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 第87章

作者:黄金乡 标签: 年下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高岭之花 主攻 玄幻灵异

“师兄锻体不足。”陈安道说,“让他在千钧阵下练练是好事。”

杨心问点点头:“他天天找姑娘找得肾虚,不把他压在这儿转眼就不知哪里去了。”

夏时闻言很是复杂地看向叶珉,半晌道:“虽然叶师弟有传宗接代的重任在身,但还是应当……额,有所节制。”

叶珉脸比城墙厚,欣然道:“劳夏师兄挂念。”

李正德站在一旁,那位置就是方才血阵所在的地方。他的脑海里几段记忆交错,只是方才的血阵已经让积雪掩盖,又随着春去融化,桃花树开的季节也已经过了,夏雨冲刷了地面,秋叶纷扰落下。

那毕竟不是他的回忆。

他看着杨心问撸起了袖子,抱臂胸前,走进人群中,很是认真地开始端详那在鬼哭狼嚎的一众百姓。

“这样多的人,你一个个看过去,怕是他们要先饿死。”陈安道看杨心问一个个凑近,似是毫无防备的样子,他方才便一直有些胸闷,这下闷得都有些生痛了,“山匪挑人都没你这般无礼,回来。”

他这话语气有些严厉,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杨心问其实不是在看,主要是在嗅。邪修的身上大多有点魔气,他现在闻那味闻得很明白,可他听陈安道的声音竟是真有些生气,立马就撤了回来,乖巧地站在一旁。

“师兄你不高兴了。”杨心问伸着脖子笑,“可算不高兴了。”

陈安道还在寻思自己方才哪里来的无名火,闻言一愣,不知他什么意思。

“我娘在家里割脉那天,我在家里抱着她的尸体嚎了一天一夜。”杨心问像是觉得站着说话离得太远,又蹲下来,挨着陈安道说,“嚎的嗓子都哑了,就是不肯相信我娘真的没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陈安道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杨心问是想安慰他。

他胸口的淤塞愈重,脸上却无奈地笑了起来,摇头道:“我……我和母亲与你母子并不相同,你们相依为命,我却连我母亲的面都不曾见过,她又因为我受了天劫,这般惨淡浅薄的亲缘,不能与你的相提并论。”

“这样啊。”杨心问歪着脑袋,“可陈夫人说的话与我娘好像。”

陈安道问:“什么好像?”

“我娘怕我也跟父兄那般去应征打仗,整日耳提面命地叫我不要逞英雄,不要想着什么守疆报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杨心问说,“我想不明白。”

陈安道垂下头,肩上的发也滑落下来,荡在那人首之上。

他亦听到了岳华兰弥留之际的喃喃细语,却也听不明白。

若母亲对我无所求,他默默地想着,为何又要生我呢?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

杨心问忽然伸出手,按住了陈安道的颊侧,拇指扣在他颌下发力,扳过了他的脸来,其他四指和掌心却轻柔地覆在他面上,叫陈安道一时不知该不该骂他无礼。

“我好爱你,所以我也想你每日过得平平安安。”杨心问一边说着,一边闲不住地用小指去勾玩陈安道耳边的头发,“你不要去学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符箓,我也不想再成什么宗师大能,你写两个字卖钱,我再干些碎活儿补贴家里,我们两个人就过这种顶好的窝囊日子就够了。”

陈安道手一颤,那可怜的人首落了下去。

滚了几下,和他的身体又凑到了一处。

第100章 缄口

“盼着你当栋梁人才的, 那她爱的约莫是这世道人间。”杨心问似是觉得自己什么顶有哲理的话,自鸣得意地凑上来,双眼含着星光般璀璨, “可我和陈夫人都盼着你一生庸碌,那爱的便是你。”

“我娘爱我,陈夫人也爱你, 哪有什么亲缘浅薄。”杨心问学着陈安道之前宽慰他的模样, 用额头相碰, 鼻尖相抵, “我和陈夫人一样爱你呀,师兄。”

原来离得这样近时,唇齿也是咫尺之间。

杨心问说话时, 甚至能隐约感到自己的气息撞了上去, 那湿热便在他们之间弥散了开来,好像能把对方那色浅又冰冷的唇瓣也暖起来。

可是那样太慢了。

杨心问没头没尾地想,若是含进去,是不是很快就会变热了?

他这么想了, 便没有犹疑地去做了。可就在他将要低头的瞬间,陈安道却与他错开, 像是害怕被杨心问看到眼里的泪一样, 埋首在他的肩窝里。

杨心问只穿了一件薄衫, 很快便感到肩窝里一片洇湿。

那自以为还能藏一藏的人静默片刻, 忽然恨声道:“你个混账东西!”

杨心问一愣。

陈安道不是没骂过他, 可骂什么都带着体面, 从不吐脏字, 从不人身攻击, 最是怒急, 便是拂袖而去,几日不与他说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凶。

“我谅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次不与你一般计较。”那声音竟还带了些哽咽,“再有下次……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怎么样?

杨心问不明白陈安道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莫名得想听到这句话的后续,于是伸手抱住了陈安道,偏头讨巧道:“再有下次,师兄要怎么样?”

可是陈安道再不说话了。

他默默地想,周围还有好些人,眼下是要紧的时候,他不应该在这里万般矫情,甚至是蜷在他师弟的怀里哭。

好不要脸,好难堪。

可他还是那样靠着杨心问默默地垂泪,为着自己的命途坎坷,为着不曾见一面的母亲,为着那跨越十数年的母慈。

还为着稚子真挚无暇,却又称得他心中杂念越发龌龊的爱语。

本以为母亲必定是恨他的,无论是那九道天雷,还是没能完成的三相,她应该恨,他也活该被恨。

可她怎么还能爱我呢?陈安道泪眼朦胧间想着,杨心问这根本什么都不懂的破小孩儿,又怎么敢说他爱我呢?

或许是因为这孑然天地间,他举目已无亲,杨心问亦年少失怙,他只有杨心问,杨心问也只有他了。

数年之后,他填了骨血位,杨心问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他只是那么无声地哭了一会儿。

这两天快把自己十五年来的眼泪都哭干了,可眼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陈安道心绪渐平,慢慢直起来要坐正。

杨心问却不放开他,手还抚着他的背,一下轻拍,一下又摩挲,每一下都叫人摸不清他下一次要做什么。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恨又可爱的人?

陈安道无声地叹了口气,半晌捻袖擦了擦眼,按着杨心问的肩膀推了开来。

咫尺之间,他通红的眼看向杨心问。对方很是关切地紧盯着他,那眼好黑,黑得像是要将他吞噬殆尽的深渊,又像是澄澈干净、没有半分杂质的曜石。

陈安道无从解释自己方才的怒骂,只是认真地看着那双眼,半晌郑重道:“谢谢。”

杨心问见他确实是大哭了一场,总算放下了心。陈安道是个能把什么难过都压式踩进泥里的人,可一个人如若连自己的苦悲都踩进泥里,那这个人又能多珍重自己?

“师兄跟我客气什么。”杨心问只觉胸中一颗巨石落地,有些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抱着陈安道的手,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四下看去,见夏时在他们两人停手时还在一个人默默干活,非常满意,那些开裂的人傀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陈安道眼眶还红着,坐在地上好像哭累了起不来,杨心问莫名觉出了些使命感。

他一边回忆着与那珠环男子对战时的细节,一边细细看着眼前这些人。

人有近百人,大多是二十到五十岁的男子。杨心问的视线自他们脸上急转而过,忽然他瞥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

那女子是方才第一个惊声尖叫的人。

或许是因为额角那块疤,杨心问对她有些印象。此时那女子与旁人一般镇在原地,也是定格在一副慌忙逃窜的样子,察觉到了杨心问的视线,脸上的惊惧越发浓重,像是生怕杨心问把她拖出来砍了。

陈安道平静了下来,再看向杨心问,很快意识到了些什么。

“是女子?”

“嗯。”杨心问点头,“我记得那个珠环男子说过什么‘花儿姐’和牛什么,那个牛什么的不好说,但‘花儿姐’想来是个女子。”

“这一批最先上来的,大多是山脚下的商贩,女子并不多。”陈安道抬眼扫过去,“只有四人。”

“头上包巾的是糖水铺子的老板娘,我记得她,她以前给我娘送过一捧熬稃。”杨心问一边说着,一边一个个看过去,“豁牙的和年轻的那个,我虽然认不得,但看着都面熟。”

那便只剩一人了。

杨心问和陈安道对视一眼,而后抬脚走了过去。

那额角有疤的女子越发恐慌,尖叫着大喊“不要杀我”,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而杨心问半步不停,她的脸上便流露出了绝望,一会儿求饶,一会儿怒骂,像是已经被吓疯了,周围的人受了她情绪的感染,纷纷或恐惧或愤怒地看着他。

待到杨心问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她的恐惧也似达到了顶峰。

“别杀我,别杀我……”

“我还有孩子……孩子……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吧……”

她的言语既有激情,又富有感染力,人群里隐隐传来了哭声。

杨心问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

“好重的血腥味儿,你是做什么的,屠夫?”杨心问歪了歪脑袋,“不应当,山脚下跟肉沾点边的人我都记得清楚,从没有过你这号人。”

“我……我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渐渐得像个虫豸在嗡鸣。

“我是什么。”她忽而仰起脸,嘴角含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杨心问反手便要抓她脖子,她却轻盈地荡开了,像是随着风而去,几息便飘到了树上。

那绝不是人的样子!

陈安道扭头喊道:“师父!”

李正德正站在崖边发呆,甫转过头,便见树上站着一女子,他两个徒弟一副很需要他的样子。

“留下她!”

他手上空无一物,于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笔直地点住了那正欲转身腾空而去的人。

“落。”

那人影顷刻间便像被一记重锤敲落在地,地上顿时现出一个深坑来。李正德几步飞了过去,发现那人他并不认得,可额角的那块疤,却和跟在庄才身边的那女子一模一样。

“这人……”

他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放眼望远。

杨心问和陈安道匆匆跑了过来,见他神色,杨心问皱眉道:“怎么了?”

李正德说:“都来了。”

“什么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