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喵
“我们之间还有别的好聊么。”莱亚尔转过身,冷淡道:“黑死魔如今兴风作浪,看来人间也很快就会沦陷,你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去支配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大地了。”
“我之所以跟艾雷亚斯契约,是真的很想实现他的愿望。”费里斯捻着莱亚尔没有绑紧的一绺长发,说道:“作为另一个世界的遗民,迫切想要拯救他的同胞,为此不惜倾尽所有,甚至跟恶魔契约……不是个很令人感动的故事吗。”
莱亚尔冷笑,一个字都不相信。
“如果黑死魔知道从你手上拿到的血液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契约也到头了。”
“你大可以告诉他,反正你也有跟人间联络的手段不是么。虽然你本人没法到人间去。我一开始很惊讶,你居然一直留在地狱而没有逃往人间,甚至披上巨蛇的遗骸装作恶魔。后来我知道了,不是你不想离开,而是不能。”
“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请么。”
费里斯说:“其实我很想帮你打破跟神之间的那个没用的约定,因为只有那样,你才真正的‘自由’,你才能做出选择离开费林奈身边,哈……你会发现你的感情只不过是被迫跟费林奈捆绑在一起,因为你没法逃离。”
“费林奈在哪。”莱亚尔又问了一遍。
“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他冷静多了,所以我没有马上摧毁他。你跟他说了什么吗,让他不要冲动、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之类的。”
“我的确这么说了,毕竟我确实希望他能多陪我两天,而不是突然从我眼前消失。”莱亚尔把手伸到费里斯眼前,“拿走你想要的,把费林奈还给我。”
费里斯抓握住莱亚尔伸出的手,笑意更甚。
取血的过程永远都不会给莱亚尔留下什么美好回忆,他感觉自己已经四分五裂,被费里斯握住的冰冷手指夺走了身上仅存的热度,就连莱亚尔的心跳都缓慢下来,微薄的热量离开他的身体。
费里斯欣赏着莱亚尔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迷茫空洞的双眼,唯有这时蕴藏黑色星海的失神双目才会透出令人感到惊艳的光芒,那是与混沌和深渊对立的、一望无际的虚无。
他想吞噬他,但现在还不能。
被撕扯下来的灵魂碎片化为实体的血液,费里斯松开手,莱亚尔被冷汗浸透的身体退了一步,地狱魔典立刻飞过来支撑住他脱力的身体,书页翻动想找到一个法术把这个伤害它主人的男人轰飞,却因为莱亚尔一时间不能为它供给魔力而无可奈何。
施加在灵魂上的痛楚是肉`体上的伤痛无法比拟的,莱亚尔在这个期间甚至无法思考,巨大的耳鸣音也让头脑嗡嗡作响。
他听到费里斯的声音渐渐远去。
——“你真正惧怕的到底是失去费林奈,还是失去他以后面对一个新的‘黑兽’,你依旧会重新爱上它?”
……
帕普丽塔慌乱地围着莱亚尔转圈,张开的书页几乎都被它抖散成一片,很难想象一本书能把“慌乱”这个词诠释成这番生动模样。
莱亚尔破碎的灵魂在微微发抖,他以为自己能习惯这个过程,到了近前才意识到永远不能,它带给自己的混乱和苦痛在一瞬间化为无穷,好似令他看到自己的极限。
莱亚尔不畏惧死亡,也不怕永恒的折磨,未来哪怕灵魂被抽取得只剩下细微的残片,他眼中也有光。
他在漆黑的视野里向前抓去,地狱魔典来到他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主人的手,流淌在地狱全域的丝线在短暂地中断魔力供应后马上得到激活,莱亚尔疲累地闭上眼睛,让帕普丽塔带他离开黑水晶宫,向着属于刚刚出现的费林奈的力量波动处而去。
莱亚尔甚至没确认出这是地狱的哪个地方,只摸到一扇门,就直接打开进去了。帕普丽塔紧紧跟着莱亚尔,这是间不大的店铺,它用虚空之泪充作照明,光照之中,一个佝偻着背蹲在墙角的人影正发出颤颤巍巍的叫声。
莱亚尔走过去,他显然不是费林奈,对方的侧脸让莱亚尔从记忆里搜刮出这个人的名字,米特,那个为他和费林奈制作荆棘戒指的炼金术士。
“黑暗……啊啊、黑色的……我看见了!终结!啊啊啊……”
而这个堕落者已经疯了,他手舞足蹈地对着墙壁,嘴边流着口水,说着意义不明的呓语,眼睛像要瞪出眼眶。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之物,指着墙上的影子,跪地把自己的头用力向上面撞去,嚎叫。
直视混沌的黑暗终会癫狂,费里斯来过这里,莱亚尔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让这个堕落者“看”到了混沌的全貌。
莱亚尔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疯癫的炼金术士已经撞得头破血流,瞪着天花板,眼中极度恐惧。莱亚尔伸手合上米特的双眼,让对方毫无痛苦地走了。
他救不了被混沌杀死的精神。
“愿苍白之月接引你的灵魂。”虽然地狱里没有能够得救的方式。
莱亚尔用一副寒冰造就的棺材收殓了米特的遗体,他会沉入虚空海中,将那里作为无名的坟场。
莱亚尔记得自己刚刚穿上恶魔皮囊时发觉到无名指上的烙痕消失,于是在某天夜里敲响炼金术士的店门。米特听闻后暴跳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要再做一对戒指,赌上他的职业生涯,这回绝对不会再离奇消失。
但炼金术士最终还是没能让自己的客户等到那对荆棘戒指。
当莱亚尔尚在缅怀,帕普丽塔用它的金属压角敲击木板的声音出现,提醒它的主人自己有新发现。莱亚尔走过去见魔典在柜台背后的小柜子附近转悠,一个血手印印在上头。
莱亚尔双目微睁,拉开柜子。
柜子深处躺着一个颇为眼熟的小盒,莱亚尔把它拿出来,打开,两枚被法力丝线连接的银白色荆棘戒指落入视线之中。
“……谢谢。”但是戒指的制造者已经听不到了。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蒙住莱亚尔的眼睛,手上有尚未干涸的血,莱亚尔想转过身去看,被对方强硬地环住肩膀,维持这个姿势。
“先不要看。”费林奈的发声十分艰难,好像被撕裂了声带,他的喘息也十分粗重。莱亚尔发觉自己背后的衣服都被血给浸透,费林奈伤得很重,费里斯把自己的影子丢在炼金术士的店铺,是想让莱亚尔想起那个时候,将一切美好替换为痛苦的记忆。
莱亚尔捏紧自己手里的盒子,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
阴影在两人周围游走,缓慢地帮助费林奈填补身上狰狞的伤口。他们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各自在想不同的事,却一样痛苦,因为身心的折磨看似永无休止。
费林奈低头看自己被剖开的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脏,他不是人类、为什么也会有这种感觉?
终于,费林奈确认自己身上不再有一丁点伤口,他松开手,让莱亚尔转过身,亲吻他的额头。
“我没事了,你看。”费林奈把莱亚尔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心跳的声音他们两个人都听得真切。
莱亚尔没有说话,而是把戒指从盒子里取出,给自己和费林奈戴到跟之前相同的手指上。
拉断法力丝线后,一模一样的荆棘烙痕回到指根上。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莱亚尔看着费林奈的眼睛,“如果你又消失无踪,被费里斯毁掉身体,我们身上就再也没有同样的印记了。”
这一次,费林奈听进去了。
记忆在心间挥之不去(七)
枭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君主,却发现他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饶是见识广泛波澜不惊的狄诺提亚也不由得露出讶异之色,看了看寸步不离跟着莱亚尔的黑发男人,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
他家陛下出去鬼混之类的狄诺提亚也不会管,但莱亚尔此前可是从来没带人回来过。
从莱亚尔表情上看不出喜怒,狄诺提亚又发现黑发男人眼中冒出明显带着敌意的光,于是他自动自觉地让出通路,挥手让侍从们也都走远些。“您需要洗澡水么,陛下。”他已经注意到黑发男人身上的血污,突然有个莱亚尔是从某个恶魔领主开设的斗技场买来这个男人的大胆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花了很多钱。枭跟在两人身后,心里已经做好准备接收可能从天而降的账单。
“不用,我自己来。”这是他家陛下的回答。
狄诺提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这个已经懒到四肢退化成摆设的莱亚尔说出这句话,真的有必要把每年的今天当作一个纪念日来过。
他一路跟到寝殿,直到莱亚尔转过头看到他还跟着,脸上明晃晃写着“你莫非想要围观”,狄诺提亚这才躬身告退。
莱亚尔当然不知道自己属下正在脑补什么奇怪画面,他拉着费林奈去往浴室,后者被满眼蒸汽和微妙的花香猝不及防熏得打了个喷嚏。
地砖是能够自发热的白水石,蛇口水龙头在莱亚尔的操纵下很快放满大浴池的水,他脱光费林奈的衣服试图把对方按到水里,引起费林奈强烈不满。
“我讨厌水。”他站在池边,就是不下去。
莱亚尔循循善诱,“猫怕水,你不是真猫,你不怕水。”
“不。”赤裸的健壮男人又离开几步,蒸汽在他身上落下晶润的水珠,淌过胸口和腹股沟,若隐若现地诱惑莱亚尔。
莱亚尔深知现在不是流鼻血的时候,他推不动身量比他高不少的费林奈,在最后通牒未果后露出和善的微笑,召来冰霜巨手一巴掌把费林奈拍进了水里。
而费林奈也不甘示弱,在飞出去的一刹那迅速出手,把莱亚尔也拉下水。
浴池扬起一米多高的水花,同时飞起的还有香气袭人的满池子花瓣。莱亚尔的长发铺开,还有几绺沾了水黏在费林奈身上,衣服吸饱水分变得沉重。
“你是三岁小孩吗。”莱亚尔怀疑自己刚刚不小心把洗澡水喝进去几口,他瞪着费林奈。
费林奈把自己濡湿的头发向后拢去,莱亚尔召唤地狱魔典,帕普丽塔毫不客气地亮出自己闪着寒光的封皮,啪!
还在给莱亚尔拢起泡在水里长发的费林奈难以意料地被书页扇了个耳光,帕普丽塔一击得中,得意地上下颠动,像在大笑。
费林奈从浴池里腾地站起来,操纵影子抓书。
乒乒乓乓——
莱亚尔坐在洗澡水里,被他们你来我往的斗殴激起的一个又一个沉重水花浇头浇脸,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水珠仍旧顺着长长的睫毛滴落,他不住扶额叹气。
感情好也未免太闹腾了。
最终费林奈用阴影困住帕普丽塔把它按在水里,地狱魔典不甘示弱炸起满池热水,莱亚尔只好强行把他们分开。
莱亚尔让费林奈和帕普丽塔站成一排,拿出一大一小两条毛巾,一会儿擦擦费林奈的头发,一会儿给帕普丽塔抖抖水,还好魔典本身以及墨水都是防水的,否则他写下的几百条法术怕是都糊成一团看不清的污渍。
“行吧,洗干净了。”虽然浴室里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像雷蒙特显出原形发了洪水,但好歹费林奈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莱亚尔还要费时间揪去夹在他头发里的花瓣。
帕普丽塔书背朝上哗啦啦抖水,显示自己才不需要主人帮忙,以对比出费林奈麻烦兮兮。
“别这么幼稚。”莱亚尔无奈发笑,把地狱魔典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