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微与就听身侧人不轻不重地把叠好的衣服往沙发上一扔。

杨朵骂娘:“人徐老板还要上班,你多大架子,等你?!”

一阵兵荒马乱。徐微与猜他们应该是在市场上吃饭,可能店主是郭大河的朋友,所以杨朵在另一边帮忙摘菜,杨长明在另一边剁排骨。听见是他后者一愣,赶紧放下刀抬腿跨过木凳子,结果一个没留神把凳子带倒了,引来旁边阿嬷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马来语一阵数落。

“笔。”杨长明跑到近前,低声对杨朵说,“把电话给我,我有事和徐老板说——徐微与,是我。”

他对杨朵时叫的是徐老板,接过电话喊徐微与却是全名,那点年轻人的心思昭然若现,杨朵哼笑了一声走远了。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徐微与笑着寒暄道。

“嗯……挺好的。”说完杨长明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给我和杨朵打那么多钱啊。”

“应该的。”徐微与望向远处,“这一趟下来你们身上留了不少伤。”

杨长明:“可是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了,咱们自担风险。你一下打这么多钱过来,我还以为徐老板您终于打算包养我了。”

当时去找李忌之前,徐微与和郭大河签的合同里写明了,如果出现意外事故,双方都不能让对方负责。但徐微与回国以后却给三人打了一大笔“医药费”,数目基本够他们三个养老的。

杨朵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指给杨长明,说你看,人家徐老板手里漏一点就够咱们几十年衣食无忧,哪是你能攀高枝的。

只是话是这么说,人在年轻的时候遇到各方面都符合自己心意的对象,怎么可能不想更进一步呢?这时候退缩了,一辈子都会后悔。

杨长明站起来走到外面,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好像手中的电子产品是某种未来的具象化似的。他仍然笑着跟徐微与开玩笑,“结果杨朵说她也有,不仅她有,舅舅也有。害我白高兴一场。”

他小心翼翼等着徐微与的回应。杨长明开口之前就想好了,反正他只是跟徐微与开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凭徐微与的性格,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地拒绝他。慢慢来呗,他有的是时间。

可下一刻,电话里传出了一个故意提高的声音。

“徐微与,宠物医院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去接猫。”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说的有多刻意,一股子正宫娘娘的架势。杨长明爽朗中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僵在脸上,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

不多时,徐微与的声音响了起来,“有点事,我明天再打给你。”

“……好,您忙。”杨长明低声说道。

他挂断电话,蹲在他脚边揪菜叶的杨朵立刻兴冲冲地打了他一下,“怎么样怎么样?”

杨长明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想了一会才接受这个结果一样。

“他身边有人了。”

他们所在的市场就开在河道边,窄窄一条水泥砌的坝堤被两边的小摊贩占得只剩几十厘米供人行走。来来往往的主妇和餐厅老板提着大包小包,跟两边的商贩高声打招呼。杨朵环顾周围,阳光透过胶皮大伞,把她的脸也映成鲜亮的橙色。

“那也没办法呀。”她抠了抠头皮讪讪说道,“你也别光盯着徐老板,人家……”

“我知道。”杨长明淡淡说。伸手把凳子拖过来示意杨朵坐,自己则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哆一声拔出菜刀。

“回来啦。”对面的阿嬷抬起头。

“嗯。”

电话另一边,徐微与转头看向李忌,后者一脸无辜地回望他。

“咱们什么时候去接猫?”

……有意思吗?

徐微与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他不知道李忌是怎么找过来的,但他能确定,凭李忌的秉性,这个塞缪尔一开始就是他。刚才身上诡异的触碰也肯定和他有关系。

徐微与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窒息般的紧缚感,他好像往哪跑都逃不开这个人。他和李忌真就像另一个时间线中,那两只疯狂纠缠在一起的异种一样,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鼻腔酸麻,徐微与都没意识到他自己怎么了的时候,身体比大脑快一步做出反应,令他别过了脸,下一刻,一滴眼泪砸在了地毯上。

……

李忌猝然拧眉。

相爱的人之间可能真的存在某种心有灵犀的联系,一瞬间,李忌就想到了徐微与可能认出了他。但很快,这种猜测又被他自己否定掉。

这些天来,调查局对他做了专门的研究,而他藏在“塞缪尔”这个身份里,全程参与。不仅改掉了一些动作上的小习惯,还特意学着周围人的语言习惯设定新人格。即使徐微与恢复记忆以后能认出他,也不应该这么迅速。

一时之间,房间里居然没人出声。

徐微与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舌根很快尝到一丝血味。

“我感觉李忌可能找到我了。”片刻的凝滞以后,徐微与率先开口。

李忌无意识绷紧身体,扯出一丝笑来,“为什么这么说。”

徐微与看向他,神情认真,只眼眶还留着些许余红,“有人在碰我。”

……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松懈了下来,李忌额角青筋直跳,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太希望徐微与能够认出他了。这份希望强烈得像是火一样,肆意焚烧着灵魂,以至于他在做一些不合理的举动时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他希望徐微与先认出他,这样他就能理所应当地结束这场表演。

但结束以后呢?

如果徐微与像之前一样厌恶他,想要离开,他要怎么办?把他绑回巢穴,像之前一样同化他,强迫徐微与也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永永远远地留在另一个世界吗?

李忌清楚地知道自己给不出答案。

这段时间他看着失忆的徐微与处理工作,尝试新的食物,站在窗边远眺城市风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徐微与对这个世界的喜爱。这种安宁的生活才是徐微与想要的人生。

而他李忌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是才十几岁的时候就发现李老爷子买通基金经理侵吞他父母留给他的遗产,是检查公司账目以后,发现信托给他的分红有几笔被李老爷子拿去给李旭昌填了亏损,是再长大一点,发现很多亲人都恨他,希望他去死。即使他主动远离,那些人也不愿意放过他。

充足的物质基础几乎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于是精神越来越空虚。几次发现自己的体检报告被做手脚以后,又开始警惕身边的一切活人。状态最差的时候,他需要同时服用四种药才能睡着。

其实刚认识的时候,徐微与但凡愿意深度参与公司决策,就会发现李忌的不正常——没有那个正常的人会在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搜集信息,布局坑害自己的家族公司的。更别说后面几年基本打算杀人的谋划。

仇恨在父母死亡之前就已经酿成了,只是李老爷子和李旭昌早了他一步而已。没有徐微与,李忌也会死。

他用自己必然肮脏丑恶的人生连累了徐微与本该光明平坦的一切,还要拉着他继续下坠吗?

他的爱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

……

李忌勉强活动脸上的肌肉,扯出一个大概是担忧的表情,“我没听懂,能不能说具体点。”

他话音才落,徐微与的手机就嗡地震了下。徐微与也有点走神,眼睫颤了颤才垂眼看去。发现是宠物医院问他什么时候过去领猫的信息。估计是问李忌没得到回复,同样的问题又发给了他。

“我出去一趟。”徐微与说道。

“接猫吗,我跟你一起。”

微妙的、尴尬的或许还有些紧绷的气氛悄然淡化,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李忌落后徐微与半步,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前方人的背影。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指虚虚拢住那只布娃娃的身体,到底没有再碰一下。

“……哎,徐总。”李忌快走两步跟上徐微与,“你很怕你前男友吗?刚才都哭了。”

徐微与抿着唇加快脚步。

李忌长腿一迈再次跟上,“问你话呢。你们资本家没必要这么看不起工薪阶级吧。”

徐微与停在电梯前,银白色的合金面照出他和李忌,后者做出一副天衣无缝的好奇样热情地围着他。

要戳穿他的伪装吗?

……

戳穿以后,我将要面对什么呢?

徐微与很少害怕,但此时,他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不仅是恐惧,还有被压制到冰冷的恼怒。再细究下去,难以言明的酸涩和苦楚像是细针一样混在里面,时不时扎在神经上,带来一阵让人无法忍受的疼。

肩膀又被拍了两下。李忌向来这样,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我不怕他。”徐微与侧目,冰冷的乌黑眼瞳仿佛凝着霜雪,“但是我也不想见到他。”

……

那可由不得你。李忌在心里无声地反驳道。

他低下头笑了笑,“行。等局里的排查结束,我给你申请检查。”

徐微与只觉一阵荒谬。他不知道李忌想干什么,这人打算永远披着塞缪尔的皮待在他身边吗?还是说,这是他的新策略?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徐微与逃避般收回思绪,径直往里面走。

然而下一刻,一根挂着血的柔软枝蔓俯冲而至,尖端在他眼中迅速扩大。

“小心!”

“?李忌!”

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人永远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在那万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徐微与眼前一黑,接着肩上一股巨力,直接被推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摔在了地上。

而眼前,李忌微微躬身,一根水管粗细的怪异暗红色藤条从后至前贯穿他的后心。他下意识用手捂住伤处,但血就像不要钱一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

徐微与面颊发紧,大脑一片空白。

李忌没顾得上检查自己的伤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他。

确认心中的猜想,他反而不敢说话了。然而徐微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灭火器,支起身就要砸玻璃。

“徐微与!”李忌喊道,随即声线又弱下来,有点底气不足似的,“等等……”

徐微与现在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他很少有这种时候,思维僵硬到仿佛灵魂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脑中不断回放的,是当初在空间的连接处李忌当着他的面撕裂自己身体的惨烈一幕。

然而,就在他的注视下,李忌表情古怪地反手缓缓抽出那根藤蔓,血肉被牵扯出黏腻的水声,徐微与脸色惨白,可突然间他发现在那根藤蔓被拔出以后,李忌胸口上能看见对面的贯穿伤迅速愈合。

某位对自己能力有重大误解的怪物避开徐微与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扯下附在电梯中的异种,动作怎么看都带着股泄愤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最后一章,然后完结!我要疯了,我真的很不擅长写这种由不正常变得健康的感情,我的舒适区还是小蜘蛛强制小蝴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44章 后记(完结)

收容与被收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徐微与侧身靠在墙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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