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羊
阴木比地府存在更早,是后土娘娘的父亲栽种在奈何桥边的,他见过世间所有的生死,判官将他的树枝折下制成了世间第一支判官笔。
也因此,如果他就是今天过生日的这位,他最官方的教号大名应该叫……
——东岳泰山……因果十六司。
——牝山大帝。
"帝君赦罪……"
小鬼们对这棵上古阴木的称呼,和宣婴想的一样。
宣婴看另一个同性救自己的不自在感也少了:“牝山大帝?那这是个老头吧?这大爷劲儿还真大。”
一百年来,干娘和他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面,在他拿到上界官位的宣旨前,宣大将军都是地上的五方神,所以在正常想象中,一个比后土娘娘还辈分高很多的水官,他比宣婴要大几万岁不止的脸肯定也很成熟。
可恍惚间,他只见一个人出现在了视野里。
先挥手分开破钱山两峰,那人还抱着宣婴,脸上头上是一块黑纱。
那条挡脸黑纱在对方化形朝后飞了起来,落地后的背影顺势转身,面纱从对方耳骨上掉落在了地上。
这人看着地狱。
长发如墨的他黑色衣衫半敞开,冷峻眉眼之间是一种鬼感,让人感到通体阴冷,但他单臂托起一个厉鬼轻而易举。
宣婴整个人僵住了,他抬手欲指对方那个方向,此人已经戴回面纱负手带着前世的他自己消失。
可他分明就是看见了那个人长什么脸,在这悬挂匾额的东岳神殿宇前,满池血光照着的长发神官长得跟“沈选”有七八分像!他肤色纸白,额头有一只怪异的眼睛,青黛色的眉唇和脖颈是一道道翠如松柏,呈现苍青色的阴篆纹路,但这种邪魅气质还不止是宣婴不敢认他的理由,这个黑衫大敞的背影……他……
他大爷的不应该是……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吗??
第59章
宣婴看着像沈选又不像沈选的人, 他傩戏面具上的裂纹,成为开启一百年因果轮回的一把钥匙。
这个人为什么和他在这里, 还帮了他呢。
前世的故事早已经过去,只余下鬼魂身体渗出的朽木气息,但像一段被虫蚁噬空的木头,宣婴只要闻着那个男人身上的熟悉气味,他就会有点想低头哭的感觉。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正常,难道还有什么事没揭晓答案吗。
事到如今……或许只能跟上去继续看?
宣婴咬咬牙把手一挥, 他没有放弃找沈选,也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和沈家有没有关系。
但事实证明, 这场“报应”是一个人的故事, 却也有无数人的因果构成。
现在,追随这根判官笔,故事即将翻开了最初的一页。
他跟去找沈选的梦境,却只见那个青眼睛,黑衣服的东岳帝君将他带走后, 先反手用掌心托起来前世他的眼睛,冷淡地抚摸着宣婴眼眶流淌下来的一滴滴血泪。
“受苦了。”
长发男人的黑色衣衫半敞开,冷峻眉眼之间是一种鬼感,让人感到通体阴冷。
但他对出身低微的厉鬼宣婴意外很公平。
“累就在这里睡吧,接下来就交给因果。”
他这话说得,宣婴觉得更耳熟了, 地府不都喜欢这样要求判官?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地府开山始祖开口又说了一句话,“拿我的判官笔来。”
“他的命,划了再来。”
宣婴狠狠吓了一跳。
但纷飞的黄叶已经扰乱了时间这头的一双茫然眼眸,梦境那里面的光太刺眼, 灼烫到让人觉得茫然。
可是很快,1959年的老弄堂在薄雾中第一个在梦中苏醒了。
那年,上海市正是解放后日子过得最最好的时候,初夏时节,红砖灰瓦的矮墙泛着潮气,家家的老虎窗半开,透出煤球炉的零星火光。
而眼前的这个眼熟的地方是宣婴第一次做“人”的地方。
以前的老上海们管这里叫石库门弄堂。
这时,雾气深处传来“厄喇喇”的停自行车声响,宣婴“啪”一下把一张人皮面具贴到面部的白骨上,又爬了起来。
一把蒲扇被他丢在了竹椅上,他扮作十几岁的裁缝少女一路蹦蹦跳跳到巷子外边,一张皱巴巴的报纸被晨风掀起边角,依稀露出墙上“自来水厂通告”的铅字和一个走过来的身影。
看到这个斯文,英俊,使人易于亲近的脸,她就认出了那个少年是谁:“阿木同志!!”
阿木同志这个人做什么都淡淡的:“做啥,徐小英。”
“谢谢你来给我上课啦!一点点小意思,收下收下。”宣婴笑得很讨好。
说完,他又拿出了刚刚提前剥出那个烫手的鸡蛋。
虽然他马上被烫的把鸡蛋丢进双囍茶缸子,他还是忍着疼痛三两下撕掉了鸡蛋皮,捧在手心里表示心意。
毕竟啊,这是国药局上班的街坊——柳爷叔家亲戚,从苏州来的,19岁,现在在厂医学习中药针灸推拿,土地爷说小伙的名字叫阿木,宣婴就按照解放后的习惯叫他阿木同志。
可惜他们认识好几个月了,宣婴都没怎么跟他混熟过,因为这个“阿木”很神秘,除了他想告诉别人的谁也别想套他话。
宣婴早就好奇阿木同志的事情了。
他撇撇嘴,拉着自己的补课小老师说:“阿木哥,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很冷漠,你不是答应了我爷叔帮我补课嘛。”
阿木:“……”
很多人说过这话,但他无所谓,对已经死了的冥司来人来说,做阎王爷不过也就是个给六界太平助力的工作,没工钱的事情用得着拼命打工么,他又不是牛马转世。
对,眼前这个人不是人,而是一个掌管因果报应的帝君,1945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脱离阴木身体去过几次人间,他化成凡人,偷偷看着宣婴从开始的一心求死到眼前笑容满面,心里面的暖流也在不断滋生事端。
“一百岁了,还是孩子样,这样的厉鬼什么时候才能被超度?”万岁帝君内心很操心他们地府今年的绩效,他就算是地府的顶头上司,也是一样给组织打工的,宣婴的心结这不就成了他的加班理由么。
下一秒,宣婴这个麻烦鬼的高分贝尖叫声穿云而过,阿木同志立刻就低头不说话了。
“阿木同志!!!!那么烫的鸡蛋你都直接吃!!你舌头不要了!!!还是你生下来没吃过人饭啊!!!”
穿白汗衫,部队军裤的少年闻言愣住了,低头吃鸡蛋的嘴微微一顿,一双眸子要冷不冷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底心,烫?什么是烫的感觉?鸡蛋还能咬了他的舌头?
人在尴尬的时候都会装作很忙,宣婴觉得奇怪的俊俏少年就在装淡定,证据是他把那个无处安放的手背到后边藏起来了。
但他们面前电线杆子上的麻雀刚才都被宣婴吓得飞起来了,可见其战斗力之凶猛。
如果被拆穿“阿木”到底是谁还得了,东岳众鬼差又要忙几百年抓犯人了。
不过一位邻家哥哥确实从来没吃过人饭,和他的“男妹妹”一样,他也是一个从下边来阳间的活死人,这可不能让这个小厉鬼一眼就看出来……
宣婴还在眼巴巴看着他的小教书匠,这个小哑巴怎么回事?是不是小时候被吓过,用不用他求土地爷给叫叫魂!
他刚来了帮助别人的想法,就见阿木把身子低下来,他的头对少女摇头两下,那个常年冷淡抿紧的嘴巴张开了一条缝,言下之意是他不烫,谢谢,妹妹。
阿木同志的眼神温顺,乌黑,黑不见底的瞳仁像透穿人性的神,有一个少年该有的朝气样子,也像哥哥一样能给人充足的安全感。宣婴看着这种不设防对自己靠过来的安静脸庞莫名感觉很踏实。
他和这个小孩以前见过吗,这双眼睛,竟有故人之姿。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的重点啦!
大字不识的男鬼这次找小屁孩事要补习功课,是因为他要写信给组织申请入党!
他又不是人,这个党肯定不在遥远的首都,而是在九幽迷境一般的地下鬼域。
是的,他心心念念投奔的组织就是酆都党委,伟大的无产阶级东岳地府最高领导们!他要成仙,他不做鬼了!他要做建国后第一个飞升的高觉悟“考编”厉鬼!
宣婴之前不懂流程,就用红枣土鸡蛋给组织贿赂了一番心意,不知道是不是“送礼”不太值钱的缘故,每次都是退回来,那儿他也没钱都是问土地爷借了粮票换鸡蛋,每次都这样被地府忽视他想真正完成劳动改造的决心,让他很是不爽。
但是他是一个很轴的人,就像以前重返人间是想再见娘,当他的灵魂又一次复苏,“沈选”也成了唯一锚点,他必须让自己在一百年后等到沈选!
做基层工作的鬼差城隍一个两个都很好对付,宣婴和它们打了几次牌,区里的阴判就对他毫无防备了,它们还告诉宣婴这个铁哥们儿,你啊,别写了,因为是东岳不给你通过转世申请的,我们阎王殿怎么敢违背最高检察院的指示呢。
宣婴:“阿拉做了啥子!!!!!!阿拉惹东岳了!!!不就是调动一下户籍!!!为什么其他鬼魂都有机会劳动改造,就我!!地府不把户口本发给我!!”
这一嗓子,居委会办公室所有的鬼都捂住了耳朵,宣婴气得撅起嘴巴,两只手开始抹眼泪,哭着说道他在建国前受过的委屈和不公。
他长得好,性子好,也是真的身世悲惨惹人同情,基层鬼差们就吃这一套。
区阴判挠了挠凹进去的鼻子,拍拍他“抖”得像中风的胳膊:“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快擦擦脸,但是阿拉也不晓得伐,可能是侬写太多错别字了?上头的一位大领导就港,给伊统统退回去,让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写,红头文件的格式不对怎么能送上来什么的……宣婴,你要不先……报个夜校扫盲?”
真是见了鬼了,新中国一成立,连厉鬼都要被逼着上夜校去了,地府你们就是和我作对吧!!!
宣婴的假哭暂停了,在偷偷地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他想活活咬死谁的嘴巴气得讲不出话。
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流氓头子就是不一样。
后来的那点事,就连地府都得夸一句宣婴能屈能伸,因为他真的去读夜校了,他还顺带报了一个裁缝班,准备学习一些小生产技能,当一个新时代的“女标兵”!
弄堂里,宣婴又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他在裁一件的确良布料的衬衫,他想好了,这件衣服要送给土地公公,这样以后城隍庙的所有袍服都不用买了。
所以土地公公常说,宣小姐真是个可爱的小机灵鬼,很多老年人们确实也是喜欢这种小孩子心态的晚辈。
此时有一个“老头子”的眼睛也注意到了一切。
其实不管是闹人的小女子,还是聒噪的宣大爷。
某位常居高位的年长帝君也都觉得还挺顺眼的。
他不停让东岳驳回申请,也不是在耍宣婴,只是因为生活在1959年的宣大将军文化程度是真的很低。
一个没上过小学的文盲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一张纸上就没几个人类能认识的字,全是鬼画符一样的血迹,帝君想读懂他的意思是什么都困难,又怎么能拨给宣婴掺和人间大是大非的神权?
好在地府有他这个足够博学多才的扫盲大队长,不然也不会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一幕了。
宣婴现在就在旁边拿着一本线状古书,它叫《诗经》是华夏民族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所有先人诗歌,因古人行礼拜天,常用笙演奏这些作品,故又名笙诗。一位阿木同志也是挖空心思想让宣大将军学习进步了,他专门在地底下搜集这么多民间诗歌,又用古代祭祀的方式来人间教会了这个厉鬼认字。
“这首诗歌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这个,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意思就是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
“荷花我知道,扶苏是什么”
“一种松树,非常坚毅不屈,还用来指代俊美的男子……”
“哦。”宣婴和阿木同志背靠背,他们的头顶上有老厂子铁网上的树叶,并非少女的小厉鬼在咬着嘴唇上的茉莉香片。
阿木掉过头,伸手拉来了宣婴的胳膊,小厉鬼立刻趴在少年腿上装作认真地看书。
少年低着头,漆黑一片的发丝牵动着两颗不安的心,他的语气有点朦胧美,“哦什么。”
宣婴的脖颈和肩肘扭动了起来,指头妩媚地抚摸眉梢,瞎弄几下少年的衣服领子,脑子里面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风景。
那是一个三月里的春天吧,夜晚的月亮也是一样的柔情,阿木那天穿着一双劳动鞋,第一次出现在夜校门口,他是来帮忙接弄堂里的裁缝妹徐小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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