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苔邺
姜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你......”
她却只是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浓重的疲惫。
她递给了姜陟一个木头盒子,盒子不大,封得却十分严实,上边还加了五六道的符咒。
从盒子的缝隙里,能隐约看到一点点银色的光晕。
“你们要救他,怕是还差一样东西。”她对姜陟缓缓说道,“这是我欠他......也欠你的。”
姜陟拿着那盒子,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于是,她便就在这时讲了点自己的事情。
林昭本来并不姓林,和那些注重血缘的旧派世家不一样,林氏会招收很多外姓弟子,而且是不需要改姓的。
但林昭却不一样,她被梦魂灯选中,成为为灵脉续命的祭品,她必须要姓林。
她并不太在意这个,她从小亲缘淡薄,对原本的那个姓氏也太多感情。但对林氏,却是有些执念的。
所以,她并没有反抗,在明知道成为祭品的后果之后,她也坦然接受了。
但是,在她为了守护灵脉献出一切的那天,她却听见了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幸好是她。”
他们的声音里,有着如释重负的庆幸。
“天赋平平,能派上这种用场也算值了。”
“总比折损那几个有前途的弟子强。”
......
在命魂灯的焰光中,她的修为如雪崩般跌落,她痛的几乎昏死过去,他们以为她不会听见,但事实上,她一句也没落下。
她觉得,大概就是在那一天,她才终于算是认识了这个世界。
残酷的,没有人在乎像她这种平庸者的世界。
但她总是不甘心的。
所以,在面对林微明这个天生灵脉通明,根骨奇佳的孩子时,她觉得,她还有机会。
她做不了的那些事,会有人替她做到。
因此,她总是在逼他,逼他出类拔萃,逼他心无旁骛,逼他变成别人口中没有感情的“怪物”。
仿佛只有这样,她记忆中那个被所有人轻蔑地说着“幸好是她”的身影才会越来越模糊。
很多年后她再去想,才终于顿悟,这种把自己的怨愤强加在别人身上的行为,其实就是一种可怜的逃避而已。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她好像从未问过林微明一句:
你想要什么?
在从前的她心里,林微明不该,也不会生出除修炼以外的任何心思。
他就是这样的孩子。
可这些都不过是她的自我欺骗罢了,林微明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相反,他的感情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然而,等她真正想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已经没机会再说出口了。
“这些年我强撑着给灵脉续命,就是想试试靠自己,让他们看看,所谓的林氏,最后指望的,不过是当日被他们说'幸好是她'的废物。”
“这种不甘心,事实证明,只能靠我自己化解。”
林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灵脉什么家族,这些虚妄的东西,其实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怎么配和我的孩子相提并论呢?”
“都怪我,想通得太迟。”
她抬眸看着姜陟,眼中似有泪光倏忽闪过。
“当年,我换走那颗被下了替命咒的糖时,心里始终不安,所以在那做替换的糖里,留了一道护魂咒。”
“想来你得以死而复生,和那护魂咒应该也有些关系。”
姜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那时候三魂六魄没有因为剖出剑骨而散去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林昭看着他的表情,心中自是了然,便又有些犹豫地开口:
“虽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实在是有点......但就当是看在这件事的份上,求你,救救他。”
“别......不要他。”
“我希望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姜陟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原来都知道吗?”
林昭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头,静静地凝视着病床上的林微明。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心,似是对着他低语了什么,但姜陟没有听清。
“我不能离开太久。”她收回手,做了最后一句道别,“我们,有缘再见吧。 ”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便如同水中倒影般轻轻晃动,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波纹,转眼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姜陟这才发现,她只是利用法术从其他地方投射过来的一道幻影,就是为了把那东西交给他才出现在了这里。
病房里重归寂静,耳边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姜陟站在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被封印得十分严实的木头盒子,看着沉睡的林微明,没有说话。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切,他掏出手机,刚接通的瞬间,就听见小黄在电话那头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大堆话。
“什么!”
姜陟忍不住大叫道,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病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门外的“林微明”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急忙问道。
姜陟握着手机,一时间竟忘了那所谓的“魂魄相斥”,也不赶“林微明”出去,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好半天才终于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零零一她......失踪了。”
第102章
在一通漫长又沉闷的交谈之后,姜陟挂断了电话,低头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声音没入逐渐蔓延上来的夜色里,显得无力又疲惫。
他转身推开了房门。
今晚的月亮不怎么亮,只能模模糊糊地从云层之中漾出一点朦胧的光华,零星地洒落在了靠窗的沙发上。
“林微明”就坐在这沙发上,黑眸微垂着,半长的头发松散地搭在肩上,修长的手指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扶手,整个人像是被一层迷蒙的薄雾所笼罩着,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看不真切,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见姜陟进来,他抬起头,声音里没什么波澜,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着急。
“现在准备怎么办?”
姜陟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了冰箱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罐啤酒,又单手扣开拉环,直接仰头猛灌了一口。
冰凉的的液体冲入喉咙,勉强算是驱散了一点那难耐的燥意。他这才转头看向林微明,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
“你喝不喝?”
话刚出口,他自己倒是先反应了过来,随即就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喃喃道:
“你好像也喝不了。”
他忍不住惋惜了一声,像是实在遗憾少了个对酌的酒友,咂了咂嘴,径直走到沙发边,就在“林微明”的身旁坐了下来。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坐的有些近,沙发因为他慢慢压下来的重量微微下陷。
于是,一边“林微明”的身子也就有些不可控地朝他倾斜了过来,肩膀都快要贴上他的手臂。
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目不斜视地又喝了一口啤酒。
“林微明”侧头看了他半天,突然就开口问他:
“你在打什么主意?”
姜陟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手里的啤酒罐,空气在冰冷的罐身上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小水珠之间又互相融合吞噬,最终积聚在一起,缓缓地滚落了下来。
有几滴洇入他指腹的纹路中,转眼就消失不见。
“姜陟。”大约是看出了什么,“林微明”的声音有些发冷,“你不要想......”
“林微明。”
姜陟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我刚刚在病房里见到了你母亲,她......讲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还要把自己的灵髓给你。”
“我觉得,你醒过来之后,最好还是去见见她。”
突然听他说了这件事,“林微明”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点头答应,还是像刚才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侧脸。
月光穿透他的身体,照的姜陟的轮廓有些冷硬。
他不去接他的话,反而却问他:
“如果我醒不过来呢?”
姜陟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右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铝制的啤酒罐也因为他的用力而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
“别说那种话。”他低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林微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会醒过来的。”
说完,他忽地仰面将手里剩下的啤酒全部一饮而尽,又随手把那罐子捏得变形,再朝后一掷,扔在了旁边地上。
啤酒罐“当啷当啷”地在地上弹了两下,又“呼噜呼噜”滚远了。
姜陟猛地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面朝着“林微明”,一伸手就把他推到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