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兔
第39章 山神娶亲(四)
入夜, 幽暗的巷子里不时传来几声猫叫,朦胧的月色下, 除去压到近乎无声的脚步外,便只有墙上拉长的影子能证明他们来过这里。
随着瓦片轻动,秦朔先行跃上屋顶,用灵力隐去身形,
借着周围院里的灯火,全神贯注的寻找那顶会停在刘阿婆门外的花轿。
他们到乌镇的时日不多, 也只在刘阿婆进巷口前看了一眼,还不知道对方家住何处。
“出门之前,江越似乎很好奇你的行程。”
宋晚尘的气息从后靠近,听着倒比之前沉静了不少, 但仍有试探之意:“不打算告诉他我们今晚要做什么吗?”
秦朔眺望不远处的巷子,那里离他们刚到乌镇时经过的街道很近,他无心应对宋晚尘的问题,只是往巷子深处细看,下意识答道:“方才我只说要同你来这里的庙会逛逛, 他也没再追问。这事你我知情就好, 无需牵扯旁人。”
听到旁人二字,宋晚尘微微挑了下眉,低笑着说:“原来你也知道他是‘旁人’。”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好了起来,看着秦朔专注的侧脸, 将刻在骨子里的矜傲收回,难得主动递了一回台阶:“方才在屋里说的话, 你别往心里去,我是为你好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那双眼眸倒映着秦朔的身影,仿若要将其从头到脚都吞并到深处, 声音愈来愈低。
“这些日子,我时而担忧你,时而要顾忌随时到来的雷劫,长绝峰的压力不比无情宗小,他们都希望能再看到一位登顶大乘的上尊护佑长绝,可光靠闭关,根本无法在仙门大会结束前达到足以突破境界的修为……”
秦朔从中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放在心上,注意力仍放在不远处的巷落,本能回了句:“除了闭关之外,你还有其他办法增进修为吗?”
宋晚尘不言,只是将下半句藏在了幽深的目光中。
“总之。”
良久,他才对秦朔开口:“阿朔,不管是那只狐狸,还是现在突然出现的江越,都是带着目的来的,他们都不可信,你能信任的人只有我。”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秦朔不想在这关头跟他争辩,勉强答应了一声:“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可即便是这样,宋晚尘仍不满足,又拽住他的手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余光瞥见花轿从右边巷口过来的秦朔一下提起精神,他扯开宋晚尘的手,边观察边敷衍着回道:“你脾性向来如此,我不怪你。”
话说到这一步,宋晚尘总算肯罢休,唇角微微上扬,回到他们来此的正题,一同看向不远处巷子里的花轿。那花轿兜兜转转,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最终来到一处院门口停下。
只见衙役分两批包围了刘阿婆家的院子,花轿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堵在正门口,领头的衙役来到门前敲了敲,但里头没回应,屋里连灯都没点,不知是有人还是没人。
外头的人不敢硬闯,怕引来周围邻里的非议,里头的人死活不出来,也耐不住一大帮人堵在门口等,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前院全是人,看来我们得换个地方进去。”
宋晚尘最擅长潜行,不过一个眼神,秦朔便清楚了他的意图。
月色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梭在不同的屋檐之上,很快便来到无人看守的后院,沿着外墙来到屋外的窗边,压低脚步,等前院的人不再出声才试探着敲了敲窗户。
屋里的刘阿婆死活不肯开门,像是整个人都堵在门口,拼了老命也要拦住那般喊道:“都走!都走!谁也不准带走我的彩儿,你们要是敢进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前院有衙役嘶了一声:“这老不死的,还敢威胁我们……”
“算了,别跟这老婆子计较,去外头坐坐,看她能熬到几时。”
随着前院脚步远去,秦朔听到屋里传来抽泣的声音,于心不忍,再次敲了敲窗户,压低声音道:“阿婆。”
“谁──”
这动静把里头的刘阿婆吓了一跳,慌忙堵住窗户大喊道:“滚开!谁准你们过来的!疯了,你们这群疯子……不准带走彩儿,都走!都走开!”
担心声音太大会引起外头衙役的留意,秦朔立刻在窗边罩上一层灵力屏障,耐着性子道:“我们不是衙役,我们是……”
话还未说完,宋晚尘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代替道:“我们是县令大人派来的,彩儿姑娘不用去送亲了,上面已经有了新的人选。”
屋内的刘阿婆果然不再喊叫了,颤抖着老迈的声音问道:“真……真的吗?彩儿她不用嫁到山上去了?”说到后面不觉哽咽:“可是……换成其他人家的姑娘,那也是遭罪啊……”
“阿婆,其他的事等等再说,先容我们进来把喜服取走。”
谁知宋晚尘这话才刚说完,刘阿婆便骤然警惕起来,怀疑道:“你们是不是想骗我开窗,然后把彩儿带走?”
秦朔正欲开口,里头却忽然传来彩儿姑娘弱弱的声音:“放他们进来吧,奶奶。”
这声音似曾相识,却又和记忆里不大一样。
“彩儿……”
刘阿婆经过一番思想挣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窗户打开了。
可当桌上的烛火点燃,两人一前一后进屋时,方才还防备十足的刘阿婆却在看清楚秦朔的脸后,足足愣了好几秒,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向前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在端详中逐渐颤抖:“你是……你是救过云儿的那位?可是不应该,都过去了十多年,恩公不应该这么年轻……”
秦朔心下疑惑,又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彩儿姑娘,同那双天真胆怯的眼眸对上的瞬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与其极为相似的烂漫笑眼,那声哥哥也和耳鸣一同回响了起来。
剧烈的头疼促使他不得不停止回忆,极力克制自己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用力掐住了手心。
这时,只听啪嗒一声,宋晚尘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道:“这袋银子足够你们离开乌镇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我们可以支开外头的人,等花轿离开以后,你们抓紧时间收拾包袱走人。”
刘阿婆被这番话弄糊涂了,呆愣地看着他们:“你……你们,不是县令大人派来的吗,怎么突然……”
外头正门再次传来衙役不耐烦的敲门声:“刘阿婆,别怪爷几个没警告你,要是再这样耗下去,耽误了吉时,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抱歉,”秦朔忍着疼痛解释:“阿婆,方才是我们骗了您,本来想说清楚以后再做打算的,但现在时间紧迫,外头的人还在盯着,实在不好说太多。”
说完,他将桌上的钱袋塞到刘阿婆怀里,认真道:“您若是愿意信我们,就让彩儿先藏起来,等花轿走后,再带着钱离开这里。”
“可是……”刘阿婆半信半疑地拿着手里的钱袋,看了眼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宋晚尘:“彩儿不在,花轿接谁走呢?”
秦朔弯唇一笑,像是早有预料般指了指屋里的镜子:“阿婆,你往那儿看。”
刘阿婆下意识朝镜中看去,愕然发现里面照着的是穿着喜服披着红盖头的新娘,然而回过头,肉眼看到的却还是秦朔本来的模样,不由得震道:“这……你们,你们到底是?”
宋晚尘适时接话:“不过障眼法而已,阿婆莫要疑心。”
听了这话,悬在刘阿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嘴唇颤动着,看了眼角落里的孙女,又看向目光始终坚定的秦朔,终于开口:“好……好,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信你们一回。”
屋里的灯亮了又暗,不多时,守在正门口的一众衙役耐心耗尽,又朝里头喊道:“刘阿婆,你到底要在屋里耗多久?再不出来,爷几个可就闯进去了!”
话音刚落,院内便传来刘阿婆颤颤巍巍的回应,“来了,来了……几位官爷,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孙女,心里舍不得,就想着多看两眼……哎,到底还是要出嫁的,留心地上的石头,彩儿……奶奶只能送你到这了。”
刘阿婆将人扶到门口时,外头的衙役都围了上来,打量的目光让她冷汗一阵接一阵,连呼吸都变得分外困难。
她看着月色下与方才并无两样的英俊男子,心里忐忑非常,又打量着周围衙役的反应,好在他们并未察觉到什么,按部就班地迎新娘上花轿,嘴里还嘟囔了句:“早这样不就好了嘛,害爷几个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随着轿夫的一声起轿,敲锣打鼓的声音浩浩荡荡的响起,花轿在幽暗的巷子里渐行渐远。
刘阿婆望着那轿子的背影叹气,宋晚尘从后方走来,直到那抹轿影从转角消失,才轻声道:“不必担心,他能应付的过来,先去收拾包袱吧,我护送你们离开。”
随着院门被推开,月光也因此晃了一晃,从上往下看,这里的巷落也不过是乌镇的一角。
此时,圆月高悬,屋檐上的少年抚摸着怀里的小狗,遥望不远处山峰上的送亲队伍,喃喃低语:“球球,你相信他吗,你觉得……”
“会是他杀了哥哥吗?”
第40章 山神娶亲(五)
夜幕之下的乌山笼罩着月色, 不十分明亮,透过枝头淋在穿梭而过的花轿上, 惨白地映着鲜红的帘布,冷风呼呼而过,吹着领头衙役手持的灯笼,光亮忽隐忽现。
送亲的队伍在半山腰就叫停了唢呐,嫌吹得渗人,谁知到了林子里, 扑面而来的寂静更让人心惊胆战。
衙役们抬着花轿,越往深处走,身上就越冷,但定头顶差事, 也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山中阴气重,为了壮胆,送亲的队伍里有人开腔:“哎,你们说, 这次的新娘能送上山吗?”
“问得好, 这话我老早就想说了。”
路上本就沉闷,把这几个年轻气盛的衙役都给憋坏了,自是不吐不快,“这次县令大人亲自到山上的祭坛等着, 连那老道都来了,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谁知道呢, ”有人唏嘘道:“之前那么多次临门一脚,半路给妖风截了,能不能成真说不准。”
“你小子尽会胡扯, 什么妖风不妖风的,别吓唬新来的,那都是道听途说!”
资历老地扯了扯边上人的衣袖,示意他留神其他人的反应,谁知竟适得其反,引起了周围的猜测,“不是妖风是什么,难不成……是怨气?”
正巧这时,冷风划过他们的衣领,透骨的寒意从后背爬上来,叫人说话的声音都抖了抖:“什么怨气,是乌山的怨气还是……”
不等这话落地,答案便清晰地浮现在每一个人心里。知情,只是不说。
花轿晃晃悠悠地前行着,照下的影子压着一个又一个人,许多年前是这样,许多年后也是这样。
“上了山,一生都葬送在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能不怨吗?”
抬轿的队伍里有人叹息:“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也不知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直到这时,领头提着灯笼的那位才斥道:“都闭嘴!在这胡言乱语什么,当心把里头的那位吓着,出了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闻言,轿外的人即刻噤声,送亲的队伍恢复上山之前的寂静,渐渐只能听到鞋子踏过沙石的摩擦声和树林里不时响起的虫鸣。
秦朔将轿帘放下,猜测他们所说的祭坛可能就是献祭的最终地点,但白日不曾现身的县令,为何会选在夜里坐镇祭坛,难道是在密谋什么吗?
他坐在轿中越想越觉得疑惑,乌镇不过是在十几年前便被修仙界及凡间共同放弃的失败品。灵脉被毁过后,这里的妖也被尽数除尽,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再出山神娶亲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
况且花轿一路抬到半山腰,也没感觉到丝毫的灵力波动,这座山像是已死去了好多年,连最基本的“灵”都随着泉眼枯萎不在了。
县令和那位老道所指的献祭,是献祭给谁呢?
秦朔轻敲着手中的玄光剑,还在想自己到了山顶,要如何同那两人周旋。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献祭的源头是什么,能不能阻止他们迫害下一个受害的姑娘。
而就在这时,脑海深处传来响起藤球滚过的声响,紧接着,同昨晚一般无二的呼喊再次响起。
「哥哥。」
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外头有人大叫一声:“起风了,又起风了!”
阴风阵阵袭来,吹得帘子呼呼作响,抬轿的衙役手软脚也软,哪里还走得动,声音比花桥抖得还厉害:“头儿,这可怎么好,根本走不动啊……”
提着灯笼的领头人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仍咬着牙吼道:“走不动也得走!县令大人在山上等着呢,我看今晚谁敢不动,回去统统二十大板!”
不料话音刚落,狂风四起,眨眼间吹飞了他手中的灯笼,送亲的队伍被尘土迷了眼,此起彼伏地哀嚎着,花轿轰隆一声落了地,就连轿中的秦朔也被呛咳着说不出话来,连忙用袖子挡住了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的风声渐渐消却,衙役们的声音也不见了,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终于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居然连人带轿停在一处漆黑的山洞里。
秦朔屏住呼吸,下意识掐住手心,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幻境,他的的确确被方才的那阵风带到了这里。
从花轿里出来后,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但因光线太暗,始终看不清这里到底有什么,于是从怀里拿出火折子,摸索着找到墙上残留的火把,一举点燃,
待火光照亮整个山洞,所展现的景象也将秦朔震在了原地,迟迟无法动弹。
只见山洞深处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红,挤得满满当当的花轿,冷寂的、半旧不新地停在其中,数都数不过来。
他后背阵阵发凉,不敢想这数量意味着什么,手中的玄光剑越攥越紧。
如果这里的花轿都是被阴风带过来的,阴风背后的力量又来自何方?
秦朔想到之前在脑海里响起的呼唤,猜测这会不会和“她”有关,可阴风能将一人一轿凭空送到山洞,这样强大的念力,绝不是一个灵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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