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杯北海
顾行驰愣了下,对面的城池?对面不应该是缚拏拉的神像吗?
沈岁解释道:“断崖对面就是雾仙城的大门,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顾行驰表情微变,瞬间意识到对面的情况和他的在回溯时间线中的经历出现了差异。对面那座神像在这数十年的时间中改变了位置,从断崖对面消失了,这种消失是自主行为还是被动改变?
顾行驰拿出信号枪向对面幽深的黑暗中射击,随着红色的光线炸开,很快就隐隐看到一座巍峨的城楼轮廓立在断崖对面大概百米的位置。红光缓缓自空中落下,城楼的整体外观也渐渐显露:整座古城门十分高大,墩台外砌砖壁,东西将近百米长,一门三道两重观三出阙,属于古代都城城门的最高礼制了,完全象征皇家威仪。
信号弹下落,城楼再次隐去。顾行驰凝视着昏暗中的轮廓,隐隐觉得这建制有些不对,根据考古发现,三出城阙形制是隋唐及以后才基本定型。但依据沈岁所说,这城池中的房屋建造格式应该只是一个古代部落遗址,和城门的规格属实不搭,这座城门应该是后人补建的。
旁边沈昭也道:“我们并不是从城楼正门进去的,而是从后方进入,整个城池内部十分简陋,甚至连基本排水工程都没有。虽然地下河床已经干涸,但能看出不少房屋都修建于河岸两侧,明显还处于依水而生的早期生活形态。”
“而且整座城池的最前面,其实有一道横门。大概类似于咱们现在的牌坊,这道坊门也十分粗陋,两个立柱直冲上天,横木插入柱内,类似于最早期的衡门茅屋。我估计整座雾仙城内部应该建成于汉代,但在唐之后又被人发现,所以才加建了一座城楼。”
顾行驰闻言就问:“你刚刚说城门打开是怎么回事?里面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沈昭点了下头:“如果不算徐本昌确实是没有活人,当然,只凭他一个人那座城门也绝对推不开。但是这座城市非常奇怪,一门三道,每个门道的城门会在某个时间突然打开又关合,不知道是为了迎什么人进来,还是为了放什么人出去。”
这么听着总感觉有点诡异的气氛在,不过就沈昭倒不在意,摆了摆手:“没事,就算再响也响不了太久,如果传说是真实的,那大概再过几个小时,整座城池就会消失了。”
顾行驰听到这话,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晃而过,这次他抓住了这一闪的灵光,猛然开口:“这是一个机会,这是一个让缚拏拉失去对所有人控制的机会!”
这座城市不能白白出现又消失,不能这样浪费。
经过短暂的思考,顾行驰越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站起身走到断崖的边缘,看向已经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城楼,眸光微微闪动:“我要进雾仙城。”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被白玉京一把扯住了手腕。
“不可以。”白玉京手下用力,攥得很紧,似乎是怕顾行驰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内,“你不可以进去。”
顾行驰回头看着他,眼神中有某种情绪在晃动。白玉京很难描述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顾行驰整个人都被这种感情带动,快要燃烧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你应该明白的。”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望向这里的所有人:“以缚拏拉对信徒和虫人的控制,我们一味的逃跑是行不通的。不论天涯海角,哪怕是蒙东这样遥远的距离,祂都有可能追上我们,只要他还存在,我们就要一辈子提心吊胆。”
沈昭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沉黑,被寒气浸得微微湿润,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
她沉默半秒,陡然明白了这话的深层含义:“你想把缚拏拉引进雾仙城。”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道该怎么让祂现身。如果我们能在雾仙城消失之前把缚拏拉困在城池内,那祂有没有可能会随着雾仙城一起消失。”
那样他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去阻止虫人的异变,而不必再担心,或许未来的哪一天,身边人会被再次附身,从亲密的朋友、爱人,变成陌生的、恐惧的伪神。
空气霎时十分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酝酿,风雨欲来。
白玉京握顾行驰手腕的力气实在太紧,紧到顾行驰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碎了。
“你不要进去,”白玉京一字一句道,“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涉险。交易已经结束,你不会被附身,你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附身的人。”
“对,但是你会。”顾行驰看白玉京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近乎不近人情,但那只是表象。白玉京已经能看到那漆黑的眼瞳下,开始酝酿的波澜和闪烁的寒光。
“虫人化没有停止、不会回头。在我们寻找到解决方法之前,你在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被附身成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甚至有可能,你会在下一秒就因为附身而向我举起尖刀。”
“白玉京,你确定要让自己留有这种后顾之忧吗?”
白玉京身形骤然一僵。
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高崖上的低压逼得血流疯狂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心脏。
昏暗中顾行驰稍微抬起头,他盯着远处的城池,那张年轻温和的面容此刻一反常态,有种不容悖逆的专注与锋利:“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们犹豫。”
“如果我们想永远都是我们自己,现在就该出发了。”
第115章
“我必须要告诉诸位, 这大概率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方法,甚至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捕风捉影、一厢情愿的无实据猜测。”
出发前,顾行驰对众人坦言道:“有可能太阳升起时, 雾仙城依旧存在,我们依旧会在下一秒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也有可能会来不及逃离, 会与这座古老城池一起沉入地下,一起消失足足数百年,等到再见天日, 已是皑皑白骨。
“我有要解决的事,有自己的私心。希望各位亦是如此, 量力而行、权衡利弊。”
经过短暂商议, 最后只留下三个队员留在断崖层上等待后续救援。他们三人都有些没底气,其中一人问顾相驰:“我们真的能等到你们出来?或者说,我们真的能等到有人来营救我们吗?”
顾行驰点了下头,语气虽轻, 但就是十分笃定:“当然,我小叔从来不食言的。”
一行人冲坠下落, 虽然岩壁曲折依旧给行动带来不便,但已经比攀爬向上时简单太多。
不过半个小时, 众人纷纷落至崖下。顾行驰又看到了那个3S标志,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谁写的, 还挺聪明。”
沈岁一下挑眉,第一次被表扬,他还有些意外:“我写的, 怎么样?够形象吧?是不是特别像那些大长虫子?”
顾行驰语气微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这标记是什么意思??”
“就那些长的寄生虫啊,”沈岁道, “我这不是提醒你山壁上既有虫子又有虫人嘛,当时时间太紧迫了,我姐让给后人提个醒,我想写字来不及,不如就画几个虫子,多形象。”
顾行驰一下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画得很好,但如果有下次,你还是写字吧。”
表扬莫名其妙的得到,又莫名其妙的收回。沈岁挠挠脑袋,心说顾行驰这人真是阴晴不定难伺候得很。
倒是沈昭似乎看出了什么,没忍住笑了声。
“姐?”沈岁闻声看过去,表情瓜兮兮的。
沈昭拍了下他脑袋,让他赶紧跟上大部队。
因为队伍中基本都是已经被寄生的虫人,所以安全方面倒不用担心。白玉京在前方开路,一言不发,走得飞快,顾行驰几次小跑都没追上还差点崴脚,最后有些生气了,直接站定,轻喝一声:“白玉京!”
对方听到了顾行驰语气中的不满,脚步稍微缓滞,回头看向他。
顾行驰盯着他浅色的眼瞳以及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斑,一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赶紧几步跑上去,隔着衣服去握他的手腕:“干嘛走那么快,都不等我。”
他说这话的声音小又委屈,落在白玉京耳朵里,好像快哭了似的。
白玉京垂眸注视着他,沉默了几秒,低声开口:“你也没有听我的。”
这几个字说得冷冽,语气沉甸甸的压在顾行驰心口,千言万语一下哽在喉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酸涩的气团。
本来还有两分做戏讨饶的成分在,但一听白玉京这种语气,顾行驰眼圈一下就红了。
“所以你就不等我了吗?”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那猛然慌张起来的眼神,一张脸在灯光下白得惊人:“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肯定不会放你自己去冒险,明知道根本不可能阻止我,还要和我置气。”
气氛在顾行驰眼底的红意中凝固一瞬,但下一秒就被白玉京的动作打破,他上前一步,手掌横悬在顾行驰的唇前,低头轻轻吻了下自己的手背。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亲吻。
“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不愿你同我一起冒险,明知道我再也没有任何比你还要珍贵的东西了。”
“但你还是一意孤行。”
白玉京手掌不稳,几乎就要碰到顾行驰的脸,却又飞快弹开,想尽量避免触碰,“你一点都不听话。”
可这次他没能躲开,顾行驰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往前一步,埋进他的颈侧。
白玉京骤然一僵,下意识就要去推顾行驰的肩膀,但顾行驰抓得太牢太紧,不顾一切的迎面拥上。
“对不起。”他低声说,“那你也不可以不等我。”
这声音里情绪太满,几乎要溢出来,心疼、委屈、还有被爱到肆无忌惮的骄纵。
白玉京无声叹了口气,侧开脸尽量不与他皮肤接触,隔着衣服将人抱紧:“没有不等,我永远都会等你。”
顾行驰的鼻尖埋进白玉京的发梢,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如海浪般将他淹没。气息与体温仿佛具有某种力量,把一切不安与波澜都缓缓压平,两人的感官一时间都只集中在彼此稳定而有规律的心跳上,这种有力的跳动,比一切话语都让人安心。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出来。”
顾行驰知道,小白并没有妥协,此刻的拥抱并不代表着退步,只是因为他们相爱。白玉京依旧会因为自己执意要进雾仙城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没有办法,如果他不进入,其他人没有让缚拏拉现身的能力。
“我绝对不会留在里面。”他抬起头,自下而上看过来,那是个温和的,却无法拒绝的目光,“我会和你一起离开雾仙城。”
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顾行驰在白玉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非常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却飞快地一闪而过了,直到最后,归为平静,平静且坚定:“你一定会出来的。”
无论用什么的方法,白玉京绝对不会让顾行驰留在雾仙城中。
四周一片浓墨般的黑暗,只有手电灯光扫射出去的光源,在漆黑中显得越发浅淡稀薄。
一行人在黑暗中穿行,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才走过巨大的干涸河床,来到了断崖对面的城池之下。
顾行驰仰头望去,只觉巍峨与震撼,这座城池已经在地下深埋太久,但丝毫不影响其给人巨大的冲击感。城池楼宇上有两重关,左右连阙,中间以廊相连,整个楼池从上方看形如雁翅,极为壮观。
此时,门道门扇微微向内打开着,像某种邀请。沈昭他们不是第一次进入,知道这城中威胁不多,所以也没有犹豫,率先进入雾仙城中。
城门背后是一个向下凹陷的盆地型结构,建筑坐落在盆地中央,确实如沈岁所说,十分破败。房屋建造基本都是木质,能看出属于比较早期的文化形态。
一般这种文明遗址的核心区域都是会与宗教相关的祭祀中心,雾仙城也不例外,城池中心有一座非常显眼的白塔型建筑。
虽然离远了看像是塔型,但走近看就发现这里只是一座两米高的石台,中心位置有雕刻出门的模样,并不精美,但在较早时期也已经是不错的工艺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
沈昭看向顾行驰:“你准备怎么把缚拏拉留在这里?”
顾行驰盯着那座塔,眼底微微闪动:“西南宗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祭祀仪式,缚拏拉会在仪式期间现身,我们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开始祭祀。”
沈昭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卡雾仙城消失的时间,把缚拏拉召唤出来留在这?”
顾行驰点了下头。
沈昭总感觉这个计划有些不妥,但具体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正当她想进一步询问时,就听身旁沈岁忽然出声:“那塔旁边是不是有人?”
手电光迅速聚拢在一处。
顾行驰最先看到的是苍白的手臂,而后随着光线移动,他渐渐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是徐本昌。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那个疯癫的老头相比,变得更加苍老,消瘦又憔悴,像暮霭沉沉的土地。
徐本昌此时已经无法对光源做出反应,胸口起伏几乎微不可见,他看起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行驰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或许徐本昌开始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但后来事情发展的轨迹他已经无力干涉与阻止。
“他快死了吧?”
沈岁出声打破了安静,他的手电在徐本昌面前晃了晃,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顾行迟心底还有疑问,看徐本昌的状态并没有被寄生虫寄生,那他是怎么从蒙东死而复活的?又是怎样假死骗过何十五,跨越千里来到云滇。
沈昭面沉如水:“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话间,徐本昌忽然睁开了眼,最前面的沈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灯光迅速扫过,照见徐本昌的眼珠十分浑浊,瞳孔开始发散,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顾行驰盯着他,半晌,低声问出一句:“何十五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