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兔
但没有。
同样破衣烂衫的少年穿过他,挡在小乞儿面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你们这算什么,以多欺少吗?”
“就以多欺少怎么了?”巷口的孩童不服气,恼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也不过是个乞丐,没人要的孩子!你比他还坏,他是小骗子,你是小灾星,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就是天生的灾星,我娘说,你是克死了你们全家才变成这样的,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不得好死!你是天生的孤煞命!”
少年屹然不动,依旧挡在小乞儿面前,“你们说对了,我就是孤煞命,你们要是欺负我,和我沾上关系,一样会不得好死!想试的话,尽管过来,我看是你们的命硬,还是我的命硬!”
围住他们的孩童年纪都不大,受家里人言传身教,对灾星避之不及,哪里经得住吓,纷纷放下竹竿,逃似的跑了,临走前还不忘大喊:“快跑!灾星要害人了!”
死胡同只剩少年和小乞儿两个人,少年替小乞儿捡起掉在地上的鸡蛋,都是熟的,只裂开了壳,露出白的一角。
少年将捡起的鸡蛋放在小乞儿怀里,小乞儿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鸡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完好的,叫住要离开的少年:“这个,给你。”
少年愣了一下,摇摇头:“你拿着吧,我不吃。”
小乞儿坚持把鸡蛋塞到他手里,小声说:“我没有其他能给你的了。”
“好吧……反正我也要离开这里了,就当是告别礼物吧。”少年收下鸡蛋,认真对他说:“你以后,不要再去江府了,那家的奶娘是很好,可人的善心都是有限的,有一天消耗完了,你靠什么生活呢,总得有一技之长。”
“你要走了,走去哪儿?”小乞儿慌了神,抓着少年的手不肯放:“我什么都不会,我一个人不行的……你带上我,带上我好不好?”
少年垂眼道:“你忘了他们刚才的话吗,他们说得没错,我流浪到这里之前,常被妖魔侵扰,家里人为保护我,失踪的失踪,没命的没命,和我一起到这里的同伴,也在路上死于非命,不是我不想带着你,是我也很怕,会再伤害到别人……”
“我不怕!”小乞儿道:“我一点都不怕,这段日子过我跟在你身后很久了,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再说,现在的妖魔不都被修仙界除掉了吗,它们都被困在万妖塔,出不来的。”
少年犹豫着,捏着鸡蛋的手紧了又紧,“你真的不怕吗,其实跟着我,也不见得能吃饱,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只是勉强果腹而已。”
“我不指望吃饱,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小乞儿将怀里的鸡蛋都交给他,以此宣告自己的决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是生也好,是死也好,我都不怕的,这是我选的命,我会认到底。”
认到底三个字让秦朔的心突突一跳,他闭上眼,像是忆起过去,与此同时,身后再次传来与上次一般无二的质问。
“你是谁?”
白毓的声音和脚步一同逼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将被抓住的瞬间,秦朔感觉衣角被另一只小小的手牵住。
随着白光一闪,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破庙。
秦朔诧异地退了一步,环视四周,一眼望见缩在破庙角落的小乞儿,小乞儿将脑袋埋进膝盖,紧紧搂着自己,正自顾自地说着奇怪的话。
秦朔心里有个怀疑,他想到方才的对视,想到抓住自己的那只小手,试探着开了口:“白毓?”
果然,自言自语的声音停下了,小乞儿慢慢抬起眼,胆怯地看着他。
“你能看见我?”
秦朔一步一步向其靠近,他怀疑这里就是梦的核心。
“阿朔,不要生气。”
小乞儿将自己圈在胳膊里,只露出半只眼睛,小心翼翼地说:“我也不想的,我也好害怕他,我明明没想那么做,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朔显然意识到什么,半蹲下来,同他面对着面道:“你做了什么?”
“很坏的事……会让阿朔,讨厌我的事,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阿朔,你不要讨厌我,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小乞儿露出的半只眼满是泪水,像是害怕,连声音都在颤抖:“崖下好黑啊,我动不了……骨头都断了,我闻到肉烂掉的气味,有虫子从我身上爬过去,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吃了那株灵芝,我什么都吃……我想活下来,但是为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忘了我呢?”
“我没有忘。”
秦朔为他拭去泪水,用过往的语气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沉溺在过去。”
“真的吗?”
小乞儿慢慢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要把我甩开?”
“因为我在意你,我觉得你的劫难是我造成的,我不希望你再留在我身边,我不希望你再发生这样的事。”
秦朔将他抱在怀里,所说的话像是安抚,又像是另一种形式的蛊惑,被这温暖的胸膛拥住,沉溺已成了必然的结果。
“可是我不怕的,我从来都不怕。”小乞儿仰望着他:“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明白,在我心里,也没有人比你更珍贵。”
秦朔握住他的手,认真道:“白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和我一起过从前的生活?”
“我当然想……”
小乞儿话还没说完,秦朔就代替他道:“既然想,我们之间就没有秘密,我已经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能告诉我……你最珍贵,最不想舍弃的东西是什么?”
小乞儿怔了好久,慢慢垂下眼,吐出两个字:“回忆。”
小乞儿说:“我没有珍贵的东西,我唯一拥有的,唯一不想舍弃的,只有和阿朔的回忆。快乐的,不快乐的,对我而言,都很宝贵。”
秦朔望着他,低道:“原来如此,我记住了。除此之外没有了吗,你再想想,唤梦铃,难道不算宝物吗?”
小乞儿点头,又摇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唤梦铃是可怕的东西,它让我变得好奇怪,师叔说,它会放大使用者内心的欲望,使用它的人,会听到别人的心声,可那些心声,并不都是好的。”
秦朔握紧他的手:“只能使用的人能听到吗,那为什么我在无情宗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听到?”
“因为,阿朔的身体里也有一只。”
小乞儿望着他:“那是子铃,只有主铃响起的时候,才能听见被控制人的心声。”
话音刚落,身后再次响起脚步,这一次,秦朔不再恐惧,站起身,拉住无名指的红线,转过头,直面追到此处的少年白毓。
“你……”
不等那道身影说完,秦朔径直打断:“下次见面,不会是这里了。”
“白毓。”
一切消散之前,秦朔笑了笑,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们无情宗见。”
……
意识回笼的瞬间,秦朔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寻找身边的莫鄞,一把抓住他的手:“把刀给我。”
莫鄞将腰间的匕首递过去,下一刻却缩紧了瞳孔:“君后,你──”
血随着匕首刺入胸膛溅射开来,只见秦朔生生剖开过去愈合的疤痕,徒手从里面取出带血的铃铛。
“这是……”
“唤梦铃。”
秦朔捏着这只小小的铃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脑海的铃音,一直都有迹可循。
“可君后不是说过,唤梦铃是江涯子云游所得,先前被放在无情宗保管,后来被白毓拿走了吗?”
“保管在无情宗的唤梦铃,的确被白毓拿走了。”秦朔将唤梦铃的血渍擦去,露出本来模样,“这只,正是他拿走的那只。看来……江涯子当初说谎了,唤梦铃并非一只,而是一对。现在,我要弄清楚的只有一件事,白毓手里的那只主铃,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第199章 对质
秦朔假死的风声传到乌金长老耳朵里, 已变得十分不像话。
他当时正在执法堂处置犯事弟子,大大小小的事务压在肩头, 本就疲乏,没来由听到背后的窃窃私语,夹着熟悉的名字,叫人不能不细听。
“听说没,当时前去万妖塔的不止白首席,大师兄也跟着去了, 为了混进队伍,还假借新弟子的名头,还以为是改过自新,没想到, 是为了假死脱身……”
处罚的文书写到一半,乌金长老放下毛笔,严声呵斥:“谁准你们在轮值的时候议论,规矩都记到哪儿去了?”
今晚轮值的是紫明轩的弟子,见状都半跪下来, 胆战心惊地说:“师尊恕罪, 并非我们有心议论,而是……而是回来的师弟都这么说,我们也怀疑,如今身在无情宗的大师兄, 不是大师兄本人。”
“又在这信口开河。”乌金长老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为师知道, 你们素来不喜秦朔为人,但也没必要在这方面造谣生事,他从未离开过无情宗, 每晚都在清宵殿度过的,有掌门为他作证,还能有假不成?”
左手那位弟子却不服气,抬头道:“师尊,你是不知道,这话都在弟子之间传开了。大师兄的手段,师尊又不是没见识过,他惯会用下三滥的招数骗人,以前是,现在也是,万妖塔的名单早就拟定好了,他却有本事混进队伍里,师尊若是不信,大可以查看,那个叫常乐的弟子,就是他的化名。”
另一弟子附和:“师兄说的对,是与不是,师尊一查便知,弟子居是有新弟子没错,可那名叫常乐的弟子,我们几个去那儿看过了,根本查不到他的来历,可见是有人刻意编造的。”
乌金长老也是被他们吵得头疼,从一堆文书里拿出压在最底下的名单的,翻了翻,确实看到常乐这个名字,但在无情宗一行人从万妖塔回来时,常乐这个名字就跟着那些殒命的弟子一起划去了。
“不管是不是编造,人没回来,死无对证,那些风言风语,想必也不能当真。”乌金长老合上名单,他这几日受道化掌门熏陶,不想再管这些闲事,只要不闹到人尽皆知,尚且可以忍一忍。
毕竟,秦朔再怎么说也是曦明的爱徒,他这个做长老的,多少要给曦明一点颜面。
只是他可以忍,身边这些弟子却有意要和秦朔过不去,执法堂的闲言碎语才按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戌时刚过,就有弟子直奔执法堂,来告秦朔的状了。
“长老,弟子能证明,如今待在无情宗的,绝对不是大师兄──”
跪在地上的弟子将一块用帕子包好的瓷片递上,由一旁侍奉的紫明轩弟子接过,交到乌金长老手里。
乌金长老细细打量,只见那瓷片沾着木屑,并没什么奇怪之处,不免皱眉:“你说这是证据,我怎么看不出来?”
“长老听我说,我昨日为大师兄送药的时候,不慎打翻了药碗,大师兄替我捡起瓷片,我亲眼所见,他的手分明被瓷片划伤,却连半点血都不见……我等人走后藏了一块瓷片,放在灯下细看,发现上面没有血迹却有木屑。所以,我斗胆猜测,今时今日站在我们面前的并非大师兄,而是用障眼法伪装的木偶。”
说话的弟子字字真切,不像撒谎的样子,况且这弟子乌金长老也见过,并非紫明轩的人,平日和秦朔都碰不上面,自然不可能为了个人恩怨栽赃于他,因此,还是生出几分怀疑。
倒不是怕秦朔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假死脱身,而是怕,留在曦明身边的“假爱徒”会成为日后的祸患。
乌金长老思量再三,决定防患于未然,沉声道:“派人去清宵殿,把秦朔请到执法堂来,让他们二人当场对质。”
“不必了。”
不等身旁的紫明轩弟子动身,秦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何须劳烦乌金长老请我,我现在就能和这位师弟对质。”
堂内空气一时凝固,众弟子面面相觑,都不知秦朔是何时进来的。
“你来得正好。”
乌金长老也不想跟他绕圈子,单刀直入道:“地上这位弟子说,你并非真身,而是自万妖塔过后,就被安排在无情宗的木偶,是也不是?”
秦朔走到那名弟子身旁,正视道:“我说不是,长老会信吗?”
“对付你师尊的那一套,就别用在我身上了,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
乌金长老的眼神犀利,如刀子一般刺在秦朔身上,秦朔笑了笑,从腰间取出匕首。
身旁弟子一惊:“师尊,他……”
话音未落,只听刀刃刺破皮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血一滴一滴落在告状弟子的肩头,秦朔的目光移向他,似笑非笑道:“师弟你说,我是还是不是?”
强烈的压迫感让跪在地上的弟子喘不过气,他闻见身上的血腥味,却不敢抬头。
堂内气氛冷得可怕,左右两侧的紫明轩弟子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请示乌金长老:“师尊……”
“好了。”乌金长老看到他手心的血,心里已然有数,看了眼方才撺掇的两个徒弟,摆了摆手:“既然事情已经说清,以后谁都不要多嘴了,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们师兄道歉?”
两名弟子走上前去,不情不愿地作了一揖:“师兄,对不住了。”
若是以往,这声对不住秦朔也不是不能受,只是今时今日,他不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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