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我们一直都是听命行事的。”他怔怔地看着那块石头,那是先帝赏给他的东西,“命令我们的是司仙台,从几百年前,从太祖皇帝起义覆灭康王朝之时,司仙台就有所助力。”
“为何相助?”
“他们要死人。” 衡阳公压低了声音,像是不愿让温平章肚子里的孩子听到这些话,“很多很多的死人。”
“死人何处没有,为什么非要找你们?他们若要杀人,岂不是更轻而易举?”
衡阳公闻言苦笑,摇了摇头:“秦监侯以为,世上杀人最快,最多的是什么?”
秦世人不答。
“不是三元醮,也不是妖乱,甚至不是什么洪涝天灾。”衡阳公顿了顿,“是战事。”
杀人的刀再快,也不如人杀人来得快。
桌上备上的水迟迟烧不开,这会儿才慢慢冒出些声响来,咕噜声像是溺亡之人嘴中冒出的泡。
“我们查过那些尸身的下落。”秦世人在那声中回过身来,尤记自己的台词,“并无被人挪用的迹象,东山门也并没有上等阵法起阵的记录。”
衡阳公垂眼不语,却是屏风后的温平章轻声道:“能直接与司仙台首座相谈的只有历代圣上,便是如今的太子和四皇子也是不能僭越的,我们只是做事,知道的并不详细,可我……我曾听过那神使说过这样一句话。”
温平章的影子在屏风上晃动了一下,似是挽起了耳边的发。
“他说,死亡本身就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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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哇啊!”画先生眼见着杨心问已经把锅给烧热了,吓得肝胆欲裂,欲哭无泪,“他们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事了我们就收些银子买人,从太爷爷那会儿就这么下来的,我没敢多问啊!”
锅里下了油,杨心问用铲子把画先生挑了起来,叹息道:“那真可惜,你没用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英雄且慢!我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
锅都热了,杨心问觉得不把他扔下去炸一通有些可惜,用铲子捞着那坨烂泥在油上晃荡,画先生没有手脚,周身就只能黏在那铲子上,溅点油花起来他都要惨叫一声。
被封口绑在一边的郭川全然摸不清情况,只觉得此情此景诡谲异常,并疑心下一个就是自己,不免“呜呜呜”起来,企图在这个幻境里求援。
“我知道——我猜过这事儿——虽然神使没有说明白,可我隐隐约约猜、猜到了——”
杨心问把铲子凑得离油更近了些。“说。”
“起兵!只说让南昆起兵,总督叛逃就行!”画先生的一小坨不规整部分流了出来,碰到了油,霎时飞溅起一串的油花,他一声惨叫跟那油滋的声音水乳交融,活阎王听了都要说一个惨。
杨心问把铲子一扬,把烂泥扔进了雪里。
“怎么做的?”
画先生忙将自己埋进雪里降温,嘴上依旧不敢停,继续道:“南昆乃沼瘴弥漫之地,灵气稀薄,灵脉贫瘠,向来更崇尚邪神巫蛊之术,老皇帝早就养蛊养坏了脑子,爷爷随便用点什么法术,都能诓得他找不着北,骗他出兵再简单不过。”
“至于那湘平总督……”画先生不敢再用他那套“脱俗”的说法,径直道,“就跟楼里换皮的妖兽一样,只要把他的元神移到旁人身上,自然便能操控他临阵叛逃。”
虽是幻境,但雪地的冷却是实打实的,这里的雪不会再下,却也不会化。
郭川坐在雪地里,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二人在说什么,怎么他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正端五十一年的东海倭乱也是你们干的?”
“是……仙门向来不管人间的战乱,若是妖祸,他们便会出手,但只是战乱,便无人会理睬。”画先生可怜兮兮道,“没曾想东海那群散修坏了规矩,以修士之身入世,成立了雒鸣宗在东海抗倭,所以并未掀起大乱便结束了。”
杨心问尤记得自己背过这段门史,三宗起源各有不同,后世篡改得也不少,但雒鸣宗乃入世的宗门,且成立得最晚,这段门史还算保存得完整。
雒鸣宗坏了规矩,其他仙门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本欲按规矩清理了他们,可抗倭之功在百姓眼里尤为显赫,仙门也不能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斩了功臣。
商榷之下,雒鸣宗人立誓,除了海外来犯,绝不染指境内纷乱,宗内的监察长老一职,由其他仙门轮流指派。
杨心问作为凡民出身,自然是对这段门史深恶痛绝。倭人蛮横歹毒,抗倭之功乃不世之功,竟然还要被其他仙门诘难,简直欺人太甚!
如今再瞧,这不讲理之中,多少带着点司仙台被人坏了好事儿的气急败坏。
“可是为什么?”杨心问蹲下来,从雪里拎出了画先生,“司仙台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画先生期期艾艾道:“这、这这这这这您就是再把我给炸了我也不知道啊……我们蕊合楼根本无意掺和这些事,司仙台和阳关教都拿我们当棍使,我们就是几根棒槌而已,您要真想知道,得往上问……”
“上?”
“天子跟司仙台的金莲九座,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哦,还有司仙台的客卿。”烂泥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是想要讨个巧,“您的大师兄,圣女一脉的叶珉。”
第148章 同盟者何人
杨心问冷冷地扫他一眼:“我只有一个师兄。”
画先生此人市侩却不够圆滑, 是个兼具心眼儿多和缺心眼的奇人,闻言竟还不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继续说:“就算那叶珉如今已经不是临渊宗的弟子了, 这师兄弟的情份肯定还是在的,你亲自问,他肯定——啊啊啊啊啊啊———”
锅热了。
杨心问拍了拍手, 将手上的雪扫掉, 无视那被他扔进油锅里的泥, 慢悠悠地望向郭川。
郭川身上的蛛丝让他解开了, 但依旧一动不动,他像是个新立的冰雕呆坐在雪地上,额头上的蛛丝撤了, 以至于他的脑壳还有些许的错位, 淅淅沥沥地流出些脑浆来。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他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自己在做梦,无人的摊位,会说话的泥巴,还有杨心问时不时自虚无里变出的实物, 每一样东西都在告诉他这是在做梦,可他的本能却在诉说, 自己从未有如此真切的体验。
杨心问可没功夫在这档口去给人做解释, 他正苦恼着——一个画先生, 一个郭川, 究竟该怎么处理他们。
画先生多少还有些用, 暂时把他关在这魇梦蛛网里是最合适的;郭川虽然严格来说是个死人了, 可到底心魄还在他的蛛网里说话, 就这么踢出去看着他魂飞魄散似乎也不太合适。
思来想去, 似乎只能先这么撂着了。
杨心问伸手捧雪搓了把脸, 内心有点复杂。
他才刚把那群心魄被无首猴关在蛛网里的人救走,眼下便又来了两个入狱的。
加上无首猴,他跟个囚车样的带着这些人跑来跑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杨心问一边叹气一边叫自己心魂归位。人声渐起,方才无人的长街上重新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半睁眼时,他看见“自己”还在沿着长街往前走,一旁的“郭川”也状似平常。
只有落后他们一步的花金珠累得发飘,十指绑的傀儡丝绷得紧紧的,为了掩护他们的心魂离体,瞧着也是颇为为难。
“您可回来了。”感受到傀丝那端传来异动,花金珠长出一口气,手指搭线换绑,专心操控着郭川的尸身往前走,“劳您下次入定前先知会一声,哪有人走着走着就躺大街上的。”
“师兄说你能帮我,我自然是信你不会让我睡大街的。”杨心问欠揍地退后两步,拍了拍花金珠的肩,“放心,我离魂时对周遭并非毫无防备,真要有什么事儿我就回来了。”
花金珠面上带着受气的可怜模样,手酸得很:“仙师——”
杨心问懒懒道:“闭嘴。”
花金珠连忙噤声,不知这阴晴不定的祖宗怎么了。可随即杨心问便扭头跟他笑,和煦道:“啊,刚才不是在跟你说,那郭川烦人得很。”
天属司晨扭头看了看自己牵动的郭川的尸身,那尸身硬的很,脖子上都被他勒出青紫色了。
“小川他……”花金珠艰难道,“他还好吗?”
“嗯……除了天灵盖歪了,其他的还好吧,话挺密的。”
花金珠:“……”
花金珠:天灵盖都歪了原来算还好吗?
他动了动手指,郭川的尸身在这冷天里越发僵硬,要让他正常行走起来越发困难,倒不是扯不动,而是怕扯得太用力了,把人的腿给当街卸了。
眼看快到城门,近来京城戒严,城门轮值的普通士兵都有十人之多,城门上则站着四个提灯士,还有一条灵犬。
灵犬身形巨大,通体雪白,天生异瞳,但其实两眼都是瞎的。嗅觉异常灵敏,能闻出魔物和修士的气息,据说是白晚岚那灵兽校场里去年的寻回魁首,在偌大的京城里仅用一炷香的时间,便衔回了四个散发着堕化之气的秽物。
他们二人接近,那灵犬立马便坐直了,在城门上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虽然两眼是瞎的,但看起来很是唬人。
提灯士们认得花金珠,但依旧需要腰牌登记出城。花金珠操控着不知是被冻僵了还是尸僵的郭川,小心谨慎地藏着傀丝,不太方便拿腰牌,便小声道:“杨仙师,劳驾帮我拿下腰牌。”
他叫的杨仙师没反应,花金珠转头看过去,便见杨心问正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灵犬。
见人神色认真,花金珠不好打扰,只能自己艰难地掏出腰牌——果然单手操控便出了岔子,郭川的一截小拇指被他扯下来了。
花金珠忙用脚扫了扫雪,拢住那节小拇指,同时状若无事地将腰牌递过去,正色道:“奉令出城,不得延误。”
守城的提灯士也收了寒暄的意思,查过腰牌之后便放行。走出去十几步,花金珠发现杨心问还在回头看那只灵犬,不免疑惑道:“那只灵犬可是有什么怪异之处,惹得仙师这般在意?”
杨心问须臾才转过了头,半晌道:“它长得挺大的。”
“……卑职看得出来。”
“若是这样大小的灵兽,比妖兽也小不了多少。”杨心问说,“一口下去,也能咬掉唐轩意的半个身子。”
花金珠一怔,随即道:“你是说害人的并非妖兽,而是灵兽!”
“我没那么说。”杨心问背过了身,倒退着走,双眼还看着那城墙上的一抹白,“师兄说那三人死状夸张骇人,警示的意味大于杀伐的意味,凶手要的是天下哗然的结果,引着人来查当年的事,禽兽是干不来这种事的,而且灵兽分得出生人,一般不会有无故伤人的事。”
“那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有这种可能。”杨心问顿了顿,“灵犬对郭川没有任何反应,对死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是吞咬死人,那三个受害者不翼而飞的半身便能解释了。”
他说得不错,这本是很简单的推论,那伤口显然是巨兽所为,或是妖兽,或是灵兽。
可花金珠从未往灵兽身上想过,哪怕他们明察所里就养了一大窝。
这世上带了个“灵”的,听起来便是好东西,带了个“魔”的,不用听都像是坏东西,京中本就养着大妖,他们从一开始便不曾想过其他的可能。
更何况那还是在他们明察所里的灵兽。
“……明察所出入皆需手谕和腰牌铜锣。”花金珠艰难道,“如果是校场的灵兽所为,那杀人者——”
杨心问道:“闭嘴。”
花金珠这次学聪明了,笑道:“是郭川他又吵——”
杨心问骤然旋身,脚背打着花金珠的腰,把人踢出了三丈远!
花金珠还没来得及惨叫,腰间的剑就被杨心问顺势抽出,寒芒一闪,他立刻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杨心问踹开花金珠,自己向后越出几尺,三道飞镖从他荡起的发丝间穿过,擦着他的面皮过去,他斜眼捉到一个人影,落地的瞬间便点地冲出。
来人灰衫罗裙,一手捻镖站在枯树下,眼上的疤被雪光映得发亮,赫然是花儿姐。
杨心问手中剑出,御剑而成十五道剑意,十道金光乍现,五道黑气弥漫,间错旋转有如太极八卦阴阳相生,铺天盖地地朝着花儿姐飞去。
花儿姐骤然打出五道飞镖,一边打出一边笑道:“金花人命镖,道道都是借你们修士的骨血所成,你接两个来,猜猜他们生前是何境界。”
此话攻心之计,但着实找错了人,杨心问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剑尖轻挑五下,剑意随之将五道金花镖打落,成惊涛怒浪之势朝着花儿姐削来。
只听隐隐剑鸣,枯树枝节寸断,杨心问的一剑连同十五道剑意齐齐扎进花儿姐的胸口。
就在扎进去的一瞬间,那胸口便骤然干瘪下去,人肉的实感消失,一张轻飘飘的纸人挂在杨心问的剑上,纸人的脸上涂着奇怪的胭脂,还讥讽般朝着杨心问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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