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缘君
下雨了。
谢春酌眯起眼睛,燥热的风携带着湿冷的雨扑面而来,冲淡了皇宫内萦绕的香气。
他仰起头,看向了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个身披袈裟的人。
细密的雨雾如层层叠叠的帷帐垂落,静谭手持佛珠,与他相望。
第166章
静谭来得突然, 又似理所应当。
若他早有算计,现下与谢春酌见面就是最好的时机。
算起来,这仅仅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
隔着雨幕,二人遥遥相望。
侯立的宫女太监瞧见静谭, 压抑着惊呼, 齐齐看向谢春酌, 等待着对方吩咐或行动, 但他们却没想到, 谢春酌站在殿檐之下, 静立片刻, 竟无视了静谭, 转身入殿。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在谢春酌进殿的下一秒, 静谭居然步过长廊, 主动走到了殿门外,推门而入。
朱红雕花门窗紧闭, 内里灯火摇曳,似在风雨里闪动。
殿外细雨如雾,殿内又何尝没有一场无形的风雨呢?
谢春酌进殿后没有言语,但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窥他神情, 又见静谭挥手让他们离去,再细细揣摩谢春酌脸色, 见他没有反驳,便低着头退了出去,守着殿门。
“大师怎么突然来见我了?”谢春酌坐在桌前,拿起茶盏,上面的茶水清澈, 泛着淡淡的青绿,是今年刚采的新茶,嫩而清新。
静谭立在原地,看了他片刻,才迈步走向他,在他对面坐下。
谢春酌抬眸,仔细打量面前人的模样。
静谭很年轻,年轻到叫人无法相信他的造就与能力,但也恰恰是因为年轻,坐到如此高位上,竟也不轻浮自得,倒叫人刮目相看。
无论他到底是否有真材实料,光凭借他的品性,就足够让人选择拉拢合作。
“你想要什么?”谢春酌开口问他。
知道他的来路,拿捏他的把柄,静谭却从来没有威胁过他。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此人所图甚大,不屑在此时来抓握他吗?
静谭到底想要什么?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
他等待着静谭的答案,可静谭静默片刻,突然说:“我天生异瞳,生而有异。”
谢春酌看着他的黑白双瞳,确实神异,寻常人生出白瞳大多于视力有碍,但静谭的白瞳不仅清亮有神,甚至隐隐透着一股神性的光华,慈悲平静。
“我不知生母是谁,不知来处,生下来便被放在庙前,由主持收养,自庙中长大,学习佛法,直至下山。”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谢春酌在他停顿时问道。
装可怜?静谭有什么好装可怜的?
“我自晓事起,就知道,我有一劫。”静谭看着他。
谢春酌怔愣,回神,“……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劫数吗?”
“或许。”静谭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谢春酌觉出了几分可笑,又觉出了几分惊悚。
当一个人把你视为他的劫数,他会这么做呢?如果是他,他会先下手为强,将其斩杀,以免后患无穷。
“你想要什么?”谢春酌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他俯身,目光紧紧地看着静谭,企图从对方的神情姿态中窥出端倪破绽,但很遗憾,静谭一动不动,甚至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万般苦难,皆是缘法。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谢春酌不语,垂眸将手中半凉的茶盏端起,抿了一口,清茶入口,香涩混杂的气味顺着喉咙直下。
“你能怎么帮我?”半晌,他作出了选择。
静谭:“陛下对其子,如世间所有父母一般,珍之爱之,殿下流落在外多年,受尽苦楚,幸得上天怜惜,平安长大,终被找回。”
“……你……”谢春酌蹙眉,唇微张,话语吐露不清,迟疑不决地看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与静谭对视,如电流过身,骤然间,他明白了静谭说那一番话的含义。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呼吸喘急,双目闪烁。
殿外雨渐停,他心里的风雨却才刚刚掀起涟漪。
“……你要怎么帮我?”谢春酌哑声道。
“你的一切,要靠你自己绸缪。”静谭的回答出乎谢春酌的意料。
他道:“我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
-
静谭离开了,就像他来时一般,他去时步履缓慢,却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将停的雨幕当中。
夜色深沉,谢春酌在柔软的、充满香气的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大抵是白日里经历的事情太多,他迷蒙睡去时,梦见了很多人。
他出现在了木李村,站在村口,来往的村民见到他,兴高采烈地拥着他进了村里头,他们夸他:“文曲星下凡,我们就知道谢哥儿你以后大有出息!这次我们可要好好给你办一场宴。”
“还有你爹娘的坟,我们也给你修好了,现在带上酒肉,去他们坟前拜拜,告诉他们你现在的成就,他们在黄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也能更好地庇佑你,让你升官封爵!”
众人欢笑着往他手里塞了木篮,往他怀里塞了酒坛,拥趸着他往东边去。
谢春酌抱着一堆东西,听着他们的话语颇觉好笑,他们口中的爹娘实则与他没有半分关系,而是季听松的爹娘。
他间接性地杀了季听松,现下去拜坟,恐怕他们恨不得化为恶鬼,自阴曹地府飞出来向他索命。
“对了!还有柳仙,我们多得他庇护,谢哥儿此次高中,必定也有柳仙的一份功劳,我们还得去供奉答谢柳仙呢!”有人突然说。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谢春酌下意识回答。
“他是半仙,怎么会死呢?”村民生气地看着他,“谢哥儿,你可别乱说,柳仙会生气的!”
谢春酌不明所以,柳夔真真切切地死了啊,还是因为失了木李村村民的供奉,又被他欺瞒,最后渡劫失败,被魏琮一刀斩下头颅而死。
如今那头颅还栩栩如生地挂在皇帝的寝宫内呢。
“他没死!你看,他不是在那里吗?”村民气呼呼地指向前方。
梦里混沌的白雾散开,一道修长的白色人影正站在前方,定睛一看,银白的长尾卷起,拖拽在地上,衣衫随意地罩着,长发披散,颊边印有若隐若现的鳞片。
熟悉的面容,妖异的神态。
前面站着的人不是柳夔还能是谁?
但是不对,不对劲啊!柳夔不是死了吗?他怎么能死而复活呢?
“季哥儿也来了!肯定是来跟你一起去祭拜父母的。”不知是哪个村民又高兴地喊了句,“季哥儿!谢哥儿在这里呢!”
肩膀被人推了一把,谢春酌倒在了一个坚硬冰冷的怀抱里,他下意识抓紧对方胸前的衣襟,却摸了满手湿润。
是什么?他抬起眼眸,长睫颤动……他看着自己的手,是血。
“抱歉,弄脏你的手了。”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谢春酌颤抖着昂起头。
季听松脸色惨白,唇角带血,却弯着眼眸对他盈盈一笑。
指腹撩起他鬓边的碎发,捋至耳后。
季听松温柔道:“你不想看见我吗?我好想你。”
不、不、不……季听松不是也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腰间被一股湿冷的气息缠绕,银白的鳞片泛着浅粉色的光泽,细长的红色分叉舌尖□□耳廓,含着了他的耳垂。
柳夔自他身后扶住他的肩膀,“嘶嘶”的鸣交声传入他的耳中。
“我好想你……我好恨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见我?”
柳夔哀哀道:“在大殿上,你就看着我被当做物品,送给皇帝吗?……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于心有愧吗?”
他怎么会于心有愧呢?!
谢春酌狠狠推开面前的季听松,又抓着腰间都蛇尾甩开,大步往迷雾之中去。
这一切都是梦,都是幻觉……只是他跑了很久,雾气却越来越浓厚。
他又看见了一道影子。
但是这道影子却有近两米,他看不真切,唯有那闪烁的火光和圆形镂空铜炉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终于看清了那道影子的模样。
是被做成器人的魏异。
“……你也没死吗?”谢春酌怔怔地问。
魏异不语,只是笑。
比起白日梦里魏异的麻木诡异,现在梦里的魏异显现出几分原来活着时的少年模样。
他对着谢春酌招招手。
谢春酌恢复冷静,朝他走过去。
魏异张开手,希望谢春酌投入他的怀抱,可惜谢春酌只是走到他面前,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他失望,脸上却还带着笑。
“我还能帮你最后一回。”魏异轻声对他说,“这一次后,我会丧失所有的意识,魂飞魄散,彻底死亡。”
谢春酌仰头看他:“你能怎么帮我?”
魏异张开手臂。
谢春酌皱眉,片刻,最终还是走向前,被魏异抱住。
“……我们是一体的。”魏异在他发问之前,突然说。
谢春酌不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却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柳夔和季听松追回来了。
“……春酌……”
“……春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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