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萨
晾干墨迹,伏钟将信纸叠起,递给了程危泠。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发生的事?”
程危泠的手指一划,叠起的纸张卷了起来,旋即化为一只同样的纸鹤,灵巧地立在掌中,一扇翅膀 ,蹁跹飞入窗外的夜色中。
伏钟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在矮几上敲了敲,无所谓地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没必要让沈年跟着操心。”
“哪怕他是你这么多年的好友,你也这样瞒着他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危泠,听我一句忠告,别把不必要的人牵涉进来。”
眼前清晰的视野重新归为一片虚无,伏钟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床榻上的矮几被拂到一边,程危泠语气森冷。
“是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当然。”
那只苍白的手探向程危泠的脑后,细长的手指摩挲着他的黑发。
下一秒,程危泠感到脑后的手掌猛一使力,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他压向片刻之前还神情恹恹虚弱不堪的人。
一个蕴着草药香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他一错愕,伏钟的舌尖已经挑开他的唇齿,颇有侵略性地入侵。
程危泠被按在床上。
伏钟银白的长发从肩上滑落下来,垂在他的脸颊两侧,如雪一样堆叠在深色的丝质床单上。
那张蛊惑了他太久的脸上浮起一抹薄绯。
是他肖想了整个前世今生的绝色。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 卷四明月予松鸦
第38章
“咚——咚——”
敲门声响彻在寂静的夜里。
程危泠睁开眼睛,落入眼中的是泛着斑驳烟黄色的屋顶。
阔别一月有余,他再次回到梦中那具长不大的躯壳中。
比起之前几次,这次醒来,真正像是在幼年时某个稀疏平常的夜晚。
程危泠推开盖在身上软绵绵的被子跳下床,在离开这间卧室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和他的记忆中分毫不差,原木色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小熊形状的夜灯,温暖的灯光笼罩着半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
——小时候他偶尔会在半夜惊醒。每一个醒来后难以入睡的夜晚,伏钟总会给他温一杯牛奶,哄着他喝完,然后守在床边等他再次睡去。
现在这杯牛奶仍旧摆在这里,他却没有了浅尝一口的心思。
自从在寒潭中取回半侧颅骨,无数逝去的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他没有问过今生伏钟是不是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这种避而不谈,与其说是忍耐,毋宁说一种逃避。无论他得到的回答是或不是,都注定了那些过去的日子已经失去原本的模样。
程危泠推开门,在离开卧室的时候,他看见对面那间属于伏钟的卧室,门同样打开着。
平整的床铺上整洁如新,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枕边照常盖着一本读到一半的书,程危泠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迈向玄关的脚步,半途转入这间无人的卧室。
他站在床边,俯身拿起那本书来。
书页上的文字在程危泠的手触碰上的那一刻,像乌黑的潮水一般褪去,只留下雪白的书页,空无一物。
正如这个房间真正的主人此时并不在这里,所存在的一切都是梦中虚无的幻影。
就在程危泠逗留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从前厅传来的敲门声变得剧烈而急促,仿佛不满于他的心不在焉,迫切催促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将书本归回原位,程危泠返身来到玄关。
门口的壁灯一闪一闪,好像电流并不稳定,就快要熄灭。
入户门前那只木凳早已摆好,等待着他如每一次进入梦境中一般站上去,透过猫眼向外看。
程危泠踏了上去,微微踮起脚,将眼睛凑近猫眼。
出乎他意料的是,猫眼中一片漆黑,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他踩上木凳的同时,敲门声陡然停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指甲剐蹭金属的细响。
因为过于尖锐而令人产生一种不安的毛骨悚然。
——门外百分之百有东西在。
屏住呼吸,程危泠再次够到猫眼前。
与他一门之隔的楼道间,传来一阵回声般的轻笑,随即他看到猫眼中的黑色渐渐缩小,最终定格成一个不大的圆斑。
随着他的注视,那个原斑转动着,棕黑的边缘渗出细长的红丝。
这一瞬间,程危泠意识到了堵住猫眼的不是其他,而正是站在门外的人向内窥视的眼睛。
此时的程危泠到底不是真正处于幼年的孩子。
稚嫩的外壳下,已经跳动了太久的心没有因为这点小惊吓而感到恐惧,反之,他的手没有犹豫地卸了门锁,飞快摁下了门把手。
大门的打开十分顺利,没有受到任何事物的阻碍,也没有像最开始的梦境那样被彻底锁死。
程危泠下了木凳,踏出门来。
这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楼道空无一人。
刚才敲门的东西像是一瞬间蒸发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次楼道中虽然依旧潮湿,但不再有漫上台阶的深水。
往下的阶梯畅通无阻,程危泠站在楼梯口思索着向下走的可能性。
就这一小会儿时间的走神,在他尚未回过神来时,身后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而在他原本走出的门对面,出现了两扇一模一样的门。
一张纸条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到他的脚下,程危泠弯腰拾起,纸上写着一行短短的问句。
——“你会选择哪一扇门?”
和在伏钟卧室里的那本书一样,在程危泠触碰到纸条的一霎那,纸上的字迹很快消失。
待他抬起头来时,面前两扇门中同时徐徐打开,他一眼看见靠左的那扇门里,黑漆漆的房间尽头,阳台的栏杆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晚的月色很好,银色的光线贯穿了不会迎来黎明的噩梦之夜。
像是感应到他的到来,大半个身躯悬在阳台外的人回过头来,望向程危泠的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笑容。
“程,我要走了,再见。”
拉维的腿垂落在悬空的夜雾中,他微笑着道别时,是程危泠习惯了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拉维!”
两人之间的黑暗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拼命伸出的手,是无法拯救的徒劳。
程危泠眼睁睁地看着好友的身影坠落在长夜中。
“先生,先生,您是不是感觉有哪里不适?”
一道温和的女声将梦境打碎,他重新落回现实的怀抱中。
并不强烈的光线来自夜航的机舱照明灯,程危泠恍然了一下,后滞地反应过来是空乘正担忧地询问着他。
“我没事。方便的话,给我一杯冰水。”
太久没说话,开口的时候,喉咙中凝固着干涩。
“好的,先生。如果您感到不舒服,请随时按下服务铃按钮。”
目送空乘的背影离去,程危泠仰了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勉强缓释着那股刚刚脱离梦中的眩晕感。
曾出现在他梦中的,除了那个来路不明又不知所踪、一直在寻找母亲的小男孩,其余的人,无一不是已死或将死。
如果按照这种规律,在最近的一个梦里和他道别的拉维,是不是也逃脱不了这种结局。
——不,不会的。
——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好友死在眼前。
第39章
飘忽的烛光落在池中,一尾金鳞从水底浮起,绕着浸没在水中的手指悠悠游曳。
随着水波的涤荡,金鱼的尾鳍泛起粼光。
陈松夜坐在池边,目光放空地垂落在池水上,仿佛要从幽暗的水中读出什么。
陈星看了一眼搁置在茶案上由黑色绒布包裹的物件,知道陈松夜已经完成了他的嘱托。
他从山中荒村带回来的这截焦黑的断骨,足够让擅长通灵之术的陈松夜洞悉逝去的过往。
在陈星开口之前,陈松夜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辞要是知道我帮你做这些事,一定不会放过我。”陈松夜的嗓音是她一贯的平缓温和,"这截残骨上附着的灵,告诉了我他所追随的旧主死前的遭遇。"
陈星知道陈辞一直想要棺中之人死而复生,本来以他的能力,办到简直轻而易举,但事实上陈辞却从未成功过。
血玉的棺椁中更像一具空壳,无论是招魂或是血祭,都毫无反应。
现今听到陈松夜提及棺中之人的丧命之事,陈星约摸有一丝预感,那人的死法和他的无法唤醒多半脱不了干系。
“他是怎么死的?”
陈松夜的手指离开了冰凉的池水,立在岸边的一只黑色松鸦没等残水从她的指尖滴尽,便扑着翅膀亲昵地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