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他只能听见林微明的声音,沉缓得像是要把那些字都刻进他的心里。
“既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注定无法改变,那你能做的,只有——”
“好好活着。”
“不要像从前一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要安稳无恙地活着,你要往前走。”
“至少,是为了......”
他忽地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
“为了姜遥青前辈。”
姜陟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林微明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清醒的,也是最符合当下这个情形的。
仿佛只要他点点头,应一声“好”,便可以立即拥有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
但那些血和痛哪里能这么轻易就一笔勾销。
然而林微明那双眸子里的期冀实在太亮,亮的他的心脏都忍不住抽痛。
但最后,他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狠下心拨开了覆在脸侧的那双手。
他低声说了一句:
“抱歉。”
就转过身,捡起来掉在地上的燕支剑。
林微明慌张地想去拉他的手,可尚未触及,姜陟的周身就骤然荡出一圈凌厉的气流,直逼得他连连后退,再无法上前。
而站在祭台下的姬岫这时也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立即高声道:
“姜陟!这件事已由天师署接手,你现在不能擅自处置他。”
他想往姜陟那边走,殷泽却忽然闪到了他的面前,手中血红色的软剑直接阻住了他的去路。
“这不关你的事。”
殷泽冷声说道,神情无比认真,或者说,是姬岫见过的最认真的一回。
危险的血气如毒蛇般缠绕在姬岫的四周,引得他手中长剑嗡嗡作响,似是按捺不住地要展露锋芒。
但他却迟迟没有催动灵力,只哑声道:
“姜绥还未审判,一旦越过那条线,我......保不住你们。”
殷泽却嗤笑了一声,眼中血色翻涌:
“我从来不信你们天师署那一套,我只知道,姜陟今天要为母报仇,谁也阻止不了他。”
他手中软剑在身前狠狠劈下,一道赤红色的结界就这样横亘在了他们中间,将两个人彻底隔开。
殷泽的脸在半透明的屏障之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声音却异常分明:
“姬岫,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保护。”
姜陟没有再管身后的喧嚣,只是站在那里,无言地看着地上已经开始有些颤抖的姜绥。
在这个世界上,作为可以操控灵力的天师,虽能力强大,但行事向来受限,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
不可杀人。
这四个字,从他修炼的第一天起,就被他刻进了骨髓里。
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却知道,性命这种头等大事,是绝不能被个人随意操控的。
他守着这个原则守了二十多年,换来的是什么?
是自己像个畜生一般因为身体里的一块骨头而被人随意地谋算性命,是母亲为了他悄无声息地湮没在了这荒山上,连魂魄都寻不到。
他们的命轻得好像一粒尘,随随便便就这样被人拂去了。
而那些视这条原则为无物的小人,踩着别人的命,却活的比谁都风光。
真是......可笑至极。
姜绥挣扎着看着姜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忍不住叫道:
“我现在虽然没办法反抗,但这一身修为还在。你想杀我,就不怕被我的护体真元反噬吗?”
姜陟笑了一声,笑声混进周身愈发震荡的真气中,听起来不太真切。
“我不在乎。”他说。
燕支剑的剑锋忽然就亮起了一道几乎要划破天幕的青芒,龙吟般的剑啸顿时响彻云霄。
“我活不活的无所谓,但你今天一定要死在这里。”
姜陟说着,便踏空而起,每一步都在虚空中踩出青色的涟漪,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后拖出了无数道残影,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他在这一刻同时挥出了这一剑。
摧山断岳的剑势直斩姜绥,他的周身的那点灵光在锋刃下如薄纸般脆弱,眼看着那剑招就要彻底劈开他的身体,却忽然听到“铮”的一声。
一道看似纤弱的灵力突然横贯而来,毫无征兆地挡在了姜绥的身前。
那道灵力看着实在寻常,可姜陟的剑势撞上它,竟立即开始寸寸消融。青色的剑气被生生碾碎,化作漫天光点随意飘散。
叶淮初,或者说,辞秋那张分明是笑着,眼底却凝着经年不化的寒霜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姜陟的眼前。
“好久不见,江小明。”
第95章
几乎用上了全力的剑招被生生打断,姜陟身形不稳,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才勉强将那一口腥甜给重新咽了回去。
强行破开姜绥护体真气的反噬让他经脉里的灵力乱成了一团,在身体里四处冲撞,疼得他脸色煞白,连普通的呼吸都能带来一片针扎般的痛。
辞秋站在那里,唇边照例噙着一抹笑,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过姜陟的全身,最后定格在了他手中的燕支剑上。
他微微歪头,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只是眼睛里却没半点诧异的神色。
“你竟又重得了剑骨?”他说道,语气里似乎有些抱怨,“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去找什么拟元丹?”
不过旋即,又变成了一副戏谑的口吻:
“能把我也给骗过去,确实厉害。”
“我倒是小瞧了你。”
姜陟压下身体里翻涌的灵力,抬头看去,才发现眼前的辞秋,虽然还用着叶淮初的身体,但已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了。
从前的他,即便占了这具肉身,却也改变不了原主人留下的那点温润的书卷气,只能从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隐约觉察出里面藏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可如今再看,眉眼之间原先的内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锋芒毕露起来,好似一柄已然出鞘的利剑,眼波流转间满是张扬。
姜陟并不清楚这种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但至少知道,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辞秋身后躺在地上的姜绥虚弱地咳出了一口血,捂着胸口嘶哑地出声道:
“你怎么才来,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要保护我吧。”
姜陟听到声音后本来是在垂眼注意着姜绥的动作,闻言猛然看向辞秋,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你竟然......”
但他只说了三个字就彻底反应了过来,冷笑了一声道:
“我说他之前怎么突然说我同魔君勾结,原来真正和魔君势力狼狈为奸的,是他自己。”
辞秋听了他的话,似是有些不满意地撇了撇嘴:
“我不太喜欢别人把我和那什么魔君混为一谈,而且,狼狈为奸?”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不过是各取所需。更何况,有人拿着我想要的东西求上门了,我还能拒绝吗?”
姜陟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辞秋不知为何,这次是出奇地有耐心,竟还反问他说:
“你不知道我现在这具身体本来是做什么的吗?”
叶淮初的身份?
姜陟还记得,当时林微明和他说,他之所以知道叶淮初是天师署的人,是因为在他的办公室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图腾,而那个图腾来自......
“鹊起计划。”
林微明的声音在他的身后蓦地响起,殷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掉了结界,他也就重新走了过来。
辞秋点头:“没错,鹊起计划。”
“这个计划表面上是天师署派出精锐,暗中监视魔君残部动向。但姜家却被背着天师署暗中插进去不少'自己人'。”
他的语气实在是轻松,轻松的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就像叶淮初,姜氏一开始给他的任务是让他私下里伺机接触辞秋,当然不是我,是之前那个打着我的旗号的组织。”
“不过很不巧,我出现了,用了他的身体,还看见了他记忆。也因此,这个合作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燕支剑的剑尖微微颤抖,姜陟的眼底已经蒙上了一层凛冽的寒意:
“姜氏为什么要找你合作,这没道理。”
辞秋挑了下眉毛,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说的事情有多严重,不,他应该只是不在乎而已。
“怎么没有道理呢?不然你以为就凭着之前那个所谓的组织,就敢在天师署的眼皮子底下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吗?甚至于直接建出一座疗养院,这些自然都是靠着姜氏的帮忙。”
“七年前姜氏本想利用林氏逼你剖骨,自己再趁机抢夺剑骨,但后来似是被林氏察觉,他们竟抢先一步联合天师署封印了剑骨。姜氏没有了修复灵脉的希望,自然要再想些其他的办法。”
姜陟不客气地回他:“其他办法就是和你合作?他们疯了吗要与虎谋皮?”
但辞秋好像并不在意他的话。
“你知道的,我需要打开伏魔地封印,拿回我的身体。”
“而姜氏,则需要一场'救世之功',比如说,杀了魔君。”
他说得简单,但姜陟还是从这些零碎对话语中拼凑出了这场布局的全貌。
姜氏与辞秋合作,暗中协助魔君余党寻找开启封印的方法,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亲手诛魔”。
这个无与伦比的救世功劳,足以让姜氏名垂青史,即便失去了灵脉,也可以借此得到任何想要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