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在野
作为一家每杯长岛之恋能卖到一百二十块的小资情调茶餐厅,麻袋显得很不合时宜,服务员好心地提醒可以打电话叫客房服务帮忙搬运,说着想把袋子往里推以免绊倒客人,阿颜怕露出破绽,赶忙护在前面。
“这是什么呀?”服务员一脸狐疑。
“碎……”尹舟的“尸”字还没说出口,被林言狠狠踢了一脚。
“花生。”林言说,与此同时小道士脱口而出:“海螺。”
“对,我们是卖海螺的。”林言说。
“我、我们卖花生。”阿颜说。
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尹舟见形势不对,急忙圆谎:“呃,有海螺也有花生,我爱吃。”
几个人顶着服务员戒备的目光收拾东西撤退,一路小跑回到房间,阿颜把麻袋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林言和尹舟不由感叹幸好没被别人看见。
编织袋里包着一个个小塑料袋,第一包是冥婚用的香烛,纸元宝,供果,绸缎尺头,喜服,纸糊的车马服饰和合婚帖,超度亡灵所用手抄地藏经和往生咒各一百零八份,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两只木锦匣,内封镯子,戒指,耳环各一对。
阿颜掏出第二只包裹,竟是一捆半米来长的螺纹钢管,配三只不同口径的铲头。
“洛阳铲!”林言惊讶道,拎起一只铲头试了试重量,这东西是小规模考古和盗墓最趁手的工具,铲头呈半圆筒状,用它打进地底,抽出时能带出地下土层,通过土的成分来确定古墓的位置和大小。尾部可接螺纹钢管,一截截拼起来总长近三十米,连号称最深的汉墓也不在话下。
阿颜没答话,陆续从编织袋中又取出四把尺寸不同的手铲,登山专用绳索,毛刷,一把折叠针铲,五只睡袋,迷彩服,强光手电,驱蚊药水,有一包全部是食物,压缩饼干,罐头,夏天也能储存的腊肉,火腿和咸鱼,甚至专门买了一只无烟炉。
“看看还缺什么,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家考古用具专卖,特别全。”阿颜抹了把额头的汗。
“咱们这是去盗墓?”尹舟看得瞠目结舌,握着一把手铲反复研究。
“差、差不多,只不过不拿钱财,送完鬼就走。” 小道士认真道,“那些能把墓建在荒无人烟处等着放炸药的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帝王之家,我估计咱们要找的段家祖坟不会太偏远,那就有一个问题……”
“不能让人发现。”林言接话,“中原一带盗墓猖獗,百姓早有了警惕心,据说半夜一听见炮声全村抄着铁锨抓盗墓贼。”
“对。”小道士点头,“考古是细致活,咱们没那么多时间,到时候打盗洞进去,动土,找线索,举行仪式,最后撤出来没有一天一夜完不了,我买了够四个人吃的口粮。”
林言不由佩服小道士心细,明代墓穴虽比前朝浅,但达官显赫的墓冢深度也在四米以上,要想在最短时间之内找到准确位置并且进入墓穴,没有全套工具根本不可能。
心里咯噔一下,按此发展下去,如果他们讨论的方法正确,找到段逸涵的坟墓后,只需一天一夜他就能够送萧郁去投胎了,在他抽出时间为离别伤感之前,另一件事闪过脑海,一件在近日的平静中差点让他忘记的事——之前那股非要置萧郁和他于死地的力量,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么?
还是说它一直蛰伏在暗处,像一只眼睛,只等最后的机会?
林言按住装食物的包裹:“下午再去趟超市,我怕不够。”
“这、这些咱们吃两天没问题……”
林言打断他:“阿颜,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现在在哪?”
“师父他不会……”阿颜愣住了,只见林言,尹舟和萧郁都看着自己,不由红了脸,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这句问话让刚取得进展的愉悦心情沉下来不少,林言摩挲着尹舟给他的匕首,“带着刀,有备无患。我去租辆面包车,这次咱们玩大了。”
下午几个人归置装备,堆了满地的东西分发给每个人后倒也不算太重,这次萧郁以人形出现,也没能享受鬼的特殊待遇,被分了一只沉甸甸的登山包,为了帮林言减轻点负重,特意把最重的探铲和针铲放到了自己包里。
看着地板上四只满满当当的包裹,林言心里也没底,他在几次考古实习中都只负责跟专业相关的文物整理工作,亲自动洛阳铲下地还是头一回。
午饭过后五人聚在尹舟房间里,尹舟搜集具体地理位置和行车路线,林言和小道士则一直讨论课本上为数不多的明代墓葬规格知识。
与考古相比,盗墓更看重速度,眼力,既要掩人耳目又要尽量多带出东西,中国古代盗墓家族已经把寻龙点穴应用到登峰造极,考古实习中林言见过不少令人惊叹的盗洞,从离墓室一段距离开始斜斜切入,正正好好把盗洞开在棺椁正上方,往往只消一夜,墓中陪葬便被摸金贼洗劫一空,而正经考古人员只能望洋兴叹。
一番讨论之后,林言带头去超市补充食物存货,按照小道士的建议另外买了蜡烛,竹筐,口罩等,令他惊讶的是阿颜对这一冷门领域竟然很熟悉,用他自己的话说,道术最初只用于墓葬防盗,因此从小便被师父传授过摸金派的伎俩。
“还、还有朱砂也不多了,万一遇上邪门东西不好对付。”阿颜说,尹舟好奇,问他:“墓里能有什么,粽子?”
“鬼。”林言指了指萧郁,尹舟不解道:“你的墓里没有啊,魂不都转世了么?”
“不排除还有墓局,我在考古队时常听说这些,比如当年开万历帝定陵的主要人员有人狱中自杀,有人飞机失事,有人在家中上吊,文革期间皇帝棺木被抛至山下,一对夫妻把漆棺捡了回去,结果他们的四个孩子莫名被闷死在漆棺中,几年之后,夫妇最后的儿子煤气中毒死在漆棺上。”林言把一袋牛肉罐头扔进租来的面包车里,“到时候杀只活鸡去去晦气,老祖宗的东西谁说得准,有备无患吧。”
见阿颜去买朱砂,林言回头压低声音问尹舟:“能用你家老爷子的门道弄到枪么?”
“你疯了?!要那玩意干吗?”尹舟话没说完,被林言一把捂住嘴,“我怕的是人祸,那老头一直没影,他下了那么多次杀手没成,会顺顺当当放过咱们?”
这次连尹舟也紧张起来,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我试试,不过让我爹知道咱们都玩完了。”
“气枪土枪都行,到时候阿颜要帮咱们,那老头八成连徒弟都不认。”
晋阳是座没落的古城,就如同西安过去称长安一样,现在的晋阳已经成了一片遗址,在太原的东北方向,而段家村则更偏远一些,从市中心开车走昨天的老路,路过古城入口后道路明显狭窄颠簸起来,继续朝前开大约一个小时,城市的痕迹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尹舟扒着车窗直叹可惜,还没好好享受生活又要马不停蹄的上山下乡。
面包车中途拐了个弯,经过一段羊肠小道后,在一片类似旧货市场的棚屋附近停了下来。
这里打着回收旧家具的名号,实际上是有名的私枪贩子集中地,一家家店面堆着些破破烂烂的旧沙发和床垫,老板们清一色眼神戒备,遇见熟客便四下打量一番,带进黑洞洞的店铺里。中国明面上禁止贩卖枪械,但不少收藏家和各行各业的“道上人”手中从来不缺优良装备,与这些胆大包天而又有黑社会背景的贩子脱不了干系,他们在天津,河北,山西都有自己的窝点,集生产,运输贩卖为一体,为保安全,常常一家只做部分零件,由顾客自己分店铺购买组装。
尹舟父亲是个有眼光的收藏家,每次林言上门,一老一少都相谈甚欢,相比常年不愿意回家的尹舟,林言倒更像他老人家的亲儿子。老爷子的书房摆着一只华贵的清朝手枪,早已买不到匹配的子弹,通体金色,扳机和枪柄处因常常抚摸变成乌沉沉的黑,颇有历史的厚重感。
这支收藏便出自今天他们约好的接头人之手,林言几人在商贩们警戒的目光下来到指定地点,一名穿旧夹克的瘦高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尹舟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取出藏在皮夹克下的一支乌黑的短枪。
“就一支?”尹舟接过来掂了掂。
男子面露为难之色:“哎呦小祖宗,你们不是上山打兔子么,拿一支先玩玩,这玩意不安全,出事我跟你爸没法交代。”
“这是我自己装的,有效射程只有三十米,但土子弹厉害,打在兔子身上能炸出个窟窿,可千万看着准头,别走了火伤着自己。”
几人回到车里,尹舟把枪收进皮套,连子弹袋一并塞给林言,眼皮也没抬一下:“要真有什么也是冲你来的,这东西你拿着防身。”
林言接过来藏在驾驶座下,有点感动。
这次接头让半旅行半探险的队伍第一次有了深重的危机感,都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只有阿澈少年不知愁滋味,在副驾驶座卡巴卡巴的吃薯片,扭股糖似的一个劲往萧郁身上黏,满车净听他磨牙,倒也令其余几人放松了些。
奸商提供的信息很全,卖给他画的人是段家村一名叫段成义的中年男子,农忙时种小米,冬季做泥瓦匠贴补家用,地道的农村汉子,卖祖宗画像是为了给儿子交学费,似乎完全不知道手中古画的价值,听到画家出五千一张,高兴的要蹦起来,领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
林言默默的想,要是他知道明代品相和保存都如此完好画作在拍卖会连起拍价都不会低于五万,不知道会不会悔的肠子都青了。
路越走越偏僻,群山聚拢而来,灌进车里的风中开始弥漫喷香的粮食味,是麦子成熟的季节了,接天的麦浪汇成一片片金黄的海,阳光洒下来,麦子尖的刺芒亮晶晶的,农人在地里忙碌着,一垛垛收割好的麦子横躺在地上,黄狗把爪子拍在上门,好奇的用鼻子闻了又闻。
麦子七月中旬黄熟,算下来离认识那鬼已经两个多月,而距离他们约定散伙的农历七月十五还有大约二十天,最长也只剩下二十天了。
阿澈嫌跟萧郁挤一个座位伸不开手脚,索性化了狐狸的样子,蜷在萧郁腿上,懒洋洋的玩自己的尾巴。
林言看着他俩一眼,莫名的泛上些暖意。
“怎么了?”萧郁问他。
“想起一个故事,法国人写的,故事中也有一片麦田和一只狐狸,狐狸对小王子说,我并不喜欢吃麦子,麦子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会把麦子想象成你头发的颜色,别人的脚步声会把我吓得跑回洞穴,而你的脚步则像音乐引我出门。”
“一只等爱的狐狸。”萧郁笑道。
“你怎么知道?有本书评就叫这个。”林言很诧异,狐狸却嗤的一下化为孩童,委屈道:“不会有人驯养我的。”
“对,你是厉害的狐妖嘛。”林言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家伙一扭头,红着眼圈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被猎人抓去做了皮草,爷爷天天把我关在家里练法术,根本不管我喜欢什么,所以我才偷跑出来,再也不回去了。”
“没人在意我。”阿澈摆弄着萧郁的衣服带子,“我也讨厌麦子。”
“我们都喜欢你,喏,问你郁哥哥,他什么时候肯让人这么黏糊着呐。”
“我知道他嫌我烦。”狐狸低着头说。
林言也忍不住笑,心说他简直载了一车的问题儿童,安慰道:“很快你郁哥哥就走了,我大概要一个人过很久,阿澈要是愿意可以来找我玩,家里还有一只猫,给你们俩买肉吃。”
“林言……”萧郁怔了怔。
狐狸眼睛亮了一下,使劲点了点头,忽然又犹豫道:“可惜猫肉不好吃……”
没等林言回话,麦地中出现一条小径,两侧种满了白杨树,路口一块牌子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段家村”。
“到了。”林言敲了敲仪表盘,朝后座喊道:“后面俩睡着的都起床,到站了。”
汽车拐上小路,谁知没走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了长长的一队送葬队伍,少说有二三百人,都穿着白麻孝服,林言摇下车窗,只听哀乐阵阵,哭声不绝,明黄纸钱洋洋洒洒,有两张甚至飘进了车子,听见从后面赶来的汽车声,队伍纷纷回头看,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者从送葬队伍中站出来,一挥胳膊,拦住了林言的车子。
第57章
伸手拦车的老人穿一身缟素,带着四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冲面包车走了过来,脸色严肃,似乎来者不善。
林言刚要开车门,阿颜从后座伸手一把拉住他,小声道:“等等。”
“摸金讲究‘望闻问切’,这、这个‘问’,说白了就是用各种手段骗消息。”
林言点点头,看着老人走近,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忽然被之前奸商画家的话刺激的灵光一闪:“咱们现在是记者,等会儿下车后都顺着我的话往下编,专业点。”
说话间老人已经来到了车前,用力敲了敲窗户,林言打开车门,五人鱼贯而出,与他猜得差不多,刚一下车,跟随老人的壮汉便率先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你找哪户?我们村今天不欢迎客人。”
林言并不理会壮汉,摆出一副例行公务的笑容,把身份证掏出来亮给老人,客气道:“您好,我们是《走进历史》杂志的记者组,听说咱们村从明代传承至今,是极少数现存的老家族之一,想来采访您村里的故事,不过似乎来得不巧。”
说着从钱包掏出一张工作证,其实是上次考古实习时用的临时出入卡,中国XX考古研究所的抬头很是正规,下附证件照和姓名,学校等信息。
老人接过来看时林言一个劲祈祷千万别发现有效期早过了,村里人毕竟淳朴,见工作证和身份证的姓名相同,老人的表情有了几分松动。
“你们几个跟我来。”壮汉在老人的示意下冲林言勾了勾手指,带着他们跟上队伍,尹舟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什么地方,怎么跟邪教组织似的,被林言用眼神狠狠警告一回。
足有两百多号人的送葬队伍在狭窄的村路上显得排场浩大,见来了外人,披麻戴孝的村民们都停下哭泣,回头对几人行注目礼,来到排头林言才发现村民竟抬着大小不一的三口棺材,除最前面的尺寸正常之外,后两口棺材的长度相比成年人明显短一截,最后一口目测甚至不到一米二。
一个大人跟两个孩子同时出殡?谁家这么倒霉,林言正想着,队首一位拄拐杖的白发老者慢悠悠走出来,不同于其他人的一身素白,他穿的是黑色唐装,胸前戴白花。老者面露威严,与带林言上前的老人用方言交谈,林言发现其余人对这位黑衣老者很恭敬,便猜测他大概是村长或族长。
黑衣老者听完老人的阐述,竟恼火的用拐杖敲着地面开始数落,骂够了便冲林言转过脸,表情阴郁:“你们几个立刻走,别说记者,今天就是国家主席来也没用。”
老人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乡音,不太容易辨识。
见林言面露尴尬,旁边一名中年人好心地解释:“你们几个后生来的不是时候,我们这里出殡碰见外人是很不吉利的,要倒霉好几年。”
林言深知在这种偏僻村子中连法律都必须给民俗让路,不懂规矩被打一顿都没处说,便讪讪地道歉准备离开。尹舟却不依不饶,厚脸皮道:“我们从北京特意赶来的,开了一夜的车,至少给口水喝吧?”
中年人骂了句晦气,一口口水正吐在尹舟脚底下,宅男气得当场就想发作,被林言一把挡在胳膊后面,赔笑道:“我们这就走,实在不好意思。”
往车上走时尹舟仍忍不住咆哮:“穷山恶水出刁民,架子倒是不小,什么人嘛。”
“现、现在怎么办?”小道士问。
林言其实也压着火,皱眉道:“走,找地方把车停了,咱不就是来找祖坟的?正好绕路跟上他们!”
萧郁一直盯着送葬队伍默不作声,回头又看了看棺材,停下不走了。
“怎么了?”林言问。
“三口棺材,有两口中的人没死。”萧郁轻轻朝队伍某个方向一抬下巴,“别只顾生气,看仔细。”
林言疑惑的朝萧郁示意的方向一打量,顿时头皮都麻了,只见清一色缟素的队伍中有两个人竟穿着大红大紫的宽袖袍子,是一个头戴纸花的中年女人牵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两人的脸色惨白,两颊和嘴唇却做作的鲜红,像上在死人脸上的浓妆。
两人在队伍中其实极其显眼,但自己刚刚只顾闷头往前走,竟没有发觉。
林言的声音颤了一下,一拽尹舟:“看见那俩穿红的人没?一个女人带个孩子。”
尹舟找了好一会,奇怪道:“没啊,不是白就是黑,谁送殡敢穿红,不怕被家属打死?”
“……你看不见就对了,出殡穿红的只有一种,死人。”林言蹙眉,“他们穿的是寿衣。”
萧郁摇头:“还不算,只是暂时跟肉身分离的‘生魂’,像我当年一样,现在开棺还有救,若再拖半天……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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