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酥油饼
宁亚的脑海里有一幕画面——多弗面目狰狞地冲着他怒吼,身体慢慢地化作了飞灰……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现实。他后来问过张伯伦,对方表示并未在绞刑架上看到灰。“那里很干净。这么说来,的确有点奇怪。”这是张伯伦的原话,“那里简直一尘不染。”
两人谈忘了时间,过了午餐,直到侏儒端着下午茶进来才感到饥饿。
侏儒殷勤地端茶递水,然后自觉地坐到宁亚身边。
国王看得眼皮子一跳,拉起宁亚,坐到另外一侧。
饶是隔开一段距离,侏儒仍拿眼睛勾着他。
宁亚不知所措。侏儒的变化太快,总让他跟不上节奏。
国王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便打听侏儒的出身来历。
侏儒信口胡说。一会儿说是孤儿,一会儿说小时候被父母虐打,一会儿又说是刻薄的叔叔婶婶关在碗橱里长大的。
国王道:“你现在一定很需要房子。”
侏儒道:“有了小王子之后,我会住在王宫里。”
国王拳头一紧,慢慢地抬起手,咳嗽了几声道:“宁亚以后会离开朗赞,四处游历。”
侏儒道:“那我就更不需要房子了。”
国王:“……”
国王道:“你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难道不考虑找一份稳定的事业吗?朗赞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看,王宫第一骑士这个职位怎么样?最近我们邀请了很多骑士和魔法师加入朗赞,你可以组建一支骑士团,从中择优选取团员。”
对来历不明的侏儒来说,这个条件优厚得足以让朗赞大多数贵族嫉妒羡慕恨了。连宁亚都意外地看着国王。
国王面不改色。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这么冲动地将组建骑士团的大权交给一个陌生人,不过现在,他正需要战斗力。对方是七阶骑士,破格提拔也没什么。
侏儒这次点头了:“小王子要四处游历的话,的确需要一支随行的队伍。”
国王另一只拳头也痒了:“不。第一骑士团必须留在朗赞。”
侏儒道:“我可以征兆小王子入团吗?”
“不能。”
“那我不要了。”侏儒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油盐不进”。
国王:“……”
吃完糕点的宁亚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站起来,对侏儒说:“我想单独与你谈谈。”
国王并不乐意见到他们单独相处:“我不会打扰你们。”
侏儒说:“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雷劈。”
“……”国王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雷劈焦了。
宁亚带着侏儒离开,临走前,国王对着宁亚喊道:“我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侏儒低声补了一刀:“看着你的背影,望尘莫及。”
宁亚:“……”
王宫有好几个花园。位于王宫东面,邻近猎场经常在春秋两季盛开不知名小花的那座是他最中意的。这里草色青青,花如繁星,美得清新雅致。
宁亚确定四下无人,才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到底是谁?”
侏儒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问?”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你觉得我是谁?”
“你到朗赞有什么目的?”
侏儒脸色冷了一下,收起期待,不置可否地说:“我已经把目的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没有听清,我可以再说一遍,我想和你在一起。”
宁亚看着他没说话。
“你不愿意吗?”侏儒笑嘻嘻地看着他,“那你想和谁在一起呢?”
宁亚愣了愣,思绪乱了一会儿,缓缓浮现了一个被刻意遗忘了很久的人。
漂亮。
聪慧。
善良。
正义。
勇敢。
……
那是一个用赞美堆砌出来的少年,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们却只能止步于朋友。
侏儒看着他的神色,慢慢地收起了笑容,眼中的怒意炽盛到掩藏不住。黑气在他的手掌萦绕,邪恶的念头滋生——只要一抬手,就能抽出他的灵魂,让他永远地臣服于自己的意识下……再也不敢背叛。
“并没有,”宁亚回过神来,好似放下了什么大石,释然地摇摇头,“就像父王说的那样,我想四处游历,像游吟诗人那样。”
侏儒沉默会儿才开口道:“那么,你希望谁与你结伴呢?”
宁亚抬头看着渐渐往西边落下去的太阳,自嘲地笑笑:“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们就结伴吧。”
侏儒怔住。
宁亚单膝下跪,抬头仰望着侏儒,握住他的手道:“所以,请发誓不要伤害我的国家和家人。”
随着诅咒加诸于自己的痛苦日益严重,他每日都能听到死神走来的脚步。不甘的心情慢慢在苦痛中妥协,他的未来早已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许是下一刻,又也许是这一刻。那么,就让他在临死前,以说谎者的身份,发挥最后的一点价值吧。
第22章 杀戮之神(二)
自从花园回来后,侏儒和宁亚的关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侏儒一如既往见缝插针地往宁亚身边凑,宁亚也坦然接受。倒是国王,明里暗里地驱逐过几次,都被侏儒的厚脸皮打败了,到后来,国王再开口,宁亚会找借口将人留下来。
另外,蒂莫西终于请来自己的老师,又朗赞第一魔法师之称的霍普王师。在他的主持下,朗赞聘请的众位魔法师这几日都竭尽所能地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
一次次的无功而返让国王迁怒多弗。
当初多弗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下令每日固定接纳一定数量的魔法师和骑士,并对其一一游说,部分魔法师为免介入朗赞内斗,纷纷离去,剩下的魔法师因为勾结多弗,怕被秋后算账,在张伯伦拿回威潘兹之后,自行消失,导致如今朗赞努力了许久的招揽计划功亏一篑。
找不到多弗,国王就将他名下的财产一部分充公,一部分用来悬赏。
如此一来,投奔的人倒是比先前多了一倍。
不过,霍普虽然没有解开诅咒,但宁亚的睡眠质量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还会做噩梦,但红发男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愤怒,可是无济于事。好几次红发男子想要冲过来,他就立刻从噩梦中醒来。连带的,诅咒发作时的症状也在减轻。
霍普也说不出原因,只好归为误打正着。
睡眠好脸色好心情也好。
宁亚与侏儒相处的时间长,一天下来,免不了高兴的时候。
刚静养回来的王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她私下找到了宁亚,企图说服他放弃与一个侏儒结伴过下半辈子的打算。
宁亚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说他看不到未来,一心求死,所以画了一个空大饼给侏儒?母后知道会更加担心吧。而且,近来他的身体有所好转,求死的意志并不像以往那样强烈。
王后看他不说话,更加着急:“你还没有见到树林,怎么能确定眼前的灌木就是你想要的?”
宁亚一时说不出话。
王后又说:“遵守承诺是美好的品质,可是,诚实也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受,才是负责任的人生。你可以勉强自己一天,一个月,你不能勉强自己的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然后产生怨恨。那时候,你又要怎么面对造成这一切的人?你是否会毛躁地否定了所有来狡辩自己当初的冲动?”
宁亚喃喃道:“我没有想得这么远。”
王后道:“可你已经承诺得那么远了。”
宁亚自以为坚固的心房顿时崩了一道口子,强撑起的坚强剥落,柔软的内心赤裸地展露出来,惊惶、恐惧一览无遗。他捂住眼睛,想要做最后的遮掩,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拉了下来。
对上母亲充满了慈爱和包容的眼眸,宁亚终于卸下最后一道伪装。他羞愧地说:“我以为,我走不了那么远。”
王后一怔,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走不了那么远是什么意思?”
宁亚哑然。
王后抚上他的面容,眸光不依不饶地对上他的目光。
宁亚逃不过去,只好说:“只是偶尔的念头。”
王后想到他的诅咒。每次发作的时候,他总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叫任何人看到。可他是她的儿子,母子连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承受的痛苦?
她说:“放心,霍普王师一定能解开诅咒的。”
宁亚知道这句话的安慰成分多于实用价值,仍是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会儿说:“那侏儒呢?”
宁亚道:“这很复杂,我们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抓走了欧克,如果欧克不能回来,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王后皱眉:“他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一定有什么目的吧。”宁亚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侏儒会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产生了什么感情。一开始他就想利用自己,不是吗?后来发现他的异常之后,毫不犹豫地献给了菲达,从自己的心脏里挖出了东西。再后来,他保护自己来到朗赞,却是因为菲达的命令。这样的经历会产生什么感情呢?
只会是阴谋。
可是宁亚至今也猜不出对方的目的,只好用这种近乎卑微的手段来约束对方。
王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相较之下,她倒宁可宁亚是因为对侏儒的感情才做出这样的选择,至少,他此时是幸福的。“宁亚,我的孩子。”她将他紧紧地搂入怀中。
宁亚呜咽一声,将头埋入她的颈间,放声痛哭起来。
夕阳半边渐渐地沉入地平线,最后的一点余晖斜撒入屋内,正好照在他们身后的镜子上,却映不出半点的光亮。
镜子暗沉沉的,慢慢地凝聚出一个黑影,无声而静默地凝望着相拥而泣的母子。
夜幕降临。
尽管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宁亚也不敢掉以轻心。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躺在床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坐在一边的霍普和其他魔法师眼睑下的黑眼圈。他想了想说:“王师,您需要休息。今晚就算了吧。”
霍普正指挥着其他魔法师画阵,闻言头也不抬地说:“等殿下身上的诅咒解了,我就会休息的。”
宁亚坐起来:“您比我更重要。”
他是王子,却不是唯一的王子。没有他,朗赞不会有变化。在东瑰漠不断蚕食朗赞的当下,霍普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人。
霍普想起双眼红肿的王后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眉头微微皱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的父王和母后不会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宁亚道:“但它是事实。”
“我也不高兴。”霍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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