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下,让他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什么冰冷庞大的东西。

徐微与茫然地抬起头。

他双手动不了,眼睛看不见,只能依靠脸颊鼻尖的触觉感受位于他上方的东西。

那像是个光滑的圆弧,表面很硬,也许比他的手臂更长,徐微与能明显感觉到那东西有一部分高于他的头顶。

灯?

还是石头?

有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蹭了蹭他的颈侧。

徐微与侧过脸,回蹭了一下它。

是小狗吗?他猜测道,猫的毛会更软一点。

也许是他的回应给了对方勇气,又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贴在他的腿侧磨蹭了起来。徐微与的后腰和大腿最是敏感,一下子弓起身趴了下去。

我是不是没穿衣服?徐微与在地上蹭了蹭脸,想要蹭掉遮住眼睛的东西。

很快,那块布就被蹭了下来。

徐微与抬起头,瞳孔骤缩——

对啊,他想道,蛛巢里哪会有什么小动物呢。

蛛巢里,只有一只吊在上方,探下两条步足探知他的巨大蜘蛛——

就像是一场交响乐,音节不断重复,节奏越来越高昂,到此刻,重音猛然砸下,徐微与迟滞地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头,阳光灿烂,村子里的房子窗户开得又大又低,一只母鸡咯咯叫着在小屋外的木板台子上啄食小米,时不时扒拉两下,也不知道是谁撒给它的。

徐微与抬手捂了下生疼的眼睛,脑中雾蒙蒙的,好像缺了一大块似的。他缓了会坐起身,迟疑了一下,拿过床头手机,正想看时间,熟悉的声音就突然从门口传来——

“醒了?”

徐微与受惊般一颤,抬头,只见青年抱臂站在门口。见他被吓了一跳,走到床边弯下腰。

“体质也太差了吧徐老板,就这点路,你烧了一天一夜。”

他黑色的眼瞳里映着徐微与苍白的面容,笑意深浓间似乎还藏着一些很难解释的贪婪,搅在一起,溶一片漆黑。

徐微与的手指抓在床单上,他怔怔地盯着青年,片刻后抬起手。

“?”青年没动。

徐微与碰了下他的眼角。

他手下的皮肤光滑,没有任何被撕开的痕迹,更不会从其中钻出一颗咕溜打转的金绿色竖瞳。

“干嘛?性骚扰啊。”青年笑着问道。

第21章

【“你们村子到底是做什么的……”……“累了一天了,你不想睡觉吗……”】

记忆就像是一台信号不好的黑白电视一样发出滋啦滋啦的雪花音,残缺的画面走马灯般闪现,却怎么都拼不出完整的样子。

梦都是这样的。

徐微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继而收回,将脑中不连贯的诡谲画面清除出脑海,抬眼环顾四周。

这房间不大,只有他身下的木板床能算家具。除此之外,主人家贴墙订了七八片木板当置物架,上头错落摆放着水杯、牙刷等生活必需品。北侧墙角牵了一根晾衣服的绳子,上面用铁衣架挂了两件麻布上衣,一条灰黑色长裤。

徐微与的目光在那三件衣服上顿了下,转头看向青年,“这是你的房间?”

床边的人挑眉表示默认。

见徐微与似是有些怔愣,他笑了笑,起身走向置物架,从一个铁盒子里拿出体温计,“你刚进村就昏过去了,我们这儿没医院,唯一会开药的就是我。昨晚那种情况,总不能再把你送回城去。所以别嫌弃了,在我床上睡一晚又不会掉一块肉。”

他不是嫌弃。

徐微与看着这个一览无余的房间,心底滋味难言。

李忌是个对生活没什么要求的人。

这人刚接触李家生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死了,比他大的哥哥姐姐创业都亏了不少钱,还没搞出什么名堂。长辈们有意磋磨他,让他去东欧的一个药品原材料生产厂干包装发货的活。

他那个时候刚成年吧,拖着个行李箱就去了,跟一群英语都说不利索的卡车司机同吃同住三个多月。

那环境,比黑工更苦,也就胜在能吃饱饭了。李忌居然待得挺开心的,据他自己说,要不是后面得上学,他还能继续干下去。

但这不是徐微与能心安理得的理由。

当年那种生活方式是李忌自己选的,他如果待烦了可以随时离开,去世界上任何一个他喜欢的城市继续去过他骄奢淫逸的少爷日子。同时,三个月的底层工作让他摸清了相关市场的情况,为往后的投资决策打了基础——一切的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

五年……如果徐微与一直不来找他,他就要这么一直过下去。

徐微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朝他走来的人,青年垂眼,用冰凉的体温计碰了碰他的嘴唇,“张嘴。”

徐微与避了下。

青年好笑,轻声哄道,“新开的,除了你没人用过。我们这儿环境就这样,您将就一下。”

徐微与想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量体温,但才启唇,体温计冰凉的金属端就被送了进来,还带着一点点残留的酒精味。他无法,只能轻轻含住。

乖得让人心痒。

青年盯着他微红的嘴唇眸光闪动,没忍住屈指挠了挠徐微与的下颔,本来都做好了被打的准备,不想徐微与只是抬眼瞅了他一眼。那目光里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复杂。

……

“你眼睛怎么红了?”青年弯腰惊讶问道,“哭什么?”

徐微与拍开他的手侧身踩上鞋,朝放在墙角的背包走去。青年缓缓直起身,思索一瞬,隔着两步的距离跟在了他身后。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又有千丝万缕的曾经将他们连在一起。

“洗澡?”青年问道。

“嗯。”徐微与也没指望这儿有正经洗澡的地方,只打算拿盆往身上浇浇水算完,不想身后人“哦”了一声踢踢踏踏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

“去澡堂吧,现在这个点正好没人洗。”

徐微与皱眉拿**温计,“你们这里还有浴室?”

青年哑然失笑,“我们这儿怎么了?又不是原始社会。”

说着,他走上前拿过徐微与手中的温度计,对着光看数值。这种由金属头和玻璃管组成的水银温度计徐微与只在资料书上见过。他小时候,福利院的志愿医生用的就是电子温度计了。

但青年却用的很熟练——

“37度5,退烧了。”他说道。

徐微与看着他给温度计消毒,将其放回透明塑料管中塞进铁盒,再盖上变形的盖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这五年间干了多少遍。

“你在这里……住的习惯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了一下。

青年背对着徐微与抬起眼,唇角古怪地勾起一点弧度,细细品味着这话中的自责。无论是谁,在感受到爱人的情绪受自己牵动时的心情都是愉悦的,更何况他们久别重逢。

他没立刻回答,转过身带着点探究地看着徐微与,成功从那双黑瞳里捕捉到了一丝紧张。

他故意慢腾腾地拖长了语调,“我在这儿出生,为什么会不习惯?”

……胡扯。

徐微与近乎狼狈地别开了脸,“嗯。”

“嗯是什么意思?”青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得毫无破绽,“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没什么。”徐微与朝门口走去。

他忘了,在丛林中,美丽的猎物是不能够又招人又心软的。明知道有东西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还展现出致命的弱点,可不就是要被人欺负到死吗。

“我记得,你是来找人的对吧。”

走出屋子时青年淡声问道。徐微与点了下头。

“打算怎么找?”

“我带了照片。”

“长什么样啊,给我看看。”

徐微与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给失忆的人看自己的照片算不算刺激,但既然不确定,就不要做,先把李忌带回去再说。

可照片的主人大概这辈子都没学过什么叫做分寸。青年完全不觉得徐微与的沉默是拒绝,回头饶有兴味地等着他的回答。

“……不行。”徐微与缓缓说道。

“为什么,你姘头见不得人?”青年眼底盈满笑意,“肥头大耳还是满臂纹身?看不出来啊徐老板,口味这么重。”

所以说有些人待遇不好那全是自己作的。

徐微与哐一声关上浴室木门,将那个没事就爱嘴贱几句的人关在了外面。青年笑着侧靠在木门上,听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水声。

和城市里的热水器或者太阳能不同,村子里用的是过滤装置和抽水机,水来自于村东头的小瀑布,所以只有冷的。简陋是简陋,但夏天用没问题。

他听着徐微与光脚踩在架高的铁台子上,水流冲过他的头发肩膀,继而浇到铁台子下的泥地里。徐微与没准备好,被天然泉水冰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

……

【徐老板找了他五年,光路费就花了这个数。】

五年。

守在外面的东西咀嚼着这个度量时间的词语。

这片空间被巢吞噬以后,地球上的时间流逝就不对他起作用了,所以他其实并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现在算算,五年,将近两千天,足够徐微与完全摆脱李家去过他所向往的任何一种生活,为什么要找过来呢?

如果徐微与不来,再经历一次或者两次蜕皮期,他就会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种东西。

属于人类的【李忌】仍然会存在在这具身体中,但因为这部分的他相对绝大多数的他来说太过渺小,所以会被彻底地压制住。

他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受刺激苏醒,他会永永远远地沉睡下去。

可徐微与偏偏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又年轻又漂亮又前程似锦的,以后就要和一个怪物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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