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羊
宣婴现在要出地府。
他只能用纸人当替身查案子的事经过上级分析,已经基本确定下来。
巧的是,沈选那夜回去画他的纸样子,也被他看在了眼里。在沈选的笔下,他不是凶煞恶鬼,也没有白骨饿殍的生前惨状,那一张张纸上的他充满着扎纸人的匠心,将他画的如云飞锦绮,花发飘红晕,可以说是比生前更像个活生生的凡间魂魄。
从最熟悉的陌生人,到舍弃信与不信。
他们的关系好像变了很多。
于是他那夜找出了自己留在一百年前的地官大人画像。
神会在各个时代总会留下自己的照片,这是用作历史纪念。
一百多年来,宣婴的冥府殿满墙挂着民国时期的黑白照片、道观工笔神像、让人眼花缭乱,也记录了不老真君爷的青春永驻,他们有藏青褐褚的是妖异鬼魅的傩戏衣袍、有的是灰白立领的是儒雅随和的私塾马褂,最彰显他意气风发的还要属1947年那身黑色的高中学堂中山装……
宣婴的香火来日一定还会增加,但来回看到最后,宣将军有些无聊寂寞,熄上灯当做没看见这些陈年老黄历,他接着又回想起沈选画的自己,把腿一提跳到台子上,坐在那里懒洋洋点着了香烟。
那是一支老上海人喜欢的香烟牌子,当年出了城隍庙,他就别了沪上故人。
月窥窗裏,寒夜青灯,这就是一百年了。
他的嘴角叹了叹,头顶有微微一簇金桔色的火星子,烟草味道萦绕在四周的香火神秘而冷清寂寞。他没有陷落在历史沧桑巨变中的眼睛里全是故事和感情,仿佛旧照片里模糊柔和的灰调人物,裹挟着尘埃般的时代感。
但即使是他拥有不死的皮囊,永恒的容颜,信众源源不断的香火,一个神仙也是会无聊需要陪伴的。
“土地,你当年说的没错。”
“我果然是个……没开窍的。”
可宣婴松动土壤表面的心脏虽然能主动开始明白一些事了。
要现在的他穿上沈选已经做好的这身纸皮囊,以成年人的样子还阳见沈选他爹,对他的实际岁数和四代交情来说是有点尴尬。
毕竟俗话说得好,流水的沈家男人们,祖传的宣婴。
每个沈家后人可能不认识他本人,但他们又有谁会没被这双手换过尿布喂过奶呢……
他上次去过寒假的书包衣服还留着,后来没去别人家里经常性再走动,主要是怕从此受不了离别,但不代表宣婴不会惦记他们生活的好不好。
思想带点陈腐的他把玩耳饰,心里涌上一丝对沈选爸爸的过意不去。如果说怕辜负是起因,那他这几年是没有怎么关心过沈选爷爷奶奶的体检报告,也没逢年过节悄悄绕路过去看沈选父母,才是更深层次的理由……
他好像担不太起别人父母的期待。
他现在就在口是心非想,沈选会不会听说他近期要去人间,打算以此交换?
他觉得沈选肯定不会放过这种能应付父母的机会的。
这个冷脸耍心眼绿茶男,今天都开始往单位都带领导最爱的玉米猪肉小馄饨了,想来他肯定是会提出这种条件的。
“大将军……你查的镜子碎片上的文字,崔判找出资料了!”青龙来汇报工作了,宣婴抬头站起来,之前还记挂私情的大将军一下没了情绪,整个人恢复倨傲地迎了上去。
“走。开会。”
宣婴想起某人正在赶来,不忘背地里护短:“沈选快来了,你记得给他也弄张椅子。”
“诶,您咋知道?”
青龙记得宣婴说过调休期间不许打扰沈判官还阳探亲。
“我猜的,不信你再考考我。”宣婴挑起眉头,得意一笑。
“哦哦,那您猜猜我今天的内裤颜色!”
“绿色的,”宣婴低下来努努嘴,“你拉下拉链看看。”
青龙照做,眼睛一下吓得脱窗:“您!!咋知道!您真不愧是我的领导!看来人间有您必定不会陷入乱子!”
宣婴气到翻白眼,他突然有了种不用被沈选碾压智商的放松:“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真是鱼啊?因为我早上去厕所放水跟你在小便池碰见过!快把裤子拉链拉好,别废话了快走!”
……
纵然沈选再聪明,也没料到此时地府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他来上班的路上碰见了几个鬼差,它们拉着安检口刚寿终的新魂魄们查行李,但大多是愁眉苦脸着的。
气氛好像不对?地府出什么大事了吗?沈判官把镜片一推,又发挥起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偷听起了队伍前后的对话。
为了不影响天地舆情,新闻肯定封锁了相关消息,但架不住互联网时代连地府的v/p/n都不再是不透风的墙。
“诶,快把你儿子塞寿衣里的手机掏出来,今天肯定带不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下地府还要查手机和遗物了?有领导检查吗?”
“对啊,底下这是怎么了?我是第二次投胎了,安检口以前不是想交想不交都随意么,只要不带易燃物品都可以啊。”
“阴牢!就是孽镜台站那边跑死刑犯了!现在好多建国前的鬼都去人间了!你们有空就托关系告诉阳间儿孙吧,世道得乱一阵了,哎!”
“啊?真这么严重?”
“这能瞎说嘛!乱世里诞生的‘鬼’!那都是有名字的,灾!殃!祸!疾!除非那位地府最著名的险道神亲自出马,不然……!哎哎!”
对于沈选来说,对话中的这个地点自然是很耳熟的,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也让他马上决定赶去找“险道神”。可是昨夜风波明明已经控制住了,在沈选穿过孽镜台的一刹那,他冷不丁站住了。
在他面前是一块塞满地府景物的地铁玻璃。
就在他看着像被吓到了的眼神里。
沈选看到自己身后有一个狰狰狞狞,斜担金斧的鬼神,这东西只能看到细长腿部,但直直在他背后,硕大的头部带着上古巫傩面具,奇的是,这个体型如此庞大鬼神会能在大白天不被其他鬼差看见,唯独现身给了沈选。
接着这个鬼物还睁开了一只桃核状的青黑色眼睛,祂眨眼间发出的笑声,没有性别,柔弱,嘶哑又漏着一道道阴风。
“沈选?”
“……”
“你就是100年前,方相氏说的神选之人?你……的纸呢?”
第三次因为“纸”被找上了,沈选只有这次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开始喘着高高低低的气。
他以前每次回个家也都要一层层过关斩将找地铁出口,但今天的他对恐怖诡异的血肉菩萨根本没办法做到视若无睹。而在他努力寻找镇定思绪的耳边,是一连串空洞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铁进站提示……
繁华路段的地府地铁站本身不是荒郊野外,可这预示着从更深一层出发的阴间地铁却是他一个人的劫难……在此处有一个每晚阴阳合并的时间和地点,沈选必须坐上它,或者转身逃跑。
可后者早已经被他证实过,不行。
每次走回去的他都会“鬼打墙”,并最终失败,折返,陷入天人交战。于是这个交叉口的每个“错过”的地标也就刻入了他的心中。
“你是……谁?”沈选不露怯,手在包里摸纸,“你既然身在地府,就应该知道如今压镇诸路凶煞恶鬼的神早就不是方相了……他是金华府的府君……也是我的上司,你知不知道,你来找我,就是提醒他发现你。”
与此同时,金华府抽烟解闷中的鬼差正在合力查案,讨论那块镜子。
“这就是上古三鬼之一!”
“傩!是巫傩神!可这东西跑出来是干什么呢?”
“大将军有没有对策?”
宣婴在根据方相氏的祭文替这次地府越狱事件思考着,他也想到了自己身世的一部分上面。
突然,他的手指隔空动了动,宣婴耳边传来了沈选的声音。
“宣婴!孽镜台!好像是昨夜的恶鬼现身了!”
沈选不顾生死,在用太奶奶留下的茅山道教符篆通宣婴这个鬼神大将军的耳朵。
“箓”,通常指记录十方神仙名属,凡人可从中召役神吏,施行功法术的牒文。
在很小的时候,他也听马氏的笔记说,正宗道士只有得受法箓,才能名登天曹,才能有道位神职。
这种神职比较难获取得到,但所有有了“职业等级”的道士,就像是过了大学英语的四六级,也只有沈选这种靠着家传所写的符篆才能得到神灵护佑,反之,一般人依样画葫芦,那种假符咒也都对鬼神无效。而获得“箓”的仪式,即称为授箓,传递给神,就叫“请神”。
孽镜台的鬼物,他们都不认识。
但说巧不巧的,此鬼刚跑出来没多久,恰好惹到了全地府最不好惹的代理话事人,及其家属。
只听这边的宣婴说:
“找死,给我放开他。”
“……”
这一句话后,还跟了另一句,是在赶到的同时说给怀中的沈选听的:“有我在。”
宣婴抱了沈选,说:
“别怕。”
第35章
话音刚落, 宣婴就后悔,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改变太唐突。
“……”沈选低头看胸口这双手。
沈选心说还有这好事, 自己的领导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都从未成年变成年人了?
沈选连忙装弱小地回抱一下大将军,他也不客气,茶茶的,很安心。
“……”宣婴这下想撤回都没来得及。
他就知道姓沈的最懂怎么占他的便宜!
宣婴仰视鬼物:“……祖宗的,真烦。”
他说的是现在被打乱节奏的事情, 但孽镜误会了,祂以为宣婴狂的刚见面就瞧不上他……气得马上要找回场子——
“小崽子——”
声音从宣婴的头顶过来,他抬头看, 只见一把像天一样的大斧。
可沈选跟条件反射似的, 见危险来到先一把拉住宣婴,二人重重摔倒,宣婴便是钢筋铁骨,还是气急败坏转过身来,破口大骂他:“扯我干嘛呢!你找我, 不是让我打架的啊!”
他本来没啥事,现在好了!两个人的脸颊双双被这个跟头摔擦破皮了!
闻言,沈选才开始想起来,这位大将军根本没有必要由自己这种普通人来保护。
可就在这时,很突然的,天辄大雨, 他们两个眼见那个青眼鬼用瘆人的怪状冲破了一栋地府古代高层建筑。沈选没认出来那是什么地方,宣婴却从吊儿郎当变得凶残破防了:“完了!!!!啊啊啊啊!!!老子杀了你个王八秃子!!我说这个玩意儿咋昨晚逃狱还不走!!”
“……那是什么地方?”沈选知道插嘴不好,但他得问问清楚领导崩溃的理由,他也得弥补过失。
宣婴这次没有迁怒, 而是用他们认识以来最恐怖的口气说:“那是破钱山!就是我们鬼神界的银监会和税务局!所有鬼魂下地狱后被人间烧下来的金银都在里头!它要是把钱给抢了带到人间去花!全地府明年都退不了税!我们的养老金退休金公积金也完蛋了!祂这是在拿我的命!我的房贷我的花/呗啊啊啊啊!!你给我让开!”
嘴里这么说着,阴风四起的人消失不见,沈选看到一个眼熟的红绸冲过去与恶鬼在半空斡旋。
青眼鬼也制造出了一个处于地府天空最当中,由骷髅头团成的恐怖人骨风球。
这个风球所到之处,建筑都变得脆弱,像塑料袋一样被撕扯开大口子,骷髅还张开黑魆魆的嘴要吞吃宣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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