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因为重复了太多遍,所以我的身体也开始模仿起你的动作。”
“我发现了,但我很喜欢,因为这样,就好像你在我的身体里活过来了一样。”
“就好像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他的手臂随着自己的述说又收紧了些。
“还好,还好,我找到你了。”
姜陟第一次发现他其实到了这种时候总是不太会说话的,无论是在疗养院还是在这里,有人将一颗心就这么完完全全捧在了他的面前,往日的所有的所谓情商智商在此时都要归于原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忽然就想起来医院里林微明讲述他跳进大海寻找他时自己的表现,他在那个时候逃避了。
林微明说得没错,他一直喜欢逃避,所有对他好的、不好的,仿佛只要不去看,只要他不在意,就不用再付出一腔真情来,他就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没有一点难以舍弃的牵挂。
可这一次,他不想了。
他忽然伸手去捧林微明的脸,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胸前抬起来。
林微明似乎是对自己的这副面貌还心存芥蒂,朝他轻轻笑了一下就想偏过头去:
“我们,我们还是出去吧,这个幻境等会可能会......”
可姜陟打断了他的话:
“林微明,即使现在山川崩裂,天地泯灭,我也要在此刻亲你了。”
他蓦地抬头,闭着眼睛吻上了林微明那两片微微有些颤抖的唇。
第64章
这是姜陟真正意义上地第一次主动去亲一个人。
他没多少经验,又不懂什么技巧,他只看到,林微明抬起头来时,染血的睫毛无声地掀开,又忽地垂落,像一只在血泊中沾湿了翅膀的蝶,分明是可怜的,但又莫名绽出一种奇异的残缺的美来。
姜陟心想,在这个和封印秘境一模一样的幻象之中,在他七年前孤独“死”去的葬身之地,他应该要为他落下一个吻的。
一个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不是感动、怜惜亦或是负疚,只为了独独一个他的,简单的吻。
他抛下了所有杂念,所有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乱七八糟的忧思和执妄,就这么贴上了林微明还沾染着他胸前血液的唇瓣。
血腥气很重,只一靠近就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上来,甚至掩盖了林微明身上那种惯常的熟悉的檀木香气。
但姜陟并不在乎。
林微明的唇很软,因为沾了血的缘故所以微微泛着点凉意,但很快就被他捂热,这种情况很容易就让他想起当年他离开时的那一场发泄似的啃咬,似乎和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很像,但却又分明是不同的。
这个吻并不深入,只不过是覆上去后柔缓地摩挲辗转,只将那混在一起的殷红都舔尽了,便就撤开了。
姜陟似乎不愿意让这个亲吻里附上太多的绮色,他希望这会是干净的,纯粹的,只堪堪添进了自己的将近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大抵此后也不会有的心意,仅此而已。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一颗莹莹的泪珠,忽然从林微明的眼中夺眶而出,顺着他的面颊倏忽滚落,又在他有些瘦削的下巴上坠下,沾湿了他身前的衣襟。
而眼睁睁落下这滴泪水的人,却是一副恍然未知的模样,只呆呆地僵在原地,一双常年冷淡的眸子这会早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和疏冷,仿若亘古不化的坚冰骤然地碎裂崩塌,只余下了清凌凌的一汪水。
他因为怔愣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明显的情绪,但便是这样,反而却平白生出点稚子般的纯真无辜来。
倒显得他像是个不幸被姜陟强行调戏了的青涩“黄花闺男”了。
突然莫名地想到这个词,姜陟一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用手在林微明的眼前晃了晃,想引起他的反应:
“你怎么了?傻了?哭什么啊?”
说着又伸手去摸他没沾血的那半张脸,用指腹替他拭去了那道尚未干涸的泪痕。
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不得了,好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他的手还没离开他的脸,林微明的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往下掉。
他咬着下嘴唇,大约想要拼命忍着,可那些被压抑了七年甚至更久的泪水,只需姜陟轻轻凿出的一个小小的缺口,便如同决堤一般无法阻止地满溢了出来。
姜陟见他这样,被吓了一掉,连忙就继续用手去帮他擦,可那泪珠实在是太多太满,他左右手都用上了也擦不过来,只能手忙脚乱地问他:
“诶,不是,不就是亲了一下,不至于吧?”
他之前被亲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他寻死觅活啊?
可林微明却还是不说话,只红着眼睛沉默地任让那些眼泪一滴滴滑落,沾染着胸前的衣衫都暗下去了一块。
姜陟急得不行,他是真没什么哄人的经验,索性就这么直接对着人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亲了,行了吧?”
可谁知话刚说出口,林微明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还想给他拭泪的手,一双因为哭泣而雾蒙蒙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并死死地攫住了他的视线,一瞬间的眼神似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因为情绪的浮沉而听着有些哑意。
“要亲的。”
眼中的泪还在落着,他却已忽然低头,再一次堵住了姜陟的嘴。
这回就和他之前所有的吻一样了,急促又汹涌,甚至来不及留下片刻的温存,舌头就直接撬开了姜陟的牙关,并勾住他的来回地摩挲。原本搭在腰上的手又向上紧扣着他的后脑,绝不允许他有分毫的逃脱。
姜陟顺从了他的一切动作,但还是被亲得浑身发软,头脑都变得晕乎乎的。
他在喘息地空档抬头去看林微明身后的那片苍白昏沉的天空,恍惚中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他从前是很不喜欢阴天的。
七年前他在巨大的苦楚之中“死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天际。
所以每当遇上阴天,他总是会想起那些痛苦的、沉重的、想要摆脱却根本忘不了的记忆,那些东西会提醒他,他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笨蛋罢了。
可此时此刻他却又在想,终于,终于是不一样了。
往后他再见到阴天,能够忆起的东西就多了很多,也许并不会强大到完全掩盖掉那些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抛却的苦涩,但已经足够了。
察觉到他明显的走神,林微明似是有些恼,执拗地掰过他的脸来,迫使他又重新看向他满是泪痕的脸。
“专心。”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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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陟从幻境之中脱离出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血池中央的那个浮台之上,上半边的身子被跪坐在他身边的林微明拢在怀里,紧贴在他胸口上的耳朵甚至能听见他有些沉缓的心跳声。
林微明分出的那部分神识随着幻境的消解也在逐渐回归,一双茫然失色的墨瞳又重新被注入了生力,再次亮了起来,轻微闪烁了两下,就落到了他身前的姜陟身上。
目光相接的那瞬间,他揽着他肩膀的手臂下意识地就紧了紧,紧缩的眉头猝然松开,肺腔里郁结的一口气也终于被他缓缓吐了出来。
他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忽地俯下身,埋首在姜陟的颈侧,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
“还好,还好。”
姜陟顺势伸手去抚摸他的后脑,又往下滑落到他的肩脊,安慰性地轻轻拍了两下。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这次,还要谢谢你的。”
他揽着他的肩膀,像是反手拥住了他。
然而这短暂的温馨很快就被旁边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姜陟推开还试图继续黏在他身上不肯松手的林微明坐了起来,看见了在他左面不远处的——
褚歧?
直到在一团凌乱之中看到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之后,姜陟才终于确定,这个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好皮肉的,鼻青脸肿的怪人,确实是把他拖进幻境里的褚歧。
另一个褚歧。
他有些讶然地转头,指着面前所见的景象,去问林微明:“你干的?”
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后就再没有其他人,他这一问其实是有些多余。
林微明倒是一副坦诚到不行的样子,还颇有些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要问出你的情况,总得使些手段。”
姜陟再次转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褚歧又猛然咳了一阵,唇齿之间直接吐出了一个白色的小东西,仔细去看时,似乎是一个......断齿?
他到底忍不住咂舌,果然是超管局出来的,下手也是一如既往的黑。
然而这点对褚歧伤势的惊讶就只在他的心上停留了一小会,第三声咳嗽尚未止息,他就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褚歧的身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颇有些压迫性地地看着他,声音也完全地冷了下来。
“关于你,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所以我会一个一个地说,我希望你也能一个个地回答。”
“第一个便是,你到底是谁?”
这个褚歧还是一如既往的委顿迟缓,可如此形容狼狈地倒在地上,却从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出一丝一毫痛苦的痕迹,那些可怖的淤青和肿胀,仿佛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似的。
引得姜陟都忍不住在想,刚才的林微明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他开了口,总觉着不像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褚歧又呛出一口血沫,因为仰躺的关系血水在他的脸上四溢开来,留下的痕迹显得狰狞又怪异。
他并没有去回答姜陟的问题,而是直接忽视了那句暗含着警告意味的话,说起了另一件事。
“在我还没有被这锁链困住的时候,我可以感知到这个道场里的所有东西,自然也包括所有人和他们所说出的话。”
“七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看见了我的父亲在他的房间里秘密接待了一个人,那个人从他手里拿走一样东西。”
“便是你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想要问的,那个东西。”
褚歧看着整张脸都沉下来的姜陟忽然莫名笑了一下,上扬的嘴角配上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带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我还听见他们说,一个天生剑骨,可保姜氏百年荣光,所以必不可留存于这世上。”
“至于那个姜时,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载体——”
“弃了便弃了吧。”
第65章
姜陟再一次听到当年那件事的隐秘一角,其实已经不像当时在超管局时那般情绪震荡了。
来这里前,他其实想过很多,想为什么会是他,想他又为什么必须去死,想那些人为自己设下这一场局的时候,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并没有想通。
大抵人和人就是完全不同的,他无法去理解那些和他截然不同的想法,也无法感受一个人的性命原来到了那些人的嘴里,可以变得如此的轻飘飘的。
那句“弃了便弃了吧”,听起来好似随手丢了什么实在无足轻重的东西。可字字句句的背后,都沾满了他的血。
但姜陟听了其实并不觉得难过或是愤怒,他只是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