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忌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那天是在跟他拿乔,说着玩玩的,其实并不打算离开公司?

那他浪费时间,和他说开的目的是什么?抬高自己的报价?

如果李忌知道徐微与的想法,脸色难看的程度绝对会比现在高一个层级——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徐微与无父无母又没有其他依靠,想在这行安身立命,资源是绕不开的高山。他不是什么被象牙塔保护得好好的天真男孩,很清楚整个行业的运行规则,所以徐微与知道李忌能给他什么。

他只要稍微点一下头,别人梦寐以求的金钱和地位,就都是他的了。

李忌不觉得徐微与能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就像他那些朋友说的,精英嘛,总是放不下面子。得先顺着他们,反正他们清楚什么样的路对自己最好,总归不会跑远。

只要徐微与愿意留下来,只要给他时间……

大厅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徐微与抿唇,用力掰开李忌的手指。但这人的手简直跟铁铸的一样,掐得他生疼,拧又拧不开。

李忌似乎总喜欢用攥握、拉扯这样的举动施加控制,从心理学上讲,这反而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徐微与压着火,低声警告道,“放开我,我要报警了。”

不远处的人见他们两个僵持在这里,已经好奇地投来了注视。

李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我给你的待遇高出别人一大截,你留下来能怎么样?我就让你烦到这种地步?”

“……李忌。”徐微与没再叫这人小李总,直接叫了名字,“同样的待遇,我在其他地方努力个一年两年也能拿到,还没有疯狗缠着。你要是我,你选哪条路?”

听到徐微与骂自己疯狗,李忌直接笑了起来,“所以你选择跟李旭昌干。”

徐微与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可他的沉默落在李忌眼里,就成了默认。

真有意思,李旭昌盯他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送衣服给项目,他不信徐微与看不出李旭昌的意思。但他就能跟李旭昌好好相处。

跟个四十多岁的老废物徐微与不觉得委屈,跟他就不行——

李忌肺都快气炸了,面上却还是一副笑模样,指骨铁钳般死死攥着徐微与。

“你这么跟我说话,不怕我让你找不到工作?”

在此之前,李忌一直以诱哄为主,这是他第一次撂狠话,可见是真被惹毛了,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如果是其他人,此时肯定会迟疑一瞬——但徐微与只觉得李忌气急败坏的样子难看,冷笑出了声。

彼时他不到二十二,虽然性格比同龄人稳重理智得多,但到底还是个青年,被人这样缠着反复骚扰,再好的脾气也维持不住了。

“我当然信。”徐微与微微仰起头逼近李忌,“我就怕小李总您不敢。您家里那些长辈,对您的能力还抱有怀疑吧。这时候为了我闹得满城风雨,您不怕他们借机打压您?”

他一口一个您,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李忌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淡,与之相对的,却是愈发密集的心跳。

——他突然很想就这么咬下去,让徐微与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在他把想法付诸实践之前,徐微与掰开他的手指,撤身朝后退了两步。

徐微与和李忌都是亚裔,加之身高腿长,站在一起扎眼得不行,大厅里的工作人员早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几乎要动起手来,其中一个白人女性赶紧按了警卫铃。

不多时,门口出现了两个高壮的黑人保安,两人朝里张望了一下,拿着警棍朝徐微与这边走来。

徐微与和其中一个对上目光。

保安也不想为难他们这些衣食父母,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没事就赶紧离开。

徐微与也不想多生事端,朝对方一点头,避开李忌,走向出口。李忌没拦他。但擦肩而过的瞬间,李忌带着狠意的声音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徐微与,我倒要看看你和李旭昌混,能混成什么样。”

……神经病。

徐微与在心里骂道,不耐烦到了极点。

他根本没法和李忌好好沟通。这人好像觉得全世界就该围着他转一样,他对自己感兴趣,自己就应该纵容他的骚扰,还要为他改变性向。

这人自己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荒唐吗?

他身后,李忌默然不语,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这几天在家里,老爷子明里暗里压着他,让他给李旭昌收拾烂摊子,李忌笑笑也就过了。在他心里,李旭昌也好,李老爷子也罢,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李家人,再恶心,也不过是路上的虫子,咬下来激不起半点水花。

但徐微与不一样。

明明从认识到现在不过半个月光景,正儿八经见面不到五次,可李忌就是受不了他的冷落。徐微与看不上他这个认知比杀了他还难受。

……凭什么……他眼瞎了吗?

如果徐微与有求到他面前的一天,他一定——

李忌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缓缓吐出。他默然不语,走到电梯前,眼底戾气横生。

第二天,天际蒙蒙亮。

徐微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耳边是楼下一对法国小情侣激烈的争吵声。他茫然了一会,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六点。

徐微与轻轻哼了一声,将手机拍回床头柜,用枕头捂住耳朵继续睡。他们这栋楼的管理还可以,像是噪音、垃圾之类的事,都会有人上来及时处理。

果不其然,不出三分钟,看门的老妇人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徐微与听见了壁炉钳敲在地砖上的脆响和老妇人压低的训斥声,也不知道几人说了些什么,那对小情侣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楼道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今天好像没什么事吧。

徐微与问自己,空白的日程表像是一只手,把他往睡梦中按了按,理智迷蒙挣扎了一下,随即便再次沉入一片黑甜。

……

“嗡嗡嗡——”

徐微与动了动,几秒后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向发声处,他拿过手机,凭本能划过通话键,“您好。”

【……男孩,你还在睡觉?】

略微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埃拉?”

【嗯哼。】埃拉慢悠悠地拖长声音应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理科生不会睡懒觉呢。】

徐微与看向墙上的时钟,只见时针已经指到了九,难得地,他有点尴尬。徐微与坐起身,拿过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口。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埃拉笑了起来,她应该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徘徊时鞋跟敲击在地板上,每一声都清晰地传进了话筒里,【今天晚上我有个酒会邀请,但我到现在还没找到男伴。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徐微与一怔。

他在感情这方面稍微有点迟钝,很多时候看不出别人对他的好感。但埃拉暗示得很明显了,他又不是个傻子,当然听出了对方的未尽之语。

“——好。”徐微与说道。

【……哇哦。】

他干脆利落的答案让埃拉干巴巴地欢呼了一声。

徐微与笑了起来。二十多岁是开始工作,接触异性并着手组建家庭的最好时间点,埃拉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对方正好对他抱有好感,那相处一下也无妨。

“需要我穿西装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埃拉的声音难掩喜悦,【衬衫就行,很休闲的一个酒会,你别紧张,我就是想要我的朋友们见见你。】

她让徐微与别紧张,但听起来,她才是紧张的那一个。徐微与没戳破,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公寓里重新安静下来。徐微与看向窗外,初夏慵懒的阳光成片成片地洒在建筑物外壁,将一切都笼上一层浅金。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此刻就该是故事美好的开端。

徐微与敛下眸中笑意,下床洗漱。

埃拉给他发的定位一座博物馆附近。徐微与提前半个小时到,下车才发现这是一座古老的历史建筑,看外观,应该是南北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教堂,或者画廊。能在这里举行的酒会,性质大多不普通。

……埃拉她……

不等徐微与细思,他身后就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徐微与回头,只见身穿藏蓝色绸缎礼服的姑娘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就朝他跑了过来,他一惊,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小心点。”徐微与无奈道。

埃拉倒是半点不怕,兴致勃勃地打量他的头发,“你今天用发蜡了?”

徐微与任由她打量,两人此时的关系比朋友略高一点,但远达不到恋人,一点点暧昧的氛围融在嬉嬉笑笑的玩闹中,像水面上不断扩散的涟漪。

“给。”徐微与带着埃拉走过马路,顺手般递过去了一个小礼物盒。墨西哥姑娘非常给面子,接过去举到眼前观察,又饶有兴味地在耳边晃了晃。

“什么啊?”

说着,她拉开小包装的丝带,信封一般的盒子一下子散开,两颗耳坠落在了她手上。

埃拉一愣,接着惊喜地叫了一声。

她本来打算好了,无论徐微与送她什么,她都要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模样,但事实上,徐微与的审美从来都和他这个人一样,经得起时间和空间的磋磨。

他送了埃拉两颗极具墨西哥风情的中古珐琅彩耳坠,是她常用的首饰品牌二十多年前已经停产的款式。

“快给我带上。”埃拉笑嘻嘻凑过来说道。

她现在跟徐微与差不多高,贴近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行。

徐微与上半身微微朝后仰,克制地和这姑娘保持礼貌距离。埃拉注意到了,拉住他不让他躲远,她也不说话,就用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徐微与。

徐微与哑然失笑,没办法,只得笑着带她站到楼梯一侧,低头帮她带耳坠。

“我昨天就想约你了,结果下班以后去找你,你提前走了。”埃拉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道。

徐微与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把自己重复了无数遍的理由拿出来再次说了一遍,“我实习期结束了。”

“嗯?”埃拉想要侧头看他,徐微与赶紧顺着她的头动,没扯伤她的耳垂。

如果此时有摄影师将这一幕拍下来,成片一定相当唯美。但很可惜,在场注意到他们的,只有建筑二楼落地窗后的一位客人。

——李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隔着玻璃和十几米的距离,遥遥凝视着徐微与。

埃拉所表现出的惊艳没有半点作伪,今晚的徐微与真的非常好看。

他将所有的碎发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额骨连着眼睑鼻梁的这条弧线毫无遮挡地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下,衬着冷调的路灯灯光,他看起来像是博物馆里放置了上百年的大理石天使雕像。

李忌的表情很僵,被他握着的那杯酒,酒面轻微摇晃着。他就这么看着徐微与给埃拉带上耳坠,看着埃拉挽住他的胳膊,看着两人一起走上台阶,进入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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