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56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那也忒没用了吧!

路游子心里想着,不着痕迹地打量冷脸站在一旁的陈潮。

陈潮模样端正,身形高大,身上的群鸦栖枝暗云纹黑氅,和手上的乌木文人杖,均是陈氏家主的派头。

他不是没用,也自认担得起这身服饰。

陈潮四岁通灵脉,七岁入縠纹,十岁成涛涌,十五岁便摸到了兴浪的边,迄今已是兴浪大圆满,不与世家门徒相比,便是和三大宗的内门弟子相比也不差。

他接手陈家的督所网已有一年,虽然在俗世上略有怠慢,但对于东阳境内天地人的灵脉都能如数家珍,灵丹交易,法器贩卖,修士行踪,全部都尽在掌握。

他当然知道陈安道回了家,不仅知道,还很期待。

他很想看看这不过投了个好胎的废物看到如今的陈家作何感想。

少主又如何,亲子又如何?不通灵脉的玩意儿凭什么处处压自己一头?

当年如果没有陈安道,拜在李正德门下就应该是自己。

如果没有陈安道,陈家就该是他的。

不……陈潮想,哪怕有陈安道,陈家也是他的。

所以他挑了这个日子请诸家前来商讨司仙台的事务,他就是想陈安道看着他端居家主之位,而自己连院门都进不了。

可几大世家纷纷下他陈潮的脸,来的只有两位,其中一个甚至不是家主。

而唯一一个家主——陈潮的眼淬了毒样的看向站在陈安道旁边的上官见微。

“巧灵大师。”他竟还能笑得出来,又转头看向陈安道,讶然道,“却不知师弟也回来了?”

陈安道不曾拜在陈柏门下,门内其他人向来都唤他少主。

甫一听到“师弟”这个称呼,陈安道险些皱了眉:此人难道想听自己喊大师兄?

他大师兄是谁都能当的吗?

第67章 五石

陈安道其实并不像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毕竟对方有可能是将来的家主,眼下在其他世家里落了面子,也是在丢他们陈家的脸。

他不过送了张枯叶进去略微敲打, 这人便在外人面前稳不住,慌慌张张跑出来了。

接触了这点时间,陈安道便开始琢磨, 或许这人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得体。

“道友说笑了。”陈安道说, “在下师承临渊宗星纪长老, 不敢妄称道友师兄弟。”

陈潮的脸霎时便冷了。

旁观的两人自然觉出了尴尬, 就连一心扑在傀儡上的上官见微,也骤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家主身份,不好意思在两人之间嚷嚷着“庚丑序的傀儡到底怎么发声”。

雾气朦胧, 远山晦暗, 日光被散在了山脊之上,描摹出一道暧昧不清的分界线。

陈安道站在线的这边,目光轻飘飘地向远处看去,陈潮站在另一边, 似是想这大雾愈发浓烈,揉碎面前这条高不可攀的界限。

“这……老头子今日便先行告退。”路游子品出了这陈家要闭门内讧的意思, 连忙告辞, “这司仙台人手的事, 还是择日再议吧。”

上官见微也知道自己应该趁着路游子开道, 赶紧跟着一块圆溜地滚了, 可对于这傀儡一事他着实心痒难耐, 许久下不定决心。

陈安道看他一眼, 知道今日自己拿人当刀使不大厚道, 遂温声道:“那秘法我择日便传书给巧灵大师, 今日招待多有不周,来日必登门谢罪。”

听他保证,上官见微才长舒一口气,追着路游子的背影跑了。

陈安道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山风渐起,吹得那成片的竹林沙沙作响,雾气如素纱般摇曳,钻进了林海之中,将那青葱的竹叶润得越发苍翠。

“家父病重,为人子的却不能常侍左右,有赖道友照拂。”陈安道回过头,迎上陈潮怒目圆瞪的眼道,“多谢。”

陈潮冷笑道:“公子不知,家主病倒前任我为代家主,全权负责府中上下,便是你,也该叫我一声代家主。”

陈安道从善如流:“见过代家主。”

他说的语气和顺,轻重平缓,可陈潮却觉得他这“代”字咬得重,而且重得百转千回,九曲连环,如山间蛇行的溪流,每一滴水都在嘲弄他不过是个“代”,将来这“家主”是要物归原主的。

自陈潮七岁时,从分家来到这宗家,他便日日盯着陈安道,白日盯,晚上想,便是被领到山顶弟子寮长住,他也像是能透过这满山的雾,茂盛的竹,结实的屋顶,瞧见这生来便占了他位置的小萝卜头。

那天夫人生产,天生异动,九道天雷直取兮山,他吓得浑身发抖,以为夫人肚子里那个竟是个先天通灵,那方起的野心几乎被这几道天雷都给劈焦了。

可随即他又得知,那雷劈的并非陈安道,而是夫人的一幅画。

那画由静水境的夫人梦中所成,得天独厚地养出了魂,成灵之日赶巧撞上了生产日,劈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姓白的大夫,而那陈家独子——何等可笑,就像是被那副画抢走了灵力一般,竟是个天生灵脉不通之人!

他爹告诉他,事事都是自己挣来的。自从陈安道出生后,陈柏便越发频繁地自族内宗亲里选人做弟子,这摆明了就是动了另立家主的心思!

他不能只盯着陈安道,族内的师兄弟都是敌人,周遭群狼环伺,每个人都心怀不轨,他陈潮势必要从中脱颖而出!

就在他几乎要忘了陈安道这人时,临渊一剑亲上山门,领走了这个不通灵脉的废物。

世上剑修没有不憧憬李正德的。

李正德的“第一”并非什么临渊第一,北岱第一,当代第一,而是震古烁今的第一,古往今来的真正第一人。

之所以修士的顶峰是静水境圆满,那是因为裁定这规矩的渡舟仙生在了几百年前,如若是今时今日,他便该知道静水境圆满之上至少还有两个大境界,那两个大境界之上站着李正德。

那是修仙者的最高峰。

这样的人,却领走了不过六岁的陈安道。

一个连剑都提不动的人。

宗亲之分何等荒唐,血脉高低可笑至极!

陈潮在那天奔上了后山,削平了半座竹林,同时顿悟非我一式,一举突破了兴浪境。

可灵台中却混沌不堪,渐生出了个虚影。那虚影如阴湿暗处的青苔,每每被他见不得人的嫉恨羡妒喂养,终于成了个清晰的人形。

“陈安道。”陈潮的声音沙哑难听得可怕,“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陈安道几乎生出了些茫然来。

他与这陈潮,拢共也就见过十数次面,说过的话更是不超过五句,哪怕此人对家主之位有意,那也没道理愤恨至此。

这幅睚眦欲裂,青筋外露的入魔之昭,不知道的以为他陈安道跟他有什么杀父夺妻之仇。

“家父病重,为人子哪里有在外逍遥的道理?”陈安道端详着陈潮的面色,“我观道友气息不稳,灵台混沌,恐有走火入魔之忧,不若也让白老先生看看,以免——”

“你个凡人,又看得懂什么灵脉?”陈潮骤然打断他的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着什么来的!”

陈安道此番回家确实是有别的目的,但他可不觉得这疯疯癫癫的人能知道。

“敢问,我是为着什么?”

“师父时日无多,你自然是为了——”

“道友。”陈安道眉峰一蹙,沉声道,“口下留德。”

而陈潮却像是对自己说了什么无知无觉,反倒因为陈安道的威吓而更加愤怒:“为了陈家家主之位!”

疑惑如藤蔓般缠上陈安道的思绪,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水汽里弥漫。

“道友,你——”

“凭什么事事都是你的!”陈潮喝道,脚步已经朝着陈安道迈进,“凭什么!”

灵压自陈潮周身排山倒海而来,陈安道在眨眼间便被按着跪在了地上,呛出了一口血来!

他是疯了不成?

在这里杀人,他难道觉得自己能逃得了?

不——陈安道跪趴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身下以血画阵,眼睛却看向面前陈潮,霎时间便已有了定论。

这人已经不在乎了。

“从你出生那天我便恨你。”陈潮寒声道,“不过是投胎在夫人的肚子里,你就事事压我一头。”

“上官家、季家、姚家、李家、闻家……名门世家赶着趟来传你族中绝学,连李正德也要收你为徒,你一个连灵脉都不通的玩意儿,你凭什么?”

陈安道心下冷笑:我倒是想来个人告诉我呢。

可他面上还是痛苦地伏身在地,像是再没力气站起来。

陈潮飞起一脚直往他胸口踹去,阵法未成,陈安道不敢暴露身下血阵,只能生受这一下,胸腔里钝痛难忍,像是从心脏里涌出了血,涨得他肋骨都快断开。

如果说在他回来之前,陈潮都不过是在背后做了些小动作,哪怕在他回来之后,也不过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刁难他,可是在见到他之后,陈潮却像忽然疯了一样,几十年的蛰伏隐忍说不要就不要,简直就跟——

陈安道手上祝生锦鲤的灵力只够他用一次这个法阵。

他咬紧牙关,身如鸿毛般覆在那阵上。

他鲜少出门,也很少下山。

此番下山,他便觉得人心易怒,叶承楣彦页陈潮乃至杨心问,似乎在言语上稍有冲突,便与他一副生死世仇的模样。

如若问题并不是出在他们身上,而是出在他陈安道身上呢?

“你就是该死!”见了他的血,陈潮越发癫狂,竟是抽出了腰间刀,以雷霆之势向陈安道刺去。

陈安道眼里血光一闪,随即骤然拍阵:“给我起!”

满山的竹林忽而剧烈摇动,如潜蛇出洞般骤然扑向陈潮,陈潮却依旧不躲不避,双足踏步前压,抽剑便是一招“集群”,向扑来的竹阵疏忽间便如离鸟入群,骤然转向,盘桓在他剑周,一齐刺向陈安道。

此等声势,刚到山脚的上官见微和路游子都感受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四目惊惧,接着同时转身回奔,一路朝着半山腰御剑而去!

“我的傀儡!”上官见微心急如焚,随即又发现言行有失,连忙找补“陈家子不能出事!”

路游子狠狠剐他一眼:上官家的家主怎么代代选个瓜皮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操心他们那几个破机巧!

“日子已经近了,如若陈安道有事,我们上哪儿寻人替他!”路游子眼见那声势浩大的竹阵疏忽间断了,他自个儿的气也快断了,险些从剑上直接栽下去。

季家善阵卦,这草木阵是他们季家家主当年手把手交给陈安道的!

阵已破。

人还在吗?

入眼一片狼藉,那四散的竹子几乎把陈家前院尽数掩埋,四下毫无声息,连上官见微都后知后觉得意识到比庚丑序傀儡更迫切的危机。

他恍然地站在其中一根翘起的竹尖上。

“路游子长老……”上官见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曾注意的颤抖,像是那批说不明白话的傀儡。

“我们……难道要再起一次三元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