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年?

他喊什么?

昨天的记忆回笼,徐微与捂着昏沉的额头缓了一会,起身披上衣服走到门口。

“嫂……”

“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李豫年的叫嚷,他还站在窗前,闻声侧头看向门口,徐微与和他对视片刻,后者收回手,目光犹如实质地刮过徐微与全身。

“嫂子,你起来了。”李豫年笑着问候了一句,缓步朝徐微与走来。

徐微与无意识地起了点警惕心,不知为何,他感觉李豫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别有深意似的。

“太太。”陈妈恰好在此时走上来,挡在两人中间,“刚才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应,我怕你生病,请少爷叫的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啊?”

什么?

徐微与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天色,发觉现在应该是早上九点。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他一惊,清醒了大半。正此时,李豫年不疾不徐地停在了他面前,挡下一片阴影。徐微与若有所查,转而看向他——

“……什么事?”

李豫年笑得毫无阴霾,“没什么,只是昨晚说好了一起吃早点,没想到嫂子现在才起。有点饿。”

即使知道对面人绝非善类,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暗示赖床,徐微与还是显出了几分窘迫。

“对不住。”他匆匆道歉,转向陈妈,“把饭盛过来,就在这里吃。”

李豫年盯着他微红的耳廓,眼底一片深沉。

整个屋子只有两扇窗一扇门,刚才那人应该还在里面躲着。徐微与这么镇定,看样子是偷了多次,早就给情夫准备好了藏身之处。

下人们知不知道?

李豫年用余光观察陈妈。

年近四十的妇人身形有些臃肿,穿着靛青色棉袄,围了一块灰花围裙,匆匆进厨房开始摆弄碗勺,脸上丝毫不见慌乱。这反应,要么是毫无所觉,要么就是见怪不怪。

……李忌知不知道?

李豫年整颗心像是被蚂蚁做了窝一样,又酸又冷。只要是个男人,没谁能受得了被戴绿帽,而现在,他撞破了徐微与的丑事。

光是想到李忌这么个样样压他一头的兄长居然被枕边人摆了一道,他就不受控地感到愉悦。只是,为什么是徐微与呢?

为什么会是他呢?这个人明明……不该和这种龌龊事沾边才对。

徐微与和李豫年擦身而过,去水房洗漱,李豫年沉沉地盯着他,脚下像生根了一样。

——如果他能在徐微与面前揪出那个情夫,以告发威胁,徐微与肯定会屈服,对他言听计从,到时他再对李忌的产业伸手必定毫无阻碍。

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在犹豫什么?

李豫年往屋里看了一眼,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突然想起昨天他跟徐微与说李忌已经死了的时候,对方混杂着不可置信和慌乱的眼神,以及一点点惨白下来的脸色……即使后面很快撑住,与他对峙,那份脆弱依旧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真要揪出情夫,徐微与的反应肯定比昨天还大。

……

李豫年无声地吸了口气,确认陈妈在小厨房暂时不出来以后,他快步走进了里屋。

李豫年先是往桌案下看了眼,随后走到小桌子前掀开桌布——四根桌腿冷漠地支棱着,对他的注视毫无回应。李豫年抽手放下桌布,仰头看了眼挂着帐子的床柱。

这张床虽然三面都是柜子,但柜子都薄,床下的抽屉只有一掌宽,两边的一肘有余,只能挂衣服,放薄被,根本不可能藏人。

李豫年拉开柜门看了眼,果然如他所料。出于严谨,他顺手摸过被褥。

徐微与才起来,被子还是温热的,弯腰掀开时,一股浅淡的干花香气若有若无地扩散开来,李豫年的手顿了下。他没什么表情地垂眼看着手下的团兔纹,皱眉,片刻后却是拉高被褥抵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好像是栀子花,混了些艾草。

还带着体温的香气就跟主人亲临紧贴在他面前一样,李豫年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他将被褥扔回原处,脸红耳赤,背德的偷窃让他脊背一阵发麻,李豫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的,掩饰般顺手摸过枕下。

“嘶。”他猝然抽回手,右手食指上赫然多出了一道伤口。

李豫年恼火掀开枕头,下一刻,脸上恼羞成怒的神情僵了僵。割破他手指的并非是什么刀片长针,而是由他带给徐微与的那块麒麟玉。

刺目的殷红沾在原本属于李忌的贴身之物上,麒麟隐隐带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与李豫年对视,恍惚中,仿佛李忌的目光。

李豫年无意识绷紧了身体,嘴唇抿成平直的一条。少顷,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将枕头砸在玉上。

“已死之人……”李豫年几乎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下床理了理衣服。

房间里其他地方他都已经检查过了,如果要藏人就只有……李豫年走到书架前,垂眼看着下方的横柜。

他蹲下来,伸手按在一扇柜门上,猛地打开。

——没有。

李豫年快速打开第二扇,依旧没有。第三扇,还是没有,最后一扇,仍然没有。

所有柜子里放的都是杂物,没拆封的笔墨纸砚、紫砂壶、小玉蝉、金如意,以及封好的往年账册,人情来往中留下的拜帖红包等等。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想象中瑟瑟发抖的男人。

李豫年眉心压出了一道深深的褶。

“你在干什么?”

李豫年受惊,下意识关上柜门,厚重的门板不留情面地发出“嘭”的一声,彻底惊醒了他。

……

这下糟了。李豫年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站起来看向外间。徐微与停在八仙桌一侧,用帕子缓缓擦拭每根手指。徐微与的长相并不媚,不带笑的时候甚至清冷得有点凉薄,跟神像似的。

李豫年被他看着,胸口憋着的那股火越烧越旺。

一个趁丈夫不在就与外人偷情的男妻,清高什么?

“我……”李豫年顿了顿,在打太极和直接捅破窗户纸之间来回犹疑,某一刻,恶意占据上风,狠狠在他被压抑了多年的神经上咬了一口,“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嫂子房间里闪过一个人影,怕是盗贼,就四处找了找。”

他死死盯着徐微与的脸,企图从上面捕捉到慌乱和恐惧。

但很快李豫年就失望了。徐微与看着他叠好手帕,眼底划过一丝厌烦,却什么都没说,只垂下眼睑,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想来三少爷是看错了,天干,偶尔眼花也正常。三少过来坐吧。”

……就这样?

李豫年皱眉,没想到自己一番试探只得到了这么平淡的结果。到底是徐微与太过冷静还是有哪里出了纰漏,或者说……他真看错了?

李豫年抬步往外走,一动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刚才如临大敌的紧绷涨疼,疼痛刺激大脑,让他的思维飞速运转起来。

房间里就这么大,他已经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遍了。除非李家有地下室,否则那个情夫肯定逃不脱他的搜寻。

陈妈这时端早点进来,本想因刚才的事谢谢李豫年,抬头一看发觉屋内气氛不对,刚张开的嘴又闭了起来。

她很快调整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将小笼包、虾仁蒸蛋、三鲜饺子并两碗甜豆花放在桌上,“少爷,之前没问您的口味,我就按太太平时的喜好做了几样。您看入不入口,要是不入,我现做。炉子还燃着呢。”

李豫年心思圈在徐微与和他情夫身上,闻言勉强扯出一个笑,“挺好,我什么都吃。”

徐微与喝了一盏淡茶,回头对陈妈,“你也去吃饭吧,把门关上。”

……

“哦。”陈妈赶紧应。徐微与让她关门就是要和李豫年单独聊的意思,她快快退出房间,合上木门。

阳光从门上半部分的万福镂空而和屋顶的明瓦间透进来,比刚才暗了不少,但光影不均,又营造出了另一般氛围。

徐微与放下茶碗,不明显地叹了口气。他真不想和李豫年这些心怀不轨还自作聪明的人打交道,可惜李忌不在,要不然早扔给他了。

“尝尝,茅溪的虾,应该是早上才买的。”徐微与将虾仁蒸蛋推到李豫年面前。

和外面那些只放五六个虾仁的蒸蛋不同,陈妈是剥了满满一碗的虾仁,用盐、葱姜水腌制,只一个鸡蛋调水和了浇进去,上锅蒸。哪是虾仁蒸蛋,就是蒸虾仁。

徐微与好这口,虾嫩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李忌不行,他觉得水产都带腥气,所以桌上的小笼包其实是李忌的早点。

当年才发现徐微与口味的时候,李二爷跟陈妈笑说徐微与是属猫的,从虾蟹到鱼鳝,挨个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哪天落水了肯定得被啄一顿。徐微与嗤笑,说自己要是属猫的那李忌就是属狗的,牛羊猪鹅,骨头啃得干净的扔地上都不招苍蝇。

不知是不是被李豫年刺激到了,徐微与不自觉想起了和李忌相处时的小事,心底的厌恶微微淡了些。

但有些人就是没眼力劲,非得继续点火。

“二哥他一出去就是几个月,嫂子一个人在家,是不是有点无聊啊。”

徐微与不耐,“我们在临安城里有三个铺子,其他地方零零总总加起来十来个吧。账杂,伙计多,光管这些时间已经不够用了,怎么会有无聊的时候?”

“——我们?”李豫年笑着抬起头,形状锋利的眼底满是笑意,“我以为这些家产都是我哥的。”

这人在挑衅。

徐微与冷冷想道。

他懒得去和李豫年解释李家在临安城以外的好几处铺子都是他查人流,查位置,打听营商环境最终才置办下来的。事实证明了他的眼光。李忌从最一开始就不愿意插手,乐得看徐微与拿着钱去生小钱,铺子也直接记在徐微与名下,徐微与非要跟他分,他就收商品的成本并三成利润。

不过即使拿了,李忌也还是会把钱一起放在徐微与这里,让他和总账一并管。

用他大男子主义的话说,这就叫夫妻分工,一人主外一人主内,徐微与在宅子里数钱花钱当小娇妻就好啦,他去打江山。

气得算账算得头昏眼花的徐老板拿本子砸他。

徐微与夹起一只小笼包,往勺子里添了一层醋,“李忌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李豫年一愣,两人刚才还在说铺子的事,徐微与突然转移话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慢条斯理吃包子的徐微与,几息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微与不想理会他的试探和挑衅,但又必须要和他相处,所以,这个人索性对他物尽其用,通过他来问一些自己丈夫的事。

无名之火窜上脑顶,李豫年脸色阴沉了几分。他本来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在徐微与这里伏低做小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现在还被这样对待,对李忌的厌恶和被徐微与忽视的恼火一齐冲到喉咙口。

李豫年换了个姿势,“二哥小时候经常挨打,这事儿他跟你说过吗?”

徐微与眼睫动了动。

被他看着,李豫年笑了一下,“我猜二哥肯定不会和你说,因为这事儿跟姑姑有关。”

“我听长辈说,当年家里本来给姑姑挑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少爷,已经约定好了嫁娶的日子,结果姑姑自己翻墙,提前去见了那少爷。回来以后直接闯进爷爷房间,跟爷爷大吵一架,说那个男的又矮又丑,家里还养了好几个丫鬟,坚决不嫁。”

“但婚嫁的事情由不得她做主,爷爷生气,让人把姑姑关了起来。谁知姑姑叛逆到了顶,居然跑出去,放|荡地随便找了个男人私定终身。等被找回来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

李豫年的话毫无疑问带着满满的偏向,徐微与神情冷了下来。

李豫年看见了,眼底笑意更甚,“没办法,家里只能借入赘的名头将那奸夫拉进来。成婚不到两月,姑姑就生了二哥,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跟我一样姓李。这事儿家里人尽皆知,所以下人们经常开玩笑。”

“说二哥是野种,说姑姑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找男人的**,跟外面卖到最后不得不自己找安身之处的歌女似的。”

“——你们李家的家风真有意思。”徐微与哐当一声放下勺子,不再跟李豫年虚与委蛇。有些人就是这样,给他三分颜色,他就以为你是无能之辈,更加嚣张,跟畜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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