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火焰在他的胸腔里继续燃烧,烧得他眼前出现了无数旧影。
时光仿佛从此刻开始倒流,从邶都到疗养院,从疗养院再到山海镇,再从山海镇到了满目阴霾的封印秘境......
最后的最后,是那间满目抓痕的狭小的房间。
那是他获得剑骨的最初起点。
他竭力地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那把火似乎已经燃遍了他的全身,灼热得连他的灵魂都在震颤,在嗡鸣。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悠远的龙吟,不是挽歌,不是悲号,是新生的咏唱。
他在这动荡中去看身前那个血红色的身影,却只能瞧见大片黑色的斑块。
他伸出手,抓到的东西温热又黏腻。
“你......”
他用尽全力,也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已控制不住地陷入了昏沉的梦境。
第88章
邶都的夏天很少下雨。
即便是下了,也大多是又急又快,还没等把多日烈阳曝晒下积攒的燥意给冲刷干净,就早已云销雨霁,重又放晴了。
殷泽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赶上一场骤雨初歇。
残留在空气里的水汽转化成了一种几乎要粘黏在皮肤上的湿闷,连同汗液一齐捂着,裹得人浑身不爽利。
他掐了个清心咒才终于觉得舒服了点,便又弯腰去看后视镜里自己的样子。
这趟活不比寻常,他被千叮咛万嘱咐要低调些,所以特意把脸上的钉子都给摘了,往日习惯拢在脑后的头发也松散了下来,随意地搭在额前,正巧将眉梢的孔洞给遮住了。
现在这样看,倒比平时瞧着还年轻了些,眉宇间那种天生的凌厉也被掩去了不少,感觉还挺像个正经人的。
可就这么个怎么瞧怎么“人畜无害”的“正经人”,走到姜氏的大门前时,还是被人给拦了下来。
挡在在他身前的小弟子看着年纪不大,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故意板着的架势还挺老成,只是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就不敢再抬头的动作倒不像是什么例行公事,反而有几分故意的味道。
他忍不住一挑眉,就见那小弟子对他说:
“劳烦您给我看下请帖。”
殷泽听了不免有些好笑,他虽久不来邶都,但至少也知道世家这种半公开的法会,请帖就是走个过场的东西。能找到世家正门的人,哪个不是有些本事或者背景的?
他朝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要请帖”这一项原来是只针对他一个的。
他也没觉着生气,暗自估摸了下时间,算算还有点空,便故意朝那小弟子靠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不认识我?”
小弟子仍低着头,像是在专心研究他胸前的那粒扣子,耳朵却是竖着的,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
“不认识,师兄说不认识的人都要看请帖的。”
殷泽又笑了一声,笑声沉得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直挠得眼前人的耳根都开始发红。
“那你这个负责接待的小弟子不太称职,怎么能连我都不是认识呢,我得好好......呃。”
还没说完,就突然被人在身后拽着领子猛地一拉,硬生生地把他后面那点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被勒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若不是那人马上就松了手,他怕是要直接被当场“谋杀”。
他捂着脖子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缓过劲来,气急败坏地回头想骂人,却迎面正撞上姬岫笑吟吟的脸,五官明艳得要比这日头还要亮上几分,只是看那表情分明是在对他说:
“你敢骂一句试试。”
殷泽确实是不敢骂的,他怕骂了明天天师署就吊销他的营业执照。
砸他饭碗这种事,这人可干过不只一次。
于是,他把那些话全都吞了回去,又因为咽得太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你......你怎么来了?”
姬岫仍是一副笑模样,也不答话,淡淡地扫了他了一眼,眼底却似乎有些冷,但他向来掩饰得很好,这种感觉只一闪而过,引得人只会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他对着那小弟子说道:
“他是和我一起的。”
那小弟子显然是认得他,也不要请帖了,侧过身就请他们进去。
姬岫没回头,但看那意思是要殷泽跟上。
本来被他这么一打岔,殷泽也没那意思了,但又总觉得在那小弟子面前丢了面子,想找补回来。
便趁着人在前面走的功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悄悄递给那小弟子,对方有些惊讶地抬头时还故意朝人笑了一下,角度掐得精准,钓人上钩的同时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得那小弟子的耳朵愈发的红。
可名片才递到一半就突然窜起一阵火来,吓得那小弟子伸过来接的手直接缩了回去。
殷泽却没立即甩开,只是身子一僵,便又似感觉不到热度一般地将那着了火的名片给揉进了手心里。
再松开时,火焰已经熄灭,掌心中就只剩下一小堆灰烬,随风就散去了。
他随意地掸了掸,也无心再想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朝那小弟子说了句“再见”,就朝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的人走去。
他面色愈沉,姬岫就好似愈开心,他走到跟前了还装模作样地跟他说:
“这里是在邶都,你低调一点。”
殷泽在心里大骂了他好几句“神经”“傻x”才觉得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便一面同他一起往前走一面问他:
“姜氏这祭灵大会还请了天师署?”
姬岫摇摇头:“不是以天师署的名义来的。”
“那是以什么名义?除了天师署之外你还有兼职?什么工作?来钱快吗?”
姬岫脚下步子一顿,脸上挂着的那点笑意终于变淡了些,偏过头来认真看了殷泽一眼,看见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便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嗯,是有一个,工作简单工资还高。”
“什么工作?都是朋友,介绍介绍。”
“朋友估计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当场改姓姬,我考虑给你介绍一下。”
姬岫笑着说的这句话时怎么听怎么不像是好话,但殷泽又实在品不出这人的意图,便皱着眉瞥了他一下就转移了话题:
“你说点真话吧,姬氏这种什么都看不上的,怎么可能会派人来这?”
见殷泽不搭腔,姬岫也不强求,顺着他的话回答说:
“我说的就是真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迈入了姜氏的正厅,不少人都在这里等着,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你没听说吗,姜氏往各家送请帖的时候特意说了,今天有一件大事,让各家都务必派人出席。”
姬岫话音刚落,那年轻人正巧开口:
“我们姜氏此次的祭灵大会已移至归墟塔前举行,请各位随我来。”
殷泽听完,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头朝身旁的人挑了下眉毛:
“现在听说了......”
一众人被引着到了归墟塔前时,祭坛已经摆开,倒也不算稀奇,都是些常见的三牲祭礼,姜绥穿着一身皂衣,立在当中。
所谓祭灵大会,便是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借天地阴气最盛之时,镇煞显威,祭祀天地。
据说在场之人都会因此得一份荫庇,所以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前来观礼的。
整个祭灵大会的流程实在普通,无外乎就那几样,殷泽从小到大早看厌了,便一边装作认真看的模样,一边悄悄地观察四周。
姬岫在一旁察觉出了他的走神,多看了他两眼,不过也没问什么。
祭礼很快结束,众人各自拜完正要往回走,就听到姜绥忽然出声:
“各位留步。”
原本有些闹哄哄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今日姜氏借着祭灵大会将各位聚集在此处,其实为的是另一件事。”
“五日前,有人告诉我,七年前死在封印秘境的那个人,竟然活着回来了。”
此话一出,便听得一片讶异之声,有人高声问道:
“姜家主说的,是当年破坏伏魔地封印的,姜时?”
姜绥点头:“七年前的事,大家都知道,他闯下大祸,天师署给了他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让他剖出剑骨,修补封印。后来他命牌寂灭,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
“本来念着血脉亲情,姜氏本该对这事本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这罪人侥幸捡回一条命还不知悔改,竟强闯姜氏禁地归墟塔。”
“归墟塔里镇的凶煞若是被人放出,会带来什么后果,诸位应该都清楚。”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痛心到说不下去一般,深呼吸了一口才继续道:
“当年见他年纪轻,不愿多怀疑他什么,可现在想想他做下的这些事,很难不多想是否和魔君有关。”
“这姜时现在还在归墟塔中,烦请各位做个见证,姜氏今天要清理门户,绝不容私。”
他这一通话一说完,底下几乎已是寂静一片。
然而就在这寂静之中,蓦地就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姜家主这话说的,天师署当年让姜时将功补过,封印修复是事实,他既已弥补上了自己的过错,怎么还一口一个罪人呢?”
殷泽冷笑着看着站在上首的姜绥说道:
“再说,他强闯归墟塔便一定是要放出凶煞吗?姜家主这么急急忙忙地给他扣'勾结魔君'的帽子是什么意思?他既然都在这里了,等他出来问上两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姜绥闻言表情马上就冷了来下,目光里的厉色几乎要化为实质,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发作,便只道:
“他如果真和魔君有勾连那想来也不会承认,但他意图放出凶煞一事却是有人证的。”
他话音刚落,身旁就转出一人来,对着众人高声说:
“我是姜时的父亲,姜岱滦,五日前,这个孽子便是胁迫我带他到了这归墟塔前,是他亲口跟我说,要放出凶煞。我虽有意替他遮掩,但也知道这件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万般无奈下,我只能禀告给了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