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苏里
它的声音一如既往幽幽的,带着几分地底下的鬼气,阴森森的,听得人十分不舒服。
龙牙掏了掏耳朵,扛抱着齐辰,拎着把长刀浮在他脸前,一脸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你能别开口么?那破锣嗓子听得我刀都痒了,嗡嗡作响呢你听见了没?我说了,我就是来这等着你从地底爬出来的,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脸,瞎不瞎眼,要是瞎呢——”
他这正说着的时候,那黑影周身的尖刃带着强大的怨气,已经刺破了束缚住他的符网。
只见它周身猛地一撑,罩着它的那层符网发出一声爆裂声,破裂开来,直接碎成纸屑,四散纷飞。
就在黑影挣开符网还没来得及对上龙牙的那一瞬,好整以暇等在他脸前的龙牙突然动了起来,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金色的刀光,直插那黑影的双眼。
从左眼贯穿到右眼,而后从另一端飞了出来。
那黑影瞬间发出一声极为惨烈的哀嚎声,嘶哑的叫声简直要把夜空撕裂开来,听得人耳朵一阵嗡鸣,耳膜都要被刺破出血了。
就见它那两点鬼火似的双眼已经没了踪迹,整张脸彻底变成了一片墨色,再无半点光亮。
“要是瞎呢,我就替你把那俩不中用的眼珠子挖了,你看,这不在我手里了么?!”龙牙的声音再次响了一起来,带着股冷森森的笑意,说完了之前没说完的话。
刀童变成的长刀已经消失重新收了起来。
此时的龙牙一手扛抱着齐辰,一手闲闲地举着,五指微张,在他的掌心,两捧绿莹莹的火球静静地簇在一起,火舌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的光映照着龙牙的手指,劲瘦修长。
“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心里清楚得很!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还嫩个几千年!”龙牙冷笑一声,道:“不就是一堆污秽恶气么,还有脸取个最大数管自己叫九气,怎么不干脆谐个音就叫脚气呢,多贴切啊!”
“刀剑不入——”龙牙掀起眼皮子看了那挣扎着的黑影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到自己的掌心上:“你不过是修出了两盏魂火而已,比普通人还差了一盏,居然就在我面前装起蒜来了,我倒要看看,你魂火没了上哪儿作妖!”
说着,龙牙挑起一边嘴角,收拢了五指,将那两团绿莹莹的魂火笼进了手心,而后用力一捏。
“啊——”那黑影的惨叫声再度拔高了一层。
龙牙一脸邪气地冷笑着,将手里的东西碾了个干净,一丝不剩。
那黑影疯了似的在空中翻滚着,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而后越变越稀薄,越来越透明……
最终,化成最原始的黑气,散在了空中。
唯有那嘶哑的惨叫,还有余音在空山间回荡……
龙牙垂下眼站了一会儿,而后眸子一动,转头朝着左侧的某处喝到:“哪个不要命的鬼鬼祟祟缩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第74章
他这冷不丁的一声喝大概吓到了躲在那里的人,从声音听来,那人惊了一跳,踩着山草碎石的脚踉跄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从不远处那间小屋后面的暗处走了出来。
即便天上黑气滚滚,乌云密布,根本看不到月亮的影子,但以龙牙的目力依旧能够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人,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个子应该很高,即便年纪大了,也依旧有一米七大几的样子,只是背有些弓,除了有肚腩,哪里都挺瘦。
他穿着灰扑扑的衣裤,双肩肩头、胸前、两臂、两腿都贴着黄色的符纸,那符纸和龙牙之前用的不同,看起来有些劣质,就像是清明上坟烧的黄纸似的,上面的符文也画得不那么流畅,看起来乱糟糟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符纸把那老人衬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龙牙上上下下将那人扫了一遍,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不干脆往脑门上也来一张,这是驱鬼呢还是驱你自己呢!”
他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黄纸符,捏着手指,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话道:“我刚才回来就看到那些黑气乱窜,怕被缠上,就掏了点符贴在身上防一防。”
“回来?”龙牙听到这个词皱了皱眉,扫了眼老人身后的小屋。他冲那间有些简陋的小屋抬了抬下巴道:“你不会就是住在这屋子里面的人吧?”
“嗯。”那老人点了点头。
“嘶——我听说这屋子里住的是专门给这古楼打扫的人啊……”龙牙想起之前齐辰说过的话,又打量了一眼这老人,眼里多了些狐疑。
“对!我就是打扫古楼的。”那老人答道。
龙牙皱眉:“那黑气可不是普通人能看见的,还有你这挂了一身的黄纸符,你别跟我说你还兼职江湖术士,专等着清明给上山的人开光普道,骗点零花钱使。”
那老人愣了一下,连连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我这符只是自己防身用的,长得糙得很,白送都不见得有人会乐意收。”
龙牙依旧有些不太相信地打量着他。
之前几次带着齐辰上山来的时候,都几近半夜,旁边的小屋也总是黑灯瞎火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估计住在里面的人早就睡了,别说打照面了。
龙牙原本以为,在山上打扫的可能是什么独居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劳动能力,家里又没什么需要牵挂照顾的人,所以就被安排住在山上,打扫打扫古楼,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老人。
“这符都是你自己画的?”龙牙问道。
老人点点头:“对……”
“你既能看见普通人看不到的黑气,又会画点儿还算有用的符……怎么会一个人窝在这瞿山上给人扫地过日子?哪怕就是真去扯块布当个江湖术士,也比这过得好吧。”龙牙说着,又扫了他一眼,可确实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什么妖邪鬼气。
那老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家……从很多很多代之前的祖辈开始,就会点这些江湖把戏,当然,比我要精得多,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后天自己琢磨的,只是一代代传下来,到我这儿的时候,天生的那部分也不剩多少了,后天的那些我也没太上心,只会画这么几张防身的符。够用就行了。从祖辈起,我家便一直有个家训,就是每月十九,没人的时候,都要上瞿山来,给这间古楼扫扫尘……一直传到了我这里。只是我孤家寡人一个,没牵没挂的,也就不候着什么十九了,干脆搬上了山,没人的时候就每日打扫一遍。”
龙牙前半段听着还有些疑惑,听到“每月十九”那里,心里便有了点数:“你家祖上有说过为什么让你们每月十九来打扫么?”
“有,不止留了话……”那老人低声道:“祖上懂的东西可比我们精深多了,不止留了简简单单的话,有些事情,我生来就能记得,也时常梦到,所以一直记在心里。”
“我家之所以世世代代每月十九上山来打扫着古楼,是因为这古楼里曾经住着一个大善人,他曾经救过我祖上一家老小数十口,还救过许多人,只是太多人忌惮着他的名号,怕他俱他。我秦家向来是记恩的人,祖上留话,世世代代替他清扫着这间古楼,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等到他回来了,告诉他,世上不止是怕他的人,还有惦记着他的……”
“我虽然孤寡一生,却也算大幸了,我家这么多代没有等到的人,叫我等到了。这个头,是替我祖上磕的,当初他没来得及道声谢,我替他说完……”他说着,看了眼龙牙肩上的齐辰,而后屈膝就要跪。
龙牙被他磕得一愣,转头看向肩上的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齐辰已经变了模样。
他抬脚抵住那人即将触地的双膝,阻止道:“他要醒了!你的谢我没法替他收,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说!”
说完,转身便闪进了古楼里,抬手点了案台上的两盏灯,而后端着一盏直奔右边的侧屋。
这古楼果然是常年不断有人打扫的,一点儿灰都看不到,连床上都是整整洁洁的,在锡市这种地方,摸着居然一点儿潮气都没有,显然定期打理定期晒过。
龙牙将齐辰放在床上,手腕一抖便摸了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子、一只玉壶出来,他抬起齐辰的头,将那药丸塞进齐辰的嘴里,而后仰头喝了一口玉壶里的水,对着齐辰的嘴唇便渡了进去。
老人大概有些担心齐辰的状况,慌里慌张地跟进门,刚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就看到龙牙渡水的那一幕,顿时惊成了一口棺材板儿,僵直着又默默退了出去,在厅堂里看着那张硕大的鬼画符挂幅,发了半天的傻。
齐辰躺在床上,五官未变,只是头发变得很长,墨似的铺散在身下,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素色的长衣,在发色的映衬下,白得单薄,就像下一秒就要渺然仙去似的。
龙牙坐在床边,看着他这久未曾见的模样,一时间怔怔的有些发愣。
明明之前还能自如说着话的人,此时突然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就这样安静躺在面前,隐隐有了要恢复记忆的征兆……几千年不知道紧张两个字怎么写的龙牙头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而古楼之外,其他三处布了阵的地方此时也已是天翻地覆——
流经西港的江大浪滔天,一道接一道腾起来,几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岸边,直接淹掉小半个西港。
江底曾经布着阵的那个石洞里黑气滚滚,如同一条巨大的蛟龙,在江底翻腾着,惊起狂澜无数。
云市那施工地下一阵巨大的震动,而后碎石四溅,腾起的黑气冲得地面裂痕无数,碎石机、脚手架被震得东倒西歪,围着工地的工棚直接被掀翻,倒在了地上,尘土漫天。
覃市居民区里,那株原本种在符阵所在地上头的老槐树此时已经成了一地碎木,四周的泥土被翻搅得一片狼藉,地上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一旁的居民楼墙体被波及,也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缝,蛛网似的从底下蔓延上去,大片大片的墙皮都驳落了下来。
四处符阵被破开的地方,黑气化成了黑龙,直冲云霄,在云海中翻腾着,遮住了整个天幕。
所有黑气散尽之后,丝丝缕缕的光从那四处符阵中弥散出来,就像漫天繁星从地底浮了出来,带着一层淡淡的火光,汇成了一条条光河,声势浩大地跨越东西南北,朝锡市瞿山奔流而去。
如果有人能看,必然会被那景象震到说不出话来。
无数带着火光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拥住了整个古楼。
就好像古楼中的人在经历一场浴火重生。
红色的火光几乎映照了半边天,厅堂里候着的老人张着嘴,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不,是他家世世代代这么多年,看过的最惊人的景象了。
这些繁星似的光点尽数涌进了齐辰体内,他整个人的轮廓越发清晰起来,墨色的头发越来越长,素白色的长袍也不再那么虚渺得近乎不真实了。
龙牙突然有些坐不住了。
他捏着手站起身来,走到侧屋的窗前,看着外面火光刚散的天。
在他背后,木质的桌台上,灯火静静地烧着,铺了一室昏黄。
天际的黑龙已经淹没在了云海中,惊雷不断闪过,越劈越急……
过了许久之后,随着最后一声响雷滚过,雨“哗”地一声又落了下来,雨声成片地敲在古楼的屋檐上,在檐前连成了线,水帘似的。
这样的雨天本是看不到弯月碎星的,更何况黑气还未散。
可在不远的天边,一颗泛着红光的星却显露了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荧惑星。
在荧惑星亮起的那一瞬间,龙牙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听得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接着是轻得几乎连龙牙都听不清的脚步声,从床边一路轻响到了龙牙的身后。
几秒之后,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又下雨了……”
龙牙的心突然就落了地,一切都和多年以前一模一样,就好像从来没有过生死别离……
他喉结动了动,过了很久,沉声答道:“嗯,又下雨了……你终于醒了,睡了好久。”
第五卷 云开月又明
第75章
“终究还是没能压得住……”齐辰的声音顿了片刻,又响起在龙牙耳边。
他的声音一旦沉缓下来,就和他曾经在梦里听到的那句“不可挣离,不可妄行”的劝诫一样,带着股书卷气,干干净净。
龙牙抬头看了眼天上浓重的黑气,道:“逃出来怕什么,再压回去就行了!”
齐辰“嗯”了一声,没再开口,不知是在想对策,还是在理前世今生交错的记忆。
两人都看着窗外,安静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龙牙听见齐辰又出了声,像是轻而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像是叹了一口气。
“想通了?”他说着,转过头去,就看见齐辰的长发在缩短,白衣再次变得朦胧起来,眨眼的工夫,就又恢复成了他昏睡前的模样。
“这个年代,还是这样更自在点。”齐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冲龙牙道:“两世的记忆都在,还真有点不太习惯……我是接着叫你龙组长呢,还是换成龙牙呢?或者——”
龙牙像是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没好气地打断道:“你别刚醒就作怪成么?麻烦还没解决呢!还有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点什么?嗯?!”
齐辰恢复了前世的所有记忆,虽然前世有千百年,现世只有二十多年,可毕竟现世更近,所以反倒比前世的影响更深。
龙牙看他举手投足间的习惯、表情、说话方式都和先前相差不多,只是有了数千年的经历在身,正经起来要更沉稳一些。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的齐辰在面对龙牙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然。现在想起了过往千年的所有事情,顿时往前跨了一大步,自在多了不说,当年喜欢口头上偶尔逗一逗龙牙的毛病也回来了。
齐辰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了他醒来最该干的事情,冲龙牙道:“我想起来当初的情况了……那时候情势太过紧急,人间界的灾祸跟其他两界不同,他们都是些普通人,没那么长的寿命可以耗可以等,我只能取下策,先镇住再说。”
“不是我真的那么不要命,而是当时的情况,找四个归属人间能空得出手帮忙,且功德灵力都够的实在太难了,万不得已,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