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他冲那人挥了挥手道:“那位兄弟,方才我心里憋气,吓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那人左右看看,许久才确定是自己,裤腿上的血迹还没干,便又要跪,杨心问忙道:“诶诶,别跪,我年纪小,你别给我命给跪重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走了过去,探头去观察那纱,在手上搓了两下,感慨道:“实物还是有些不一样,比我在别人院子里顺的好挺多。”
他站在一圈提灯士里,那边方司晨正与陈安道说话。
杨心问知道陈安道面薄,肯定不会在此时跟他谈论方才那吻的,倒也不着急,只看着那纱,隐约能感到一丝灵气。
杨心问生得好看,举止间又带着少年人的随性,很叫人亲近,那膝盖破了皮的提灯士壮了壮胆,便开口道:“咱们的头纱,都是今时禅宗的佛地里种出的棉麻为料,有隔断瘴气魔气的作用,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头纱能比的。”
“今时禅宗。”杨心问若有所思地点点额头,“听起来有点耳熟。”
“仙师不知道今时禅宗?”另一名提灯士也凑了过来,“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禅门!”
杨心问闻言抱臂,问道:“那当今第一的仙门是哪家?”
周遭的提灯士几乎同时道:“自然是临渊宗。”
说完便见杨心问造作地捂着得意洋洋的脸,长叹道:“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就是临渊宗的?唉,兄弟们客气,客气了!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跟着忍俊不禁起来,方才被他吓到的提灯士还凑上来,打听道:“都说临渊宗宗规森严,行走坐卧都有规矩,杨仙师这般……自由洒脱的,我倒还是头回见。”
杨心问心说废话,我又没吃过临渊宗的规矩。
“那么大一座山,哪里人人都能管得到?我今日摘桃明日钓鱼,把得来的仙桃肥鱼分出去,还愁有人罚我?”杨心问信口胡扯,忽而又想到,“听你的口气,倒像是见过不少临渊宗的弟子?”
第129章 正端十九年冬
那人闻言一顿, 半晌苦笑:“我倒是没太见过,只是常听顾小六说起罢了。他……他生前便对仙门很是憧憬,尤其是对临渊宗, 没曾想最后竟然会加入万般仙众。”
杨心问挑起一边的眉,心说倒是没弄错,无首猴可是正儿八经从临渊宗出去的。
可说是从临渊宗出去……他忽而想, 那无首猴又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呢?
“先把神使的尸首放下来。”那边方司晨已经领了命, 回头开始遣人做事, “神使的死状蹊跷, 当时看到了那鸟怪身形的都站出来——郭川,你负责记录,徐新, 你领几个人去重新清点囚车上的妖物, 这群鬼东西会化形的不少,一个不能落地给我压回明察所地牢,再行审问!”
郭川便是与杨心问攀谈的那位提灯士。他左右看看,只有那么几个人站了出来, 说自己瞥见了那所谓的“鸟怪”。
可问看到了什么,一个说:“羽毛, 鲜红的羽毛。”
另一个说:“鸟爪五颜六色, 鹰一般的四趾利爪!”
“屁, 分明是玄色的爪!”又有人跳出来道, “白色的毛, 我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红色的毛!”
就那么几个人证, 没曾想竟还能吵起来。郭川舔着笔, 很是为难地写了又划, 半天没个进展, 病急乱投医,竟是看向杨心问说:“仙师那时离得也不远,可有看见那鸟怪?”
杨心问不知从哪个提灯士手里顺了根红薯干,嘴里叼着一半,拿着剩下一半正要去找陈安道。被他一叫,嘴里的红薯干上下动了动,含糊道:“似乎……好像有。”
郭川一愣,好像有是个什么有法?
“那、那仙师看到的是什么模样?”
杨心问抬起头,防止红薯干掉下来——没什么用手扶一下的意识:“呃……就那种土褐掺灰的毛,直短喙,弯爪,眼周有点白毛,像麻雀,但个头很大,翼展能有两丈左右,两翼边缘锋利如刃,叫声高且尖锐,像是某种鹰。”
郭川闻言惊喜,那写写画画的本子总算有一段正儿八经的描述了,笔下立马速记,同时奇道:“仙师好本事!分明看得这样清楚,怎么还这样自谦?”
杨心问舔着黏糊糊的牙:“看是看得挺清楚,就是脑子不太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长这样。”
郭川笔下一顿,茫然道:“仙师何意?”
“我是个癫的,脑子时好时坏,说不准看得对不对。”杨心问平静道,又扭头拍了拍旁边一人的肩,“诶,好兄弟,我刚才还看到我师兄站那儿的,人呢?”
“陈仙师去院子里了。”那兄弟回答,“仙师说那几具尸体有问题,叫我们去叫些天属的兄弟来。”
杨心问“哦”了一声,晃晃悠悠往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人来人往,脚步纷沓,显然是出事儿了。杨心问吸了吸鼻子,闻着味儿往院里的树下走,拨开人群,吆喝着“麻烦让让——诶,劳驾挪挪脚——”挤了好一阵才凑到了陈安道身边。
一听到他的声音,陈安道就浑身绷紧了。杨心问当作没瞧见,挤上去,低头看那具尸首,奇道:“嚯,这七零八碎的。”
眼前的三具尸身,都穿着司仙台统一规制的金边白衫,两人头上戴着银莲头冠,一人带着金莲头冠,面上扣着半边面具。
几人具是身量欣长的仙家子,生前应当也是颇为体面的,可眼下是半点看不出来。
杨心问盯着那金莲半遮面,莫名得又想起郭川刚才跟他说的今时禅宗。
怪事,为什么他会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
三具尸体具是伤痕累累,或浅或深的伤口遍布全身,纵横交错,把袍子到肉身都划得稀烂,甚至难以确认致命伤到底是脖子上的那一竖,胸口那一横,还是腹部那一圈的。
“瞧着像剑伤。”杨心问撑着膝盖弯下腰来,“就是切口大小差太多了。”
陈安道沉吟片刻:“除非是十几把大小不一的剑同时削来。”
杨心问转头,看向对面的方司晨:“当时你不是在跟他们吵架吗,什么也没看见?”
方司晨摸着他染血的胡须,摇头道:“我当真什么也没看见。正说着话,他们忽然就成这样了,紧接着楼顶一声巨响,楼也破了。我这儿有三个人说看到了鸟冲进去,有一个人说听到了鸟叫,可其他人都说什么也没瞧见。”
杨心问和陈安道对视一眼。
“硬如刀刃的鸟羽……”陈安道的手指悬在尸首的伤口之上,模拟着锐器削来的方向,“要一人带着十几把不同的剑不容易,可要在同一只鸟身上要寻到十几种大小不一的羽毛,倒是轻而易举。”
“好个能飞的杀人鸟。”杨心问直起身来,心有余悸,“我还当自己自作多情,没曾想还真有只铁鸟想削你脑袋。”
陈安道闻言看他,轻笑道:“看,你根本不会害我。”
周围人来人往,来检查现场的,搬运尸体的,拼接碎尸的提灯士们行色匆匆。
天已微亮,东方的天空翻出了鱼肚白来,明火诀灭了,晨曦迟来之时的光看着格外暧昧,是杨心问最讨厌的朦胧不清。
但是陈安道就在那光里冲他笑着。
于是那光也没那么讨厌了。
杨心问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随即探身,贴在陈安道耳边小声道:“我方才把你亲得快断气,算不算害你?”
虽然小声,但周遭的人这样多,这样近,指不定就会有人听见了。
陈安道的耳尖已经红了起来,不知道是被羞的还是被他说话时的热气吹红的。
杨心问觉得要被骂了,忙缩着脖子要跑。谁知陈安道手疾眼快,竟然给他擒住了:“刚才那——”
刚听了个话头,杨心问立马从善如流地束手就擒:“师兄,我错了。”
陈安道一怔,随即神色晦暗不明了起来:“什么错了?”
“不该在办正事儿的时候开玩笑。”
陈安道攥着他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什么玩笑?”
这声听得就有些冷了。
杨心问茫然地抬眼:“就……玩笑?”
“我问你什么玩笑。”
这周遭来来往往的,杨心问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四下看了看。
他倒是没把旁人的目光当回事,泼皮乞丐他都当了好几回了,可陈安道从来不像他没脸没皮,竟然还敢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听他复述一遍?
哎呀,好刺激,好紧张,师兄的玩法好风流。
杨心问有种当街偷情的兴奋,咬到陈安道耳朵边,贴近复述道,“我把你亲到断气,算不算害你?”
方司晨:“啊?”
这下好了,其他人似是没听见,但兴浪境的方司晨震撼地抬眼看来,一时间比杨心问还疑心自己是个癫的。
杨心问本以为陈安道这下必然面红耳赤,臊得要往地底钻,谁知陈安道却只是打量了他一眼,松了口气,而后淡淡道:“你说的是这个……倒是无妨。”
方司晨震撼的眼神又落到了陈安道身上:“……啊?”
“这些遗体先用寒窗阵封住,待司仙台管事的人来了再另行商议,那妖物虽然来无影去无踪,但画先生不过是个低阶的魔修,继续追查看能否找到线索。”陈安道对方司晨那奇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在下先行去查探邵长泽的尸身,两相对比,或许能看出是否为同一妖物所为。”
方司晨立马就把刚才看到的惊天八卦给抛在了脑后:“难道有可能不是同一个妖物?”
“一个是被千刀万剐,一个是被咬断了身体。”杨心问探头道,“差这么远,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同一种妖物?”
方司晨愣在原地。
为什么?
因为两者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妖物?
因为都是在近期发现的大妖?
不,不是。
方司晨一只脚搭上了另一只脚的脚背,搓着泥,阖了阖眼苦涩道:“若并非同一妖物,这两个大妖在京中横行,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受难了。”
见他神色凄苦,杨心问客套地安慰道:“钦天监上下齐心,又有司仙台的来凑热闹,说不定很快就能把俩妖怪宰了当年菜呢。”
他这安慰不上不下的,方司晨也不好不应,只能苦笑地摇摇头,叹道:“二位仙师不是京城人,不知道这妖乱对咱京里人是何等可怖的玩意儿。”
“这阵子您上街看看,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贴乱七八糟的符纸,商铺也萧条起来,黑狗和红公鸡的价钱炒得天高。城门外日日都有跳大绳的在那胡闹,咱明察所门前也是被堵得水泄不通。”方司晨挠着被胡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下巴,蹲下身来,指了指那神使脸上的金莲半遮面,“现在就连这种至少兴浪大圆满的修士都死得糊里糊涂的,怕是在我们抓到那妖之前,京城早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杨心问没听明白:“这是何意?妖祸哪里没有,难道就京中人怕?”
方司晨闻言笑了声,没回话。
陈安道伸手稍稍拦了杨心问一下,随后缓声道:“抱歉,我师弟方才所言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司晨见谅。”
“诶,仙师哪里话。”方司晨蹲在地上,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如果不是咱们这地儿的长辈日日喜欢拿这套吓唬小孩儿,咱们这辈能记得的都不多,小仙师一口的浮图口音,年岁又轻,能知道才奇怪呢。”
陈安道面露尴尬,半晌轻道:“其实他是知道的。”
杨心问指了指自己:“啊?我知道?”
“正端十九年冬,京中妖乱。”陈安道看着他这幅不太聪明的样子,伸手点了点他眉心,“彼时第一批接令赴京中平祟的,便是当时季家家主的三子季枝,以及第十一任实沈长老——夏听荷。”
第130章 踌躇
杨心问这阵子脑子是乱了些, 但好在没傻,听完立马便反应了过来。
刚要说话,便感到陈安道的手指在他眉间又轻点了两下, 立马收了声,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二位仙师瞧着都未及冠,竟也知道此事?”方司晨扬起脸, 奇道, “不愧是名门大家出身, 连见识都这般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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