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渭洄
待金泽可以睁开眼,只见头上的半边天正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坍塌,那正中间的银色边界则消失不见,只余如水面一般的光滑结界,如城门口的那面一般,却比那面大了数倍。
四周景象消散,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此时正在不知何处的一条小道上。
可是,明道长呢?
那道结界里展现的还是桃花林的样子,只是那里面却也不见那白色身影。
金泽吸口气,踏入了那道结界。
这里应该就是最初的桃花林,因为金泽看见了一条河流环山而下——邻水涧。
不远处还有一处方亭,似乎有人。
金泽加快了脚步,他在这里担心受怕,那人却在亭中赏花,实在可恶。
可是走近,他心中的愤懑被一股脑堵了回去。
亭中的人他并不认识,只是同样一身白衣罢了。
只见那人悠悠倒了一杯酒,嘴中念叨:“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金泽轻笑,有点意思。
他正想上前和这人说几句,却有人先他一步。
“喂!你是什么人,你这念的什么,简直可笑至极!”那人一身粉白衣衫,束着长发,分明就是那妖灵舒生。
金泽摸摸下巴,环顾四周,他似乎走进了舒生的回忆里。
只见那原本自斟自饮的人抬起了头,露出硬朗的一张脸,看向忽然出现的人,开口道:“你又是谁?”
痴迷于书海魅力的舒生是怎么都忍受不了有人如此亵渎自己热爱的文学,当即与那男子就“死读书”与“平天下”进行了一场辩论。
舒生认为,读书非读死书,读书可以明智,鉴不足而知未及,腹有诗书气自华,等等好处不一而论,人人都能参透书中真理,不断提升自身涵养,这世上便没有了那么多杀伐,自然无需再“平天下”。
男子则对书生的妄论哭笑不得,却也似乎来了兴趣一言一语跟他辩驳。
读书是可以明智,却不能救人。如今世人多的是目不识丁却渴望读书,也多的是满腹经纶却藏不住狼子野心。不是任何事情都能以己度人,你读什么书懂什么道理,取决于你身处什么地位肩负何等责任。杀伐有时是迫不得已,读书不能终止,更不能消除。
相反,只有杀伐过后,取得短暂的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身心层次得到满足,精神的层次才得以发展。
金泽蹲在河边听的津津有味,他在学堂不喜先生讲各种大道理,却喜欢听同窗因一件小事反复辩论。
通过一些观点一些用词,可以更了解一个人。这个探索的过程很有趣。
亭中辩论的两人已经较上了真,舒生坚决认为人心不会天生如此残忍,男子则笑舒生活的太过单纯。
金泽蹲到腿麻,两人也没争出来个一二三。
舒生拍一下桌子:“那我们来打赌!如果我能证明人本善良,你就去参加科举。”
“好。如果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
“我们以三天为限,以出桃林见到的第一人算起,这些人若有八成能通过我的考验,便是我赢。”
“可以。”
于是两人倒尽壶中酒,碰杯对饮后,便出了这桃林。
金泽悠悠跟上,却在想着如何出去,如果他在这里呆上三天,肯定会饿死。
不过只走了几步,眼前场景已变,舒生两人已经遇见了第一个人。
“救命啊!救救我!”
那路人独自行至半路,却听见阵阵呼救声从前方树林传来。
只听那声音就凄惨异常,那人踌躇不前,朝那树林看了又看,最终换了个方向,却是绕了个远路仓促逃了。
舒生满脸难以置信从树林走出,身后跟着一脸早就料到的男子。
“这才是第一个。”舒生道,眼中仍是对前方的满满期望。
眼前的画面消散,舒生再出现变成了灰头土脸,他为了能够证明自己的想法,豁出去了。
一位领着孩子的妇人经过,舒生拄着树枝踉踉跄跄的摔倒在他们面前。
“这位大姐,我的钱袋在路上被人抢了,我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能不能给点……”
话还没说完,那妇人已经领着孩子退后了好几步:“你,你别过来,我们没钱。”
那小男孩缩在他娘跟前,瑟瑟看向邋里邋遢的舒生,开口道:“娘,他好可怜。”
妇人摸摸他的头:“别傻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身上不一定有没有什么不好的病,离他远点总没错。”
说完妇人捡起了路边一根树枝,一边指着地上的“乞丐”一边绕着他过路:“你别动啊,我们只是路过,真的没钱。”
那小孩跟着他娘一步一挪,看着地上的人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想了想,掏出怀里剩下的半块饼扔了过去:“你吃吧。”
“唉!”妇人搡了一下孩子,“你这孩子,不听话,快走。”
一大一小渐渐远去,舒生抬起头,拾起了地上的半块饼,对着出现的男子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看,我成功了。”
画面定格在这孩子般的笑容上,然后消散,又一场表演开始。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如金泽所料,一天下来,两人从桃林走到下一个城镇,无论是被歹徒劫持,还是被抢钱袋,舒生无所不用其极,肯对他伸出援手的人寥寥无几。
人心真的如此冷漠吗?
舒生在思考,金泽也在怀疑。
但这场对决本来就有太多不公平,他觉得如果舒生能换了他那身粉衣,可能会更让人信服一些。
一天很快过去,金泽倚在墙角,看房顶上坐着的粉衣男子吹冷风。
他想起了口口声声骂他虚伪的舒生,想起了他对人类厌恶的态度。
可是这时,他还是对人类满怀希望的。
房顶上的人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带着笑意。
这是他一天“乞讨”下来讨到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不知道,金泽却是看的清楚。
舒生“乞讨”不成被镇上的乞丐当成砸场子的,合伙把他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蹲在小巷口默默流泪,一旁看着的男子终于不忍,找了一位老婆婆帮忙将身上的玉佩送给了他。
看着那人破涕为笑,男子摇摇头轻笑,似是在笑自己心太软。
又是新的一天,两人继续赌约,在镇上到处试探着人们的善心。
金泽在一旁看的心累,却也有些不甘,他总觉得不至于如此,人心不至于如此冷漠。
靠着这点不甘,金泽又看着他们在镇上转了一圈。
大半天过去,舒生一滴水都没讨到,靠在墙角稍作歇息。
身为妖灵一整天不吃不喝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心寒,他曾经深以为然的东西忽然发现并非如此,他的精神世界仿佛一下子坍塌,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事实却异常残酷。
第三天,他们原路返回桃林。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沉默。
叮咚悦耳的流水声传来,舒生看向清澈的河水,忽然转身向河里奔去。
事发突然,伴随着“噗通”一声落水声后,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男子才回过了神,大步奔向河边。
又是一声落水声,水面上除了荡起的阵阵波纹,已无人影。
第十三章:大印封徒留残局
这一系列突发事件金泽看的目瞪口呆。
哗啦一声,舒生从水里冒出头:“喂!何从文!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舒生只能又一头扎入水中。
金泽叼着个草棒立在河边看戏,他觉得十分有必要研制一种可以储存食物的符纸,他听见自己肚子叫好一会儿了。
何从文?为何从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男子的名字,叫从文却一心从武,他爹娘同意吗?
还没琢磨出他爹娘的心思,水中又有了动静。
何从文被舒生一只手捞着,奋力向岸边游来。
“你这个傻子,我来洗澡,你个不会水的来凑什么热闹!到头来还不是我救你!”舒生一边气的眼红一边用力压着他胸腔里的水。
猛咳一声,何从文吐出呛住的水,醒了过来。
何从文开口第一句问道:“你没事吧?”
舒生有些哭笑不得:“你还问我?你知道自己不会水吗?”
“我知道。”何从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然泛上些许红晕。
舒生语气也不觉放软:“那你还跳的这么利索。”
“我以为你想不开要轻生。”男子语气有些无辜,还有些愧疚。
一旁默默看着的金泽心中忽然一麻。
他想到了桃树下忽然伸手拉他的明葱,也是这个表情。
明明是个大男人,做出这种表情,却也会让人生出一些于心不忍来。
想着金泽又有些不安,明道长现在在哪里呢?
这边舒生果然对着男子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拉着人起身,回桃林。
这场赌约,舒生输的毫无悬念。
“为什么呢?明明是举手之劳的事,善心对于人类来说竟然如此吝啬吗?”对于这个结果,舒生还是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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