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兔
如同在耳边响起的心声让昏睡的秦朔指尖一动,仿佛穿过重重光影,来到另一处地方。
浓雾散开,秦朔睁开眼,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下意识回过头。
日头朗朗,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眼前一众弟子还是青衫少年。
“大师兄,你怎的回来了,仙门大会那边不要紧吗?”
师弟们见到他,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左一个右一个的,拉都拉不开。
“师兄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想是抽空回来看我们吧。”
“师兄,来看我新学的剑式,为了等你回来看,我可练了不少日子呢!”
“剑式什么时候都能看,师兄才回来,定然乏了,还是听我弹琴解闷最好,正好紫明轩备了师兄最喜欢的茶……”
他们面上和气,却在暗暗较劲,谁都不肯先放手,一定要把秦朔拉回自己的住处。
风熙是最黏他的师弟,平日就爱耍横,如今见他被其他人围着,小性子又上来了,见面就抱怨:“师兄,你回来也不知会一声,弄得他们都要过来,我本想去接你的……”
“好了,别闹了。”秦朔习以为常地揉揉他们的脑袋,笑道:“都是我的师弟,我怎会厚此薄彼,等有空了,师兄一定去看,现在有事在身,就不陪你们了。”
风熙和边上的付恒对视一眼,后者撇了撇嘴:“师兄该不会是为那贱奴回来的吧。”
秦朔皱眉道:“付师弟,说的什么话,他也是乌金长老的弟子,你贵为他师兄,怎能如此折辱他?”
“谁折辱他了,是他自己轻贱自己!”付恒哼道:“明明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外门弟子,非要挤到内门来,还想跟大师兄攀关系,我最瞧不上这样的人,大师兄,你不知道,我好几次看到他偷拿你用过的茶杯和手帕,他就是个贼!”
“够了──”
同样的话,秦朔已经听过不少次,他身为大师兄,有维护宗内弟子的责任,自是不会刻意偏向哪一方,“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你身为他的师兄,理当引他走向正道,怎么我才去仙门大会几日,就听说藏器阁灵器被窃,乌金长老还准备将他逐出师门?”
风熙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扯了扯付恒的衣角,让他退下,“谁知道呢,说不准是他动了歪念,才想趁大师兄去仙门大会的时候盗取灵器,没想到被发现了,也是他劣性难改。”
秦朔却觉得这事疑点重重:“他才暂代我守藏器阁不过几日,连里面放着什么灵器都认不全,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心思,当中是不是有误会?”
“哪来的误会……”有弟子嘟囔道:“不就是他总缠着师兄,想用灵器投机取巧,讨师兄欢心吗?”
“讨我欢心?”
秦朔看向眼神闪烁的风熙,顿时明白了什么,“风熙,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在场弟子一应噤声,像是怕他生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风熙起初还不肯承认,可看到秦朔凝重的神情,还是错开视线,不情不愿的开了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他不自量力,见师兄参加仙门大会,他也想跟着去,我说他那几样法宝入不得眼,就算去了也只能当师兄的累赘,就指点了他一下……”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秦朔也知道他的“指点”是何意,压着火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指点’会害死人,如果不是我回来得及时,他现在已经在诛仙台受刑了。”
“师兄……我也是为你好,是他整日缠着你,害得你不能好好修行,我不过是替你教训教训他。”风熙闷声道:“都怪他,要不是他多嘴,和师兄一起去仙门大会的人就是我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秦朔心知再争辩也无益,干脆撇下他们,前往大殿为白毓求情。
师尊闭关,无情宗暂由乌金长老接管,因此宗内有什么事,都要先过问乌金长老。
“长老,处罚白师弟一事,还请三思。”
秦朔来到殿中之时,乌金长老还在和其他长老商议白毓的去留,他当即跪下求情:“白师弟此举虽糊涂,终究没有酿成大错,还请长老从轻责罚。”
乌金长老正在气头上,见他竟抛下仙门大会回到宗内为一个罪徒求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手边的摆件往地上一砸:“他糊涂?我看是你糊涂──仙门大会这么重要的事你都敢撂在一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这么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让我怎么和你师尊交代?”
边上几位长老都在劝和,秦朔却屹然不动,仍旧平静如初,“长老放心,即便是师尊出关问起,责任也在我自己身上。我是无情宗的首席弟子,他们的大师兄,管教不好门下师弟,还有何颜面参加仙门大会,所以这事错也在我,我愿和白师弟共担此责,还望长老宽恕。”
话罢,秦朔深深一拜,姿态恭敬地让乌金长老说不出话来,只得叹气。
“罢了,从小就是这样,让你师尊惯的,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你师尊出关再议吧。”乌金长老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白毓的事,还是不好从轻发落,为免惹人非议,逐出师门最好。”
“长老,他和我一样是凡人出身,无父无母,也没有世家大族做靠山,你若将他逐出师门,修仙界不会留他,凡间也无居所,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又能去哪儿呢?”
秦朔抬起头,眼眸亮如点漆:“既是为失窃的灵器,不如让他将功折罪,去凡间寻回灵器,这样无情宗的灵器得以找回,也能落个善待弟子,恩威并施的好名声,长老觉得如何?”
乌金长老眯起眼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找到宝物不肯归还,于无情宗而言,是何等的麻烦?”
“所以长老,我这次请愿不单单为他,也是为我自己的修行。”秦朔拱手道:“弟子秦朔,愿以监护之名陪白师弟同往凡间,届时必定带回灵器,令其将功折罪。”
第184章 前尘(二)
秦朔来到禁室, 看到被穿透琵琶骨,鞭打得不成人样的白毓──他的小师弟。
守门弟子唯恐他沾上这污秽的气息, 在他踏进之前劝阻:“大师兄,就在门口说话吧,里边脏得很,又难闻……”
“不必。”秦朔推开那位师弟的手,他实在没想到,去仙门大会不过三日, 当初死缠烂打跟在自己身后的白毓会变成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禁室的门关上,血腥味像是烂进这里的每一寸地里,浓重的让人无法呼吸。
“师兄……师兄……”
比起呼唤,这更像是呓语, 就同声音的主人一般,他本可以认命,偏偏如此坚持。
烛火的靠近带来热意,那张苍白而虚弱的脸动了动,被久未窥见的光刺得流泪, 还没睁开眼, 就有只手替他擦去泪水,温热的指腹抚过眼角,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白师弟,你这是何苦?”
闻声, 白毓只是闭眼,眼角的湿意更深了。
秦朔喂他吃下一颗止血丹, 抓住穿透琵琶骨的铁链,低声道:“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
随着一声闷哼响起, 被血染透的铁链一条接一条落地,失去铁链的束缚,白毓脱力倒了下来,秦朔扶着他靠在墙边,为其处理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白毓终于睁开眼,看着为自己包扎的秦朔,像是身在梦中,怔了好一会儿,毫无光彩的眼眸才渗出泪光,痴痴道:“师兄……”
秦朔将最后一处伤口包扎好,应了一声:“是我。”
“师兄……”白毓失神地望着他:“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我回来了。”秦朔将他扶正,神色逐渐变得凝重:“白师弟,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窃取藏器阁的至宝?唤梦铃和预言残卷,是不是你拿的?”
“我不知道……”白毓将头埋得越来越低:“师兄,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仙门大会,我只是……想跟你,站在一起……”
秦朔本想继续追问,可看到白毓手臂盘踞交错的伤疤,他沉默了。
“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又欺负你了吗?”
秦朔轻轻握住他的手,看出那伤疤有些日子了,只是平日穿的都是长衫,所以一直未曾发觉。
白毓拜入乌金长老门下之后,就和风熙他们住在紫明轩,他时常过去探望,却没发现这些伤,说来也是他这做大师兄的失职。
平日只觉得风熙他们对白毓态度不好,不时叮嘱一两句,没想到事情会愈演愈烈,到这不可收场的地步。
是他的错。
“没关系的,师兄。”白毓总是笑着,好像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以极度依赖的姿态缠住他的手,“只要能陪在师兄身边,日日见到师兄,白毓就很知足了。”
秦朔适时抽开了手,他不能让白毓越陷越深,于是退了一步,“白师弟,你的事,我已经和乌金长老谈过了。念在你是初犯,且灵器并未落入歹人之手,乌金长老给了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去凡间寻找遗失的唤梦铃和预言残卷,带回无情宗,就有可能重回师门,继续修行。”
“是师兄为我求的情吗……”白毓眼眸闪烁着期冀,再次抓住他的衣角,“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忘了我,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们过去的事,对不对?”
秦朔闭了闭眼,不忍看他的神情,伸手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刻意保持距离,“白师弟,请你不要误会,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护无情宗的名声,师尊的名声,这是首席弟子应尽的职责。”
白毓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他低下头,好似失去所有气力,变回秦朔刚进来时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师兄,你对每个人都好,不如对我不好,那样……说不定我还能放下,可是你那么好……那么好,让我,好不甘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白毓这些年对自己如何,秦朔都看在眼里,只是无法回应。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秦朔将一瓶上好丹药放在地上,身为大师兄的关心,只能点到为止,“不过你可以放心,凡间之行,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以监护的身份,陪你同去凡间。所以,这三日你好好养伤,三日一到,我们即刻启程,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我都会和你共同面对,这是我对乌金长老的保证,也是对你的保证。”
白毓怔怔抬头,看着那道身影离开,“但愿经此一行,你能迷途知返。”
禁室的门开了又关,留下的声音却还回荡在空气里,“白师弟,我从未看轻过你,也请你今后,不要再看轻自己。”
似有似无的滴水声响起,意识恍惚一瞬,又回过神来。
“阿朔,你真要陪那个罪徒去凡间?”
秦朔抬起头,见宋晚尘眉头都皱成一团,不由得笑了:“什么罪徒,他也是被人蒙蔽才误入歧途,尚有悔改的余地,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偷盗灵器的罪名放在长绝峰可是死罪,乌金长老是看在你的面子才给他机会的。”宋晚尘拧眉道:“真没想到,他才入内门不久,就敢做出这种事,如果不是风熙给我报信,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秦朔叹了口气,猜到宋晚尘不可能无缘无故拜访无情宗,果然还是风熙给他报了信。
“其实,他的所作所为,我多少能理解。他和我一样,是凡人出身,许是因为这一点,他对我有些依赖,将我看成他在凡间认识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想和我说。”
秦朔细细回忆:“这几年,我为了避嫌,常常让他做一些琐碎的杂事,想让他知难而退,他却坚持到现在,一直对我很好。抛开那些匪夷所思的话不提,他是个好师弟,只是走错了路,这次陪他前去凡间,也是希望将他带回正轨。”
“可问题是,他真的能回到正轨吗?”宋晚尘神色担忧:“阿朔,我总觉得他并非善类,一个能忍受折辱四年都不声不响的人,他的心思一定比你想象的要深,让你和这样一个人去凡间游历,我实在不放心。”
秦朔觉得好笑,从小到大,宋晚尘都把他当小孩子看,事事都要管着,如今两人都成了师门独当一面的存在,相处却还是老样子,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放心吧,上尊大人,我修为比他高多了,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你这位渡劫期的高手在吗?”
“又胡说了……”宋晚尘说归说,却露出难得的笑容,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侧亲了亲,“但你说的也没错,有我在,自是不会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秦朔心中警惕,他可是最了解宋晚尘的,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忙道:“晚尘,我说着玩儿的,你可千万别丢下正事不做,跑来打搅我。”
“才不是打搅。”宋晚尘又亲了下他的手背,轻笑:“谁规定长绝上尊不许去凡间游历了,再说,我是奉命下山除妖,又不和你们一道走,只是跟在身后也不行吗?”
只是跟在身后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秦朔想了想,还是叹道:“好吧,那你可要记得,不到关键时候,不许现身,老老实实跟着,我说……”
“你说可以才可以,你说行才行。”宋晚尘接过他的话,十指紧扣道:“我记得,又不是第一次听你说,放心好了,成婚前听你的,成婚后也听你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对视间,秦朔听到心跳的声音,气息逐渐靠近,柔软的唇触碰舌尖,交缠的刹那,他耳边响起似有似无的呼唤。
「阿朔……」
是宋晚尘吗,可他们此刻明明无暇分神。
「阿朔,快醒醒……」
久别重逢的吻让秦朔深陷其中,他不愿再想,将一切隔离在意识之外。
“阿朔?”
山洞内的声音还在回荡,宋晚尘将秦朔抱在怀里,摸到他烫热的额头,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本以为秦朔是体力不支才昏睡过去,可过去半个时辰,秦朔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连唤都唤不醒。
宋晚尘用了无数办法,都无法直接唤醒秦朔,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好兆头,如果秦朔不能在天亮之前醒过来,山洞迟早会被外面的妖灵发现。
经过短暂的寻找,宋晚尘很快发现秦朔昏迷的原因,外面的幻雾透过缝隙蔓延进来,虽然不浓,却也足够让人陷入虚空幻境。
而他身为曾经的长绝上尊,有至真剑气护体,寻常幻术根本无法扰乱他的心神。
当务之急,是让秦朔从幻境当中醒过来,可他同时也很清楚,身在幻境的人,只有自己找到破绽,自己醒来这一条路可走。
宋晚尘所能做的,只有守在秦朔身边,保护他不受妖物干扰。
可就在他将秦朔藏好,准备在洞口设下阵法之时,不过转身的工夫,便和从杂草深处走来的身影对上视线。
“把秦朔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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