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只雀
主卧和衣帽间连在一起,半年多没人打扫,这里也闷着一股不通风的灰尘味,间或夹杂着几缕还没有散干净的香水后调。徐微与打开灯,昏暗的封闭空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玻璃展柜里的宝石袖扣率先折出璀璨的光芒,徐微与扫过一眼。
大少爷不缺钱,审美也在线,但他不喜欢带东西。准确地说,李忌烦所有直接和皮肤接触的饰品。
实在需要的时候,他会选择袖扣、领带夹之类戴在衣服上的装饰品撑场子。
于是所有来到这个衣帽间的人就都会发现,衣柜前的玻璃展柜里泾渭分明放着两种风格的首饰。属于袖扣领带夹的那边,动辄钻石蓝宝,艺术品黄金。属于手表的这边,寥寥几只全是低调内敛的款式。
徐微与靠在门上看了许久,垂眼,绕过台子走到衣柜前,抬手下了几件李忌常穿的私服,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防尘袋装进去。转身拉拉链的时候,他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他才从公司回来,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同品牌长款深色风衣,不知道是光线原因还是设计问题,极衬肤色,居然将他倦怠的眉眼和因为消瘦更显分明的五官衬出了几分清丽,像华国那边古典小说里形容的夺人心魄的艳鬼。
……
徐微与眼底浮出一丝厌烦。
李忌很喜欢这张脸,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他甚至会盯着徐微与发呆一两个小时,算是他自己的一种独特的解压方式。
但为了这张脸付出生命真的值得吗?
对于那个人来说,美貌又不是什么稀缺资源,为了这点东西搭进去整个人生,李忌他不觉得亏吗?
耳边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在细细地反驳他,徐微与察觉到了,却没有细听。那个时候,他本能地否认所有过界的猜测。
“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徐微与皱眉,手下继续将两边拉链拉上,接起电话。
出乎预料的,手机里传来的是花蕾的声音。
【徐微与,你现在在哪?】
徐微与本来就和这位李忌的朋友不熟,他们两个上次联系,还是五个多月前,他还没去东南亚搜救的时候。
“我在公司,有什么事吗?”
花蕾那边很明显地哽了下,继而冷笑一声。
【你他妈就守着你那些破公司过一辈子吧!李家的老杂种放话不许别人给李忌办葬礼,把照片砸了一地!这事你管不管?!】
怎么可能?
徐微与直起身,几天前李老爷子还在给李忌选墓地,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卦?
“你冷静点,你现在在哪?”他拎起衣服大步出门。
花蕾强压恼火报了个地点。她们这边的一帮人虽然是李忌的朋友,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徐微与不一样,李忌留下的那纸协议某种意义上给了他一个伴侣的身份,很多事情只能他出面处理。
徐微与快步下楼,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他脑中掠过无数想法。说来说去,能让李老爷子临时变卦的无非就是钱——谁这么坐不住?
他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底发沉,但就在这时,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撞进了他的眼瞳。徐微与脚下僵住,瞳仁刹那间收缩——
那个人身穿一套黑色冲锋衣,背对着他半跪在客厅的茶几前,手里拿着两块相框,肩背线条优越。徐微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指,似乎带着双半截手套,手套上沾了点泥,不知道哪里搞的。
徐微与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窗都锁着,按理说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更何况是李忌。
……
他还活着by郁阎。?还……自己找回来了?
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徐微与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人身后,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照片。
那是某次他和李忌去参加国际商贸展时拍的。当时有个展柜做宠物用品零售,带了几只品种狗做模特。老板想搭上李忌手底下的国际渠道,热情地邀请他们体验。
李忌这狗东西也混,他先是盯着宠物零食上的一猫三狗看了一会,转头拉住正挂着得体微笑听老板解说的徐微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徐微与不好挣扎,被他硬生生往手里塞了两只狼犬幼崽。两只狗子嗷呜嗷呜叫,仰头伸出舌头舔徐微与下巴。
李忌笑得肆意,全然不顾徐微与的眼神警告,从后面揽住他带他坐进一张猫爪样式的沙发里,指挥人拍下了这一张。
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照片,多的像是一座故意打造的立体相册。人身处其中,每一刻都会被这些记忆拉着沉沦。
酷似李忌的青年也许是笑了一声,手指蹭过照片中徐微与强作浅笑的脸,将相框重新放回茶几。
同一刻,徐微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忌……”
是你吗?
青年无声地抬起眼睛,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回过头。那目光没有焦距,只是平直地扫过身后。
他看不见这个时间的徐微与。
然而徐微与却看见了他脸上那双不属于人类的金绿色竖瞳——
所有混乱的梦境霎时间破碎,真实悄然而至,徐微与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剧烈喘息。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头顶浓黑一片的虚无,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惶恐的跳动声。
……
我这是在哪?
同一刻,别墅外。
李旭昌坐在不起眼的灰色私家车里,两只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黑洞洞的窗口。莱昂自顾自点了根烟,从后视镜里打量他这位雇主的神色。
自从前天他把那张照片发给这个人以后,他就一直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也不知道不可能个什么劲,不就是一替人顶班的货车司机吗。
莱昂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他是私家侦探,接活之前会查查雇主的底细,防止收不到尾款。
他现在的这位雇主,名叫李旭昌,算是个富n代。眼高手低,前些年做了好几笔失败的投资,好像还喜欢赌博,身上有多笔到期债务没还。听说他爸是李家原本的实际控制人,很是溺爱他,为了给他填窟窿,抽了不少其他地方的资金。可自从那位重病不起以后,他的债务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现在已经到了边缘。
要不是他提前付了尾款,莱昂不会继续给他提供服务。
李旭昌不知道前座的私家侦探在心里腹诽他,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中的照片上。
那张照片拍得不算特别清晰,只大致收清了人的轮廓。
可那就是李忌!
李旭昌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脸上一片阴鸷。
如果徐微与此时在这里,看见李旭昌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显出几分诧异。七年过去,当初那个一身儒雅,多少沾了些贵气的李总跟码头上躲警察的走私犯没什么区别。买凶杀人、挪用公款、逃债,他这五年没过一天好日子。
而导致他走到这一步的人居然没死?这让李旭昌怎么接受。
要是当初李忌没给他下套,他哪至于东一笔西一笔地凑钱填无底洞……
李旭昌推开车门。
“诶。”莱昂伸出头,“你要干什么?”
李旭昌回头冷眼看他,几秒后他的神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莱昂说不清那点改变代表了什么,只本能地觉出点不对劲来。
李旭昌哑声开口,“再加五万,你跟我进去拿一份文件。”
莱昂心想你付的起五万吗。但转念又想道像李旭昌这样的人,随便几件衣服几瓶酒送到二手市场都能卖出一笔,真没钱也没关系,大不了让他拿东西抵。
贪欲上头,他没再多问。一口吸尽烟尾扔出窗外,推开车门裹了裹大衣,跟在李旭昌身后朝那栋别墅走去。
现在是凌晨两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两人快步走过马路,毫不费力地跨过栅栏门,绕到侧边窗户前。
莱昂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工具,对着路灯余光挑出一根扁铁丝,“要找什么文件,有没有显眼的特征?”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李旭昌的手按住了后腰内侧的枪套。
人在被肾上腺素控制的时候,是感觉不到恐惧的。李旭昌频繁舔嘴唇,甚至没注意莱昂在问他话。直到又被问了一遍以后,他才敷衍地扯了个谎。
莱昂小心地拉开窗户,回头,古怪地看了李旭昌一眼,“你确定是蓝色封皮的保密文件?”
“……”李旭昌满脑子都是照片里的李忌,哪有心思听他讲话。他一把搡开莱昂,翻进窗户。
莱昂捂着胸口怒瞪李旭昌,嘴里暗骂了一句什么,利落跟了进去。
在做私家侦探之前,他参过军,后来又做了一段时间雇佣兵,身体不行了才退下来干起了现在这种轻松活计。莱昂没把找文件的事放在心上,进屋第一件事是考察环境。
房子里没有开灯,完全就是一片墨一般的漆黑。莱昂伸手在眼前拽了两把,往前走,没走两步,他又四下扯了扯。
他刚才故意搞出了点脚步声,如果屋主还醒着,现在应该起来了。
莱昂耐心地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放下心来,从大衣里侧掏出微型手电筒,反手探出去,想抓李旭昌。
“跟紧我,不要弄出大动静。”
他的手在空中晃,碰到了一些细细密密,缠在皮肤上让人微痒的细丝。莱昂没注意,无形中,有某种力量让他忽略了这份异样。
他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李旭昌居然没出声,不会自己摸去楼上了吧。
莱昂不耐烦地骂了一声,按开手电。
瞬间,白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密布于一楼的蛛网。狰狞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自上而下笼罩着他。
莱昂表情空白,茫然地看着面前女人手腕粗细的深黑色胶状物。这些东西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一张八角形的蛛网。这些网仿佛有生命,无声地蠕动着,封死了一楼的大门和窗户,散发出一种诡异而阴冷的气息。
对,它们封死了大门和窗户。刚才他和李旭昌没有碰到,是因为网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
……
这哪是网,根本就是蛇吧!
脊背爬上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莱昂僵了几秒,抽出腿侧匕首,对着这些漆黑巨网挥了两下。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但只要是智慧生物,都不会不管不顾地攻击上来。
“李旭昌。”他用不熟练的中文叫道。
“……咯。”
黑暗中,侧后方响起了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私家侦探狐疑后瞥,缓缓朝那边转过身——
就好像老戏剧舞台上的劣质特效那样,漆黑蛛网绞缠着一个只露出眼睛的人形送到了他眼前。
莱昂盯着眼前这双浸在血里的眼睛,看着从折断的脊椎处淅淅沥沥淋到地上的血迹手心发麻,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机械调动四肢后退——一步、两步——他的手肘碰到了一层冰冷而柔韧的东西。
黑暗中的怪物冷眼看着这一切。这里已然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巢穴,任何不被邀请的人类都会成为养分,逐渐融入这片巨大的监狱。
“救命!”莱昂惨叫,奋力用匕首割开蛛网。然而贪婪的掠食者蜂拥而至,密密匝匝地割断了所有生路。
“救唔唔——”
李旭昌还活着,他惊恐地盯着莱昂身后——那个他以为已经死在了异国他乡,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侄子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半人半蛛的形态静静地趴在一张蛛网上看着他。
李忌眼底什么都没有,没有厌恶,没有憎恨,连进食中的惬意都欠奉。他好像觉得让李旭昌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存在挺恶心的,正在思考要不要浪费掉这顿血食。
怪物……怪物!
李旭昌在剧痛中用最后的力气嘶吼。李忌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嗤笑了声。他以一种观众的姿态趴在半空蛛网的中心,从腰部开始,往下的躯体隐没在黑暗中,从下网上,只隐约能看见几根颜色不同的折叠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