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133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忽闻一声刺耳的嘲弄自身后传来,杨心问转头看去,便见一人身着金线压边白袍,胸前肩上补五爪金龙戏珠,头戴玉衡金簪,足蹬高筒长毡靴,飘然消瘦似一缕青烟,不走桥身而踏冰面而来。

衡阳公见状面上一喜,忙下跪行礼:“见过四皇子殿下。”

“行走冰面如常。”陈安道微微抬起头,杨心问弯腰过来听,“四皇子不是修士,他是如何做到的?”

杨心问闻言在陈安道耳边轻道:“确实不是修士,虽沾了些魔气,可自身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气。我听他脚步声有些奇怪,应该是鞋底有些文章。”

“平身。”四皇子负手而来,如鬼影般在众人之间穿梭,随后定在陈安道面前,“仙师大人,您真是越发客气了,以前见了我,尚且会躬身行个礼,如今再见,却是站都不站,好自在啊。”

衡阳公闻言一骇,忙打圆场:“四皇子殿下,仙家本就没这个礼,陈仙师以往是太过客气了!”

“是吗,可听说仙师对着我父皇的轿撵,可尚且会振袖行礼。”四皇子微微弯腰,深凹的眼眶里那双眼显得格外阴鹜,“我不免好奇,你对着我皇兄,又会不会行礼?”

他瘦削得有如一具骸骨,骷髅一般的脑袋悬在陈安道近在咫尺的地方,身上飘着股呛人的异香。

陈安道轻轻阖眼一笑:“往日里,在下与张家算得上是合作的朋友,执平辈礼,是敬意。如今二位皇子主意太大,合作难以为继,你我便再无敬意可言,我为何要礼你,又为何要礼你皇兄?”

四皇子正要开口,一柄剑鞘横在他面前。

他转头看去,杨心问懒懒道:“说话便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退后点。”

“你便是传闻中的雾淩峰三弟子?”四皇子顺着那剑鞘一路往上看,目光在杨心问的脸上扫来扫去,“生成这样,你是魔修还是正经修士?”

衡阳公汗如雨下,几乎是咬牙道:“四皇子殿下向来……这般风趣幽默,二位仙师不要见怪。”

杨心问歪过脑袋:“怎么,我生得有碍观瞻?”

“像妖怪,话本里的精怪便生成你这样。”四皇子说着回头看了看陈安道,“陈仙师那样的,便像故事里要先受你诱惑,共你沉沦,最后幡然醒悟斩了你的修士。”

衡阳公:“殿下!”

“嚷什么嚷!”四皇子忽然大喊大叫,跺地高举双手道,“皇兄为何还不来!皇兄呢!父皇呢!”

他本就瘦得形如骸骨,白袍挂在他身上有如招魂幡一般迎风狂舞,这样一动起来,便更显得诡异,简直像个返魂的亡灵。

叫着叫着,他又突然没了气力般,意兴阑珊地坐在一旁的连椅上,自袖中掏出一叠纸来拆开,将纸上的玄黄、丹朱小丸倒进嘴中。吃了这些,他躺在了长椅上,似是丝毫不觉得那椅子上的覆雪寒冷,满脸餍足,有种入土为安的恬静。

他闹完了,四下却一片惨淡。尤其是衡阳公,脸都快绿了,不住打量着杨心问和陈安道的神色。

杨心问倒是没从这位四皇子身上嗅到多少威胁,不太拿他当回事,只是觉得好笑,便弯下身在陈安道耳边说:“这人灵脉不通,还乱吃些魔修才吃的药,成不了魔也修不了仙,徒然被那丹药中的东西毒成这般德行,皇子是这副模样,我真好奇这破皇室还能撑多久。”

他笑完没听见回应,转头去看陈安道。

陈安道的确没在笑。

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叫垂落的鸦睫盖住,愈发显得幽深。与虹膜的颜色几乎分不开的一点瞳孔里,倒映着那四皇子宛如尸身般的躺姿。

杨心问看不见那眼里的半点情绪,更瞧不出这张脸上有任何表情,却福至心灵地轻道:“看什么呢,那癫子有什么好看的?”

“……嗯。”陈安道收回了视线,但面色依旧如粘了假面般毫无波澜。

“师兄。”杨心问捂着胸口心花怒放,“你怎么生气了?”

陈安道的眼飘到一旁去了:“这般疯癫,难继大统。哪怕是傀儡皇帝,也不能叫这这种嗜毒成性的狂人来当。”

杨心问委屈道:“就这样?”

陈安道的眼又飘过一边。

杨心问追着他的目光打转。

望着眼前这张脸,陈安道到底缓和了些许,须臾将乌木杖横在了腿上,微微前倾,在杨心问耳边道:“他敢咒你。”

“嗯嗯,然后呢?”

“我——”

“太子殿下!”

杨心问狠狠地扭头“啧”了一声,便见唐鸾又朝着桥面叩首:“恭候多时!”

一道天青色的身影自岸边缓步而来,躺在亭边椅上的四皇子慢慢睁开眼坐了起来,毫不掩饰敌意地朝那人挑衅道:“太子殿下可真是贵人事忙,要我们这么些人等你一个。”

那缓步而来的中年男子瞧着四十左右,举手投足带着些清贵儒雅,身着素色常服,不见半点矜傲,反倒像是个道人下山,来湖畔踏青。

“太子……倒是瞧着人模狗样的。”杨心问咬牙切齿的,一边磨着后槽牙一边嘀咕,“可这一身的魔气,寻常邪修可到不了这程度。”

第154章 冰棺

陈安道问:“邪修?”

杨心问转头:“怎么, 你竟不知道?”

陈安道沉吟片刻,随后笃定地摇头道:“至少半年前见他,他绝不是什么邪修。”

“这便怪了, 他周身的魔气绝非半年内能修成的。”杨心问嘀咕两声,“真是一堆妖魔鬼怪。”

“鬼怪”和“妖魔”显然十分不对付。四皇子张玢迎着太子张珣而去,在杨心问眼里就宛如白骨精朝着牛魔王走过去, 说不上多么可怖, 但着实叫人想叫个降妖除魔的来。

“父皇临时有事召我, 故而来迟了些。”太子对他那张牙舞爪的弟弟不见多少敌意, 也不见多少亲昵,只是如常般走过来,又以差不多的神情向众人一一问候。

就连对初次见面的杨心问, 他也不见奇异神色, 只多加了一句“久仰大名”。

众人入席,围坐在围炉边。

全智的茶已沏好,一一倒进了众人的杯中。

天寒地冻,湖心风急, 白梅香气袅袅,热雾成绦, 好一壶白梅青果花茶, 竟是没有一人端起来喝。

只有全智端起来抿了一口, 也不在乎给一桌的人白泡, 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了一声。

“这茶是好茶。”四皇子端起来闻了闻, 又看向太子, “皇兄不尝尝?”

“近来脾胃有些不适, 不必了。”太子推拒, 还不忘对那恨不得他早死的弟弟道,“你自幼便脾胃虚寒,也不宜多喝。”

“皇兄说得对,我就不喝了。”他干脆将杯盏一推,随后又望向陈安道,“这茶本来就是和尚请你的,你喝不喝?”

陈安道的明察所确实是通过唐鸾和太子搭线所成,无论实际如何,至少在大部分人心里,明察所归太子,蕊合楼归四皇子。

或许是因为这一道,四皇子对明察所一直敌意不小,虽然跟陈安道也没见过两面,可已然一副势同水火的模样。

陈安道冷淡道:“前日风寒新愈,不敢饮性凉之物。”

“不喝?看来你跟他们那今时禅宗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嘛。”四皇子逮着此事像是过不去了,又看向杨心问,“那你呢,既已落座,要不要代你师兄喝了这茶?”

杨心问觉得这人病得不轻:“茶不是你泡的,请也不是请的你,怎么,这茶你家卖的,这么紧张有没有人喝?”

四皇子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问是不是我家卖的,问得好,问得实在是太好了。”

他不怒不恼,反倒是看向了太子:“我也一直想知道,这忘甘寺的白梅茶,到底是今时禅宗的茶,还是我们张家的茶?”

“这天下。”他顿了顿,随即将自己面前那杯端了起来,往冰面上泼了出去,“究竟是你们的,还是我们的?”

“殿下!”

一声悲鸣,衡阳公几乎是扑在地上,怆然道:“不要再与仙家为难了!这茶自然是今时禅宗的茶,却也是圣上的茶,仙门与朝廷本就是同侪相济,又何必非要分个你我呢?”

那滚烫的茶水泼出来,融化不了冰面,自己也不过顷刻之间便成了冰的一部份。

张玢冷笑一声:“皇兄,你是太子,你要继承未来大统。可你的子民不晓君父只认仙师,普天之下皆是仙门一手遮天,今日无论是谁人与他联手,来日都必成其傀儡,这般的皇位,你我争来做什么?”

衡阳公面色苍白道:“殿下慎言。”

“慎你狗屁的言!”张玢猛地将杯子砸在地上,青瓷茶盏刹那间破裂,“你蠢笨如猪,真当你去明察所的事他们一无所知!今日你以为是和姓陈的围剿我皇兄,可谁知他们是不是一样的主意!”

“哪怕今日活的是我们——”他咬牙切齿,青筋外露,“他们今日能把太子当牲畜宰了,明天也能把我当畜生,我是北岱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仙门养的一条狗!”

杨心问挑眉,已是抽剑出来:“当狗当了那么些年,今日才觉得屈辱?是当真打算用两条腿走路,还是叫旁的人收了,才在这里对着原主狂吠?”

他站在陈安道身前,剑指张玢,却是将注意大多落在那太子张珣身上。张珣一身的魔气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寻常魔修到了这个境界,早已学会了内收魔气,很难叫旁人一眼看出,可这张珣分明分明已有此等功力,却似是夸耀般地将浓郁的魔气外泄。

张珣微微蹲下身,拣起了其中一块碎瓷片。

他养尊处优多年,十指柔嫩如少年人,那瓷片夹在他指尖愈显釉质细腻。

这碎瓷片仿佛很是有趣,比眼下这剑拔弩张的形势要有趣多了,张珣浑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张玢怒而拍案道:“皇兄,你若再想袖手旁观,来日为人鹰犬之时,可别后悔今日的选择!”

一根石柱上忽现一道裂缝,细碎的粉末从缝隙边缘簌簌而下。

随后才是一拳震柱之声传来,众人扭头看去,却是牛存一拳打在了亭间的一根柱上,柱身上顿时被打出裂痕,如蛛网般一路往前爬着。

张玢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花儿姐先是笑看向杨陈二人,仿佛这一举动本有授意,随后才转头向张玢:“四皇子殿下,今日你若非要与这二位仙师为难,我们是决不能袖手旁观的。”

太子玩弄着瓷片的指尖骤然一顿。

杨心问觑见他两眼有一瞬间全黑,像是瞳仁扩散覆盖了眼白,森然可怖得叫他握剑的手一紧。

可下一刻张珣又温和地抬起头来,眼里黑白分明,眉间的红痣宛如刚滴下的血。

他笑道:“却不知掌使何时与仙门这般亲近了?”

花儿姐的身后站着已经抽刀的牛存:“阳关教与仙门势不两立,但如杨仙师,陈仙师这般真正为民着想的善人,自然是另当别论的。”

杨心问闻言皱眉,心道这人扯淡都不扯个靠谱点的。随后偷偷瞄了眼陈安道,果然见陈安道犹疑的视线在他和花儿姐之间打转。

“倒是不知掌使这般与人为善。”张珣将那瓷片放回了桌上,负手道,“若是天下的修士和邪修都能如你们这般同舟共济,一心为民请命,斩妖除魔,哪还会有这么多不太平之事?”

“若真有那日,皇兄你怕不是最着急的那个,仙门不与邪修对立,你的帝王之术又该往何处用?”张玢不知何时走出了亭子,站在亭子边被冻住的浮桥上。

他慢慢地绕着亭子走,冰面湿滑,可他穿着特制的靴子,身形没有一丝不稳,双手潇洒地兜进了袖子,像是随时可以乘风而去:“可是皇兄,只有强权的制衡才能叫帝王之术,你我如今这般,不过是夹缝求存,”

“谁都有地方可去,可你我是没有的。”

张玢说着脚步渐快,同时仰头望天,半晌闭眼大笑。

今日天色稍阴,虽是日中,却暗沉沉得不见天光,晚些或许要下雪。

冰面泛灰。这湖下结冰很深,积雪却只有浅薄的一层,还不太均匀,隐约能窥见下面的红鲤。

杨心问听到了些动静,刚要再细听,却见他身后的陈安道在此时站了起来,双眉紧锁地望着张玢。

张玢还在不可自抑地笑着,一边笑还一边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双手展开,宽袖振风,如一面冬日旌旗在冰面上张扬。

“无论是你赢还是我赢,我们都会被永远拴着狗链,直到他们不需要看家的玩意儿为止。”

他说着还大声地“汪汪”了两声,像是只冰面上撒欢的狗。

“咚。”

杨心问从方才开始便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陈安道骤然厉喝:“他在踏阵,截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