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阎王骑尸
传话人从他抽搐的身体上大步跨过去,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他冲进普陀罗宫大殿,迅速跑到踉踉跄跄的卓嘎身旁,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
“公主别怕,我来接您了,”他一边走一边急促的低声道,“外面已经备好了驴车,等您出去,咱们立刻就能离开这里。”
“赤红潮主力和牛羊异化成的怪物都在红塔,这里的赤红潮主要搜查普陀罗宫,顾不上咱们,趁着夜色赶紧走,不到一天就能抵达羊卓雍错。”
卓嘎被传话人拽着疾步离开普陀罗宫,横穿过辽阔的草原,脚下几次踉跄,险些摔倒,却一直沉默不语。
她闻言没有说话,垂着眼睫,过了很久才低声问道:
“阿爸啦呢?”
传话人闻言顿了顿,半晌才道:“……赞普大人已经往生极乐了。”
“公主一定要撑住,万万不可过于悲痛,”他低声道,“您现在是藏区第五十一任赞普,也是藏区最后一位贵族了。”
“……”
卓嘎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着头,拽着传话人的胳膊,一脚深一脚浅的迈过草丛,走到一匹简陋的驴车前。
传话人小心翼翼的把卓嘎扶上驴车,自己一个翻身爬到驴车最前面的木板上,对准驴屁股用力甩了一鞭。
“走!”他高喊道。
“噗。”
毛驴应声抽动了一下耳朵,慢吞吞的走了起来,顺着被普陀罗宫挡住的土路,向远处走去。
驴车开始颠簸,上面的人也晃晃悠悠的动起来。
卓嘎胳膊抱着双腿,曲腿蜷缩在驴车上,没有理会传话人担忧的目光,出神的低头盯着脚边。
她被硌的很疼,柔软的裙摆下,是这辈子都没坐过的硬板车。
冷风与她擦肩而过,牲畜身上的气味钻进鼻腔,带着难闻的腥臊味、草味、甚至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粪味。
她没动,任由这股味道顺着冷风涌入鼻腔,心中突然产生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卓嘎慢慢回过头去,背对着初升的太阳,在天色已经逐渐转亮的清晨里,望着越来越远的普陀罗宫。
远远望去,那座宫殿依旧巍峨华丽,可里面已经物是人非,盛大的宴席、快乐的时光、还有阿爸啦,都不在了。
卓嘎眼眶酸涩,突然落下一滴泪。
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尊贵的公主,所有富贵荣华都离她而去,她只能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孤零零的远走他乡。
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但无论过得怎么样,她都再不能回家了。
第391章 “次仁,长命”
清晨中,一辆不起眼的驴车带着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藏区。
从此以后,这片美丽的草原与雪山,将与这两个人再无关联。
然而有人死亡,有人离开,草原上的一切却依旧没有结束。
赤红色的黑夜即将逝去,天光乍破,红彤彤的太阳从雪山上缓慢的升起,洒下交织着红霞的灿烂金光。
沈慈微微眯起眼睛,抬眼望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大劫难日刚刚开始,劫难却随着太阳的升起,正在落下帷幕。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普陀罗宫离他们已经很远很远,那些曾经灰暗晦涩的记忆,也正渐渐远去。
随着日光丝丝缕缕的涌下雪山,在草原上等待了一夜的牛羊,在这股灿烂而温暖的光照下,也开始慢慢变化起来。
他们的四肢逐渐变得修长而有力,柔软肮脏的毛皮逐渐退去,露出了人类肌肤的细腻质感。
头上尖锐的羊角慢慢消失,那一张张被奴役的牲畜面孔,逐渐被人类的五官所取代,甚至领头羊的羊须变成了浓密花白的胡须。
“咩咩……咩?”
几只走路打晃的小羊,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一双双滴溜溜的羊眼睛,惊叹的盯着那些幻化成人的高大藏绵羊。
还不等它们咩咩的叫起来,柔和的日光洒在它们身上,它们也一个个从小羊羔,变成了五六岁的孩童。
这些孩童先是一愣,随后惊奇的盯着自己的手,试着蜷缩起手指,再用力的张开,咯咯咯笑个不停。
“咩咩……咯咯,咩!”
这些孩童在草地上打滚,在阳光上嬉闹,是多么的憨态可掬,又是多么的可悲。
这是它们父母耕耘的土地,是它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它们却是第一天享受这片辽阔的草原,还有自由无拘的阳光。
沈慈看着那些在草地上咯咯直笑的孩子,神色却没有丝毫松动。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是能够读书写字、与成人流畅交流的年纪。
而这些在地上混成一团的脏兮兮孩童,有些个头甚至能到他的腰间,却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沈慈看了一会儿,突然对身后的活人道:“你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吗?”
“我?”
他没有指明,活人却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眯起眼睛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冷笑道:
“我怎么会和这群脏兮兮的小孩一样,就算在大山里荒野求生了整整三天,我也很注重个人卫生的。”
“走出大山拦车的时候,我还特意在水里照过自己的脸,”他挑着眉毛哼哼道,“除了脸颊上有点脏,五官绝对让人眼前一亮。”
“要是没有这副好皮相,一个荒郊野地冒出来的小孩,怎么能被人捡回去呢?”活人意有所指道。
还刻意重重的咬紧了“好皮相”三个字。
沈慈总是不爱跟他沟通,又不记得之前的事,万一见到这群小孩,以为他刚被接过来也是这幅撒泼打滚的样子怎么办?
他得为自己狡辩两句,他才没有呆呆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咯咯笑。
除了误会了沈慈,狠狠咬了几口他的手,把人咬出血以外,他什么啥事也没干过。
沈慈却没有顺着活人的话接下去,而是静静的看着那群孩子,也没有回头看他,半晌才道:
“是吗?”
“可我在四十八寨那暗无天日的吊脚楼里,被关到饿、关到死,后来第一次见到阳光,就是这个样子。”
“你说你和他们不一样,说明你比我少吃了些苦头,”沈慈微微侧身,碰了碰活人的脸颊,轻声道,“我很高兴。”
“这样的不幸,再多一个人都是莫大的痛苦。”
“……”
活人怔愣了一瞬,望着沈慈平静如水的双眼。
他没想到沈慈是要问这个,那一瞬间,早已遗忘的过去彷佛再次重现在脑海中。
潮湿闷热的吊脚阁楼,高耸入云的层层大山,泥泞昏暗的密林深处,一夜一夜的忍耐着心脏翕张的剧痛……
然而不知是不是已经过去太久,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重现在脑海中时,却只剩下了瘴尸四十八寨与升卿相处的瞬间。
当年他见到阳光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吗?
他不记得了。
但现在太阳就站在他身边。
活人反手柄沈慈细长的手指牵起来,在那莹白如玉的指节上,轻轻亲了一口。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道,“你会保护好我,不让我再次变成那样,对吗?”
“……”
沈慈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慢慢微笑起来。
“当然,”他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活人眨了眨眼,立刻眉开眼笑,拽着沈慈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身后走来了一个人。
他拍了拍沈慈的肩膀,示意他回过头去。
沈慈回头看去,看到那个佝偻的身影,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向他走来的人,是率领羊群劫狱的领头羊。
和他第一天进入羊圈时那麻木的样子截然不同。
领头羊在大劫难日阳光的一寸寸普照下,已经变成了一个腰身佝偻、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身上穿着粗糙坚韧的布衣,衣服很脏,很久没有清洗过,甚至破的一缕一缕挂在身上,样子狼狈至极。
然而这位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眼睛却依旧明亮,身上流露出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韧和自信。
他步履蹒跚的走到沈慈近前,一句话也没说,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眸,随后膝盖一弯,竟然是要向他下跪。
“不。”
沈慈直接按住了他的胳膊,让老人跪不下去。
“不要跪我,”他淡淡道,“不是我救了你们,是赤红潮冲垮了普陀罗宫,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外乡人,我什么也没有做。”
“膝盖象徵着宝贵的尊严,你们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不要再跪下去了。”
沈慈说的很慢,怕老人听不懂。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
老人听清楚了,却只是摇了摇头,用晦涩难明的声音慢慢道:“赤红潮解放了我们,我们也会跪他们,用一辈子报答他们。”
“你,你也救了我们,你是我们的恩人,不止我一个人跪,所有人都必须给你下跪。”
“这是感恩,也是仪式,”他道,“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下跪,不是因为生存和恐惧,而是因为心甘情愿。”
说完,老人颤颤巍巍的俯下身,再次试图跪下去,身旁却又伸出来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了他。
这两只手一左一右,明明不是很强壮,甚至称得上消瘦,却格外有力,让他直起来的身子,无法再弯下一星半点。
“老人家,”活人在一旁笑道,“要是这么算,还是你先带人救了他,那他岂不是要给你们几十个人一一磕头?”
老人闻言一愣,没想到会被人这么理解,反应过来急得连连摆手,磕磕绊绊道:“不,不是……”
“不是?难道要给所有参与大劫难日的人都磕头吗,那也太多了,几千个人,怎么磕的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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