锋还纳闷呢,抬手搓搓他后脑勺:“咋了,谁欺负你了,哼哼哧哧的。”
顾行驰说没有,下巴搁在顾勤锋宽厚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泥潭,忽然间,他就看到那泥潭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活动一样。
顾行驰愣了愣,正想直起身子仔细看,但与此同时,他听到顾勤锋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家里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第56章
很奇怪?什么奇怪?
顾行驰有点没听懂, 在顾勤锋怀里环视一圈四周,没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等一下。
他看着泥潭后的二层小楼,心底稍微有些疑惑。这楼里只有两扇窗户吗?
这座小楼算是他们家的图书馆, 他爸是个书呆,家里书多到普通书房都装不下, 只得收拾出小楼来放书。顾行驰不怎么喜欢待在图书楼,一是因为有些书保存要避光,所以小楼里采光不太好, 比较阴冷;二是因为他小时候在里面被吓到过。
是因为什么被吓到的?顾行驰微微眯眼,记忆有些模糊。他想问一问顾勤锋, 刚一扭头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
余光里, 顾勤锋的脸非常白,白到没有一点血色,像一面刚刚粉刷过的墙。
顾行驰愣了下,但扭头的动作已经停不住了, 他的视线直接就和‘顾勤锋’对上,脑袋嗡的一下, 差点尖叫出声。
那根本不是顾勤锋,而是亲王墓里的那尊活神像!
神像不知何时取代了顾勤锋的位置, 就这么站在顾行驰身边,静静看着他, 似佛非佛的面孔上挂着诡异的笑。
顾行驰头皮都要炸了,距离太近,他根本没法躲, 只能拼命用手去顶开神像凑近的脸。但神像的脑袋非常灵活,像蛇一样流畅自如地躲开了顾行驰的手,脖子好似一截扯开的面条, 一下从另一个角度绕了回来,微笑着看着顾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