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杯北海
如此三五重复后,他终于看到了平坦的地板,顾行驰手一松,两人重重跌在了下一层的地宫中。
此时顾行驰顾不上其他,立即开始往鼻腔中灌水,想要把那些通过鼻腔进入他身体的寄生虫冲出来。一直到他冲得头晕眼花整个大脑嗡嗡作响,才慢慢才停下。地上的一大滩水渍中有很多红色的东西在扭动,猛一看好像无数根牙神经在水里面跳舞。
顾行驰知道这里肯定不是全部的虫子,这种寄生虫恐怕在进入他身体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从相连的腔隙通道进入身体器官,这东西寄生的可能性非常高,他变成虫人极大概率只是时间问题。
顾行驰看着地上的寄生虫,心情一时间十分复杂,竟有种屠龙少年终成龙的悲凉感。垂眸间他看到躺在身边的白玉京,旋即想到白玉京的血似乎可以抑制这种寄生虫的存活生长,于是立刻掏刀划破白玉京的手掌,挤出血来俯身去舔舐。
一般来讲,因为血液中含有大量的血红细胞铁离子,所以会导致血液有很明显的铁锈味,但白玉京血液的味道很奇怪,他的血竟然是苦的,像某种药材。
顾行驰又尝了几口,越发觉得苦涩,感觉整个舌面都麻木了。就在他砸吧着嘴起身想给白玉京包扎伤口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他下意识抬头,和垂眸看来的白玉京一下对视上。
白玉京的眼珠可以移动了。
但顾行驰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白玉京的眼珠不对劲,小白的眼珠虽然还浅色,但整个瞳孔不知在何时缩小到只有针尖大小,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顾行驰,整个人的眼神和情绪状态都有问题,给顾行驰一种异样又不适的感觉。
这不是白玉京。
顾行驰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来不及犹豫,身体的本能让顾行驰一下翻了出去,就在他起身的瞬间,白玉京也动了,他的速度比顾行驰快太多了,直接跃身扑袭,像先前抓住唐易那般,手掌掐住顾行驰的肩膀重重往下一掼!
砰的一声,顾行驰瞬间落地,就感觉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被撞碎了,与此同时,那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耳畔:
「你来履行约定。」
“白玉京!!”
顾行驰只来得及猝然吼出一句名字,立刻就被‘白玉京’再次拎了起来,下一秒整个人被轰然摁在了坚硬冰凉的墙壁上。
顾行驰被撞得头晕眼花,胸骨好像都被撞断了,巨大的痛楚让他眼前一时间全部都是黑色,还没能撑起身就被死死箍住了脖颈,瞬间剧烈的窒息感让还没褪去的黑色卷土重来。
「你来履行约定。」
‘白玉京’居高临下的摁着他,指尖几乎掐进了顾行驰脖颈的皮肉里,他已经能闻到鲜血的味道。
「你曾经欺骗了缚拏拉。」‘白玉京’说,
「你逃跑了。」
顾行驰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甚至已经依稀听见自己颈骨发出的轻响,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能被‘白玉京’活活掐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顾行驰无比清楚这一点,而且他心底还有一个更加声嘶力竭的声音——他绝对不能死在白玉京手里,他愿意和白玉京一起接受死亡,但绝对不能因为眼前这个白玉京而死。
极度缺血缺氧造成的眩晕已经快要将他完全吞没,顾行驰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马上就要脱离□□的束缚,他竭力抬手,不是挣扎,而是去摸白玉京的脸。
“白……玉京……”
他的手指颤抖到已经无法落定,只有指腹虚虚的触碰到了白玉京的眼睫,但就是这一秒钟的触摸,让脖颈间的力道倏然一松。
而顾行驰需要的,就是这一秒的松懈,他的目光掠过白玉京的肩膀,落在他的身后,冲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身影轻轻眨了下眼。
——砰!
泥浆腥湿的气味突然袭来,白玉京一偏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瞬间就被撞飞出去,整个人被从侧面袭来的力道直接撞飞两米!
但他的身体素质太过强悍,被附身后几乎不需要恢复时间,随即翻身抬头盯准偷袭的唐易,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死一般的平静。
唐易一击过后立刻退离,纵身落地一滚缠住还在疯狂咳嗽的顾行驰就要往下一层去。但白玉京的速度已经快到常人无法理解,最起码顾行驰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闪身扑袭到他的面前,事已至此顾行驰也已经不能心软,收腿提膝凌空飞踹正中白玉京胸口!
成年男人的力量足以使其胸骨错位,但白玉京只是略微一晃,旋即就追上来,浅色眼瞳在看到顾行驰唇边的血迹后有一瞬间的扩散,但立刻就被什么东西强行按压下去,重新归于麦芒针尖大小,手掌一翻直取顾行驰咽喉!
也就在这个瞬间,顾行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手肘向下猛力一砸,将白玉京袭来的手臂重重砸落反手拧住,同时另只手臂奋力一圈白玉京的脖颈,往身前一拉,缠肘锁喉直接把人锁进了怀里——
“往下走!!”
随着顾行驰厉喝吼出,唐易再次扯住两人的身体,像一条海蛇紧紧缠绕住二人顺着灯树与石板间的缝隙往下层扑去!
这下面应该就是地宫的最后一层了,两层间的高度差比起上面几层都要大,时间仿佛凝固了,下坠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这样长时间的纠缠,顾行驰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到最后手臂的圈紧仿佛已经形成了某种与意念连接的条件反射,完全是凭借紧绷的精神在和怀中挣扎的白玉京僵持。
直到他的耳边传来闷响,随后是身体被冰冷液体浸湿的触感,力竭的疲惫让他的反应迟缓,几秒后顾行驰才意识到,他们摔进了水潭中。
地宫的最后一层,是一片死水湖。
嘭的一声,水潭中渐起一米多高的水花,顾行驰紧紧圈住白玉京的手臂渐渐松开了,高处落水的作用力让他胸口疼得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张嘴吐出一连串的气泡,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随着这一串泡沫水花飞速游上水面,而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交代于此的时候,突然身侧传来一股力道,席卷着水花一齐把顾行驰奋力拥出了水面,
是白玉京。
“咳咳咳——”
新鲜空气终于冲上喉头,顾行驰的身体触电般开始颤抖痉挛,趴在白玉京肩上狂咳起来,但他很快就撑不住了,上半身往下滑去,又被白玉京强硬颤抖的扯回来。
“顾行驰……看着我顾行驰……看着我!!”
白玉京紧紧捧着顾行驰的脸,冰冷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又很快移开,转而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竭力往潭水中心游去:“有办法的,坚持一下,求求你,坚持一下……”
顾行驰闭上眼睛,他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白玉京强硬又坚定地箍在掌心,如果那只手没有在颤抖的话就更好了。
胸膛间的疼痛已经麻木,但血腥味却一刻不停地从喉头涌上,鲜血一点一点从鼻腔里流出来。
顾行驰眼帘微合,感觉到鼻血止不住一般不停地往下淌,好像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带走了他身体里鲜活的一部分,眼皮变得越来越沉,一个绝望的想法缓缓成型。
要来不及了。
他从缚拏拉身边逃走,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顾行驰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抓紧了白玉京的手,一寸一寸的摸过对方的骨节:“还没给你买戒指……”
他的声音微弱细小,但落在白玉京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又重又凉地捅进心脏。白玉京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死死握住顾行驰的手指,固执又徒劳地扣紧了:“出去买,你给我买。”
顾行驰似乎是笑了一下,左手从脖子上扯下了一根红绳,上面挂着的,赫然是白玉京送给他的那只木雕无事牌。
他哆嗦着手,慢慢地把红绳缠在白玉京的无名指上,而后与他十指相扣着,看着缠绕在两人指间的红绳,恍惚地笑了:“白玉京,你愿意嫁给我吗?”
白玉京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将水面砸出一道道水花,他的声音再也无法平静,战栗地几乎连不成句。
他想说我不要,我要你出去再问我一遍,我要你给我买最贵的戒指,我要你给我买黄金钻石的戒指,我要你给我买那种能圈住一生的戒指,
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
可到最后,他开口却是:“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顾行驰。”
我很愿意。
顾行驰无声地笑起来,尽管那笑容已经虚弱到完全看不见了,他的脑袋挨在白玉京的颈侧,视线泛起一阵阵模糊。他看着那根缠绕在两人指间的红绳,直到一切颜色都在视野间褪去,变成全然的黑暗,顾行驰的声音最后响起,轻不可闻:“太好了……我好开心啊……”
全身重量终于压上爱人的脊背,地宫中只剩白玉京尖利到破音的哀吼:
“——顾行驰!!”
第108章
耳边传来滴答的水声。
意识开始慢慢恢复。顾行驰睁开眼, 目光所及之处漆黑一片,但周身确却是全然的暖意。
“怎么还哭了?做什么梦了?”
熟悉的声音。
顾行驰循声侧头去看,只一个轮廓也足够他认出对方, 是顾勤锋。他正窝在顾勤锋的怀里,像小时候每一次瞌睡时那样。
慢吞吞地坐起身, 顾勤锋看到自己小小的手脚,心知这是又回溯到了2002年的时候。他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不知道这一次的回溯意味着什么, 是惩罚来临前的自救,还是惩罚已经开始后无法容忍耐的又一次逃跑。还有2025年的他怎么样了?应该……还活着吧?希望不要吓到小白了。
“别睡了, 估计一会唐易他们就能下来了。”顾勤锋拍了拍他的肩, 又小心的觑了眼角落的位置,嘀咕着,“再不上去,这人估计真就要折在这了。”
顾行驰刚刚清醒, 没能听清楚顾勤锋这一句低喃。他抬头看着头顶,除却漆黑, 在距离他们很远很远,那个极高的位置上, 依稀能看到一束清淡的光。
是月光。
顾行驰努力抬头,想看清楚月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那束光实在太远了,又远又模糊,仿佛是某种光影形成错觉, 他们就好像生活在地下的地心人,永远也触摸不到那束月光的存在。这样想着,这束月光并不再像给予人希冀的神迹, 反而太过克制,太过刻薄。
“别担心,”顾勤锋见他不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唐易拖着老胡上去了,他们会找人把我们救出去的。”
顾行驰闻言,意识到上面月光透出的孔洞应该就是整座地宫的出口。但是这个出口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了,可能得有上百米高,再没有专业设备下,单凭普通人力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顾勤锋看着他的眼睛,也意识到此刻怀中的小孩又换了人。于是便也多解释了一遍:“这里是一处非常高的断崖。”
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打火机点起一瞬就熄灭,为了省油。但也已经足够顾行驰看到对面那座庞大的轮廓,几乎有整座断崖那么高。
顾勤锋轻声说:“这就是那尊神像。”
他们和神像之间隔着大概二三十米的距离,这里本应该有一座桥梁,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为炸毁,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走到神像面前去了。
“这里距离我们下来的地点,应该已经偏移了至少五到十公里。老胡他们如果能出去,一定会想办法带人下来救我们。”顾勤锋道。
顾行驰轻轻点了下头,旋即又意识到,二十多年后的他们如果想要出去,除了原路返回,大概率也会从这个断崖处离开。所以顾勤锋才一定要让老胡来吗?因为只有他还记得这个出口的准确位置,也只有他是一个正常的活人,能够与后面的大部队交流。
想到这,他抬头看着顾勤锋,低声说:“小叔,二十多年后,我还要再从这里爬上去。”
顾勤锋愣了一下,他看着顾行驰沉默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一刻的顾行驰与先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同,这一刻的顾行驰是悲伤的,从来没有见过的悲伤。
短暂的沉默后,顾勤锋轻声说:“没关系,小叔会来救你的。”
苦涩瞬间冲上喉头,顾行驰想说好,但他知道,二十年后,顾勤锋没有办法来救他了。
“忘记了,二十多年后,小叔没办法救你了。”
下一秒,顾勤锋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又忽然开口,他揉着顾行驰的脑袋,苦笑着安慰,“不过没事的,小叔会让人来救你的。”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猛然瞪大了眼,昏暗中,他看不清顾勤锋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头顶,一如记忆中那般宽厚温暖:
“不怕,小叔会想办法来救你的。”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顾勤锋,感觉脑中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在尖叫悲号,他眼珠微微战栗,喉头酸楚得一阵阵痉挛,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会早早离去的事实。
顾勤锋擦了下他的眼角,声音很平静:“挺早就知道咯,你之前也来过,但来的应该不是现在的你,那个感觉还是小孩呢,当自己是在做梦,抱着我就哭,说什么小叔我好想你,哭得我满肩膀都是泪。”
他说着似乎是笑了下,拍了拍顾行驰的肩:“小孩就是好忽悠,我旁敲侧击问了问就知道了,我应该是没能看到你读大学吧?”
顾勤锋微微吐出口气,仰头看着头顶的月光:“还有十几年,应该够用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夜风自头顶的孔洞缓缓降落,细碎的、冰冷的,像相隔十数年后落下的泪。
良久,顾行驰嘴唇动了动,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这样为我劳心劳力、谋划良多,甚至生命受到威胁,也要将我从西南带走,值得吗。”
头顶的月光在这一刻仿佛倏然变得清晰,映照着顾勤锋坚毅沉着的眉眼。“值得啊。”他说,“你忘记了,没有你,我也走不出西南的山林。”
他略微停顿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摇摇头:“你没忘记,那应该还不是现在的你,是以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