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苏里
这是清明过后的第三天,距那场人间祸患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
将黑气镇压回去的当天凌晨,一向顶着神秘名号却干着老妈子的活的特处再次操碎了心,四处收拾残局,修改人们的记忆,将被毁的建筑、田地、公路等等恢复如初,消除那场祸乱在普通人脑中留下的印记。
所以当第二天,人间在久违的阳光中苏醒的时候,没人记得之前有过怎样混乱的一天,发生过多少让人惊惧不安的事情。
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感觉自己做了一夜的梦,梦的内容一睁眼就忘了,只能隐约记得梦里极度煎熬疲累的感觉,仿佛跟自己打了一夜的仗,较了一夜的劲似的。
起床之后,他们便发现自己全身酸软,像是每一条骨头缝里都滋滋地朝外冒着酸水,牙齿似乎紧紧咬了一整夜,连张嘴都累,头也昏昏沉沉的,令人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再连带嗓子有些不舒服……
正常人将这一系列反应一综合,十个有九个都觉得自己估计没扛得住这换季的天气,不幸中招,感冒了。
没出门的时候他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一出门碰上同学、朋友、同事,便发现这好像不是什么个别现象。更准确点说,基本上全军覆没,无一幸免。只是有人症状稍微轻些,有人症状相对严重。
这样大面积的“感冒”立刻引起了全国的重视,这两天一直在跟进着它的蔓延状况。但知道实情的人都已经放了心,真正危险的都已经被拔除了,这些后遗症就像运动过后的肌肉酸软一样,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齐辰的爸妈属于症状很轻的那种,除了有点懒懒的精神疲累,倒没什么别的表现,最多偶尔打个喷嚏。
大概一是因为最混乱的时候他们还睡着,没有被太多地牵扯进其中,二是龙牙送他们的九眼天珠多少也起了点作用。
齐辰的爸妈都是温和热情的人,当即从盒子里把两根九眼天珠手绳拿出来戴上了,半打趣地说道:“以后走哪儿都带着,让我们摘都不摘。”
相比他们两个而言,龙牙和齐辰的状态看起来要好得多。
“你们没有哪里不舒服?嗓子疼不疼?要有点征兆就赶紧注意着点,别被我们给传染了,一家病篓子。”齐辰的妈妈追着自家儿子和龙牙问了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好得很”。
她又观察了一整个上午,发现他们还真没表现出要生病的迹象,这才放心了点。
“下次放假又得一个月吧?”齐辰的妈妈看着两人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絮絮叨叨地叮嘱了齐辰一大堆,末了又抓着龙牙道:“以后有假有时间,就来这里玩几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除了“阿姨”这种称呼听得龙牙有点儿蛋疼,其他的话他还是挺乐意听的,便点头应了下来。
齐辰的爸爸坚持要开车送他们两人去车站,好说歹说也没拦住。
之前他就问过两人订的车票班次,算好了时间。
到车站的时候,离那班车发车不多不少还有十来分钟,恰巧赶上检票刚开始,齐辰拽着龙牙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长队后面,这才哄得他爸爸安心开车回去了。
结果齐辰的爸爸前脚刚走,这两人后脚便离开了队伍,三拐两转走到了一间站内店的墙边,趁着没人注意,一个闪身便消失了个彻底。
董主任给他们延了两天假,徐良可没碰上这种好事,所以两天前就已经回去了。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规规矩矩坐车回去才是真傻!
更何况这两人的实际状况并没有齐辰妈妈以为的那么好。
事实上那一场混战下来,参与布置符阵的几个人这两天都多少有些反应。当夜结束的时候他们还硬撑了一阵子,到第二天就不行了。
慧迦关了万灵寺的大门,窝在他那间独院的屋子里,两天都没迈出来过一步。云杜山的掌门和大长老长老相对来说算是参与者里年纪最轻的了,这回更是直接闭关去了。
董主任也没好到哪里去,第二天就有些爬不起来了,广和一干事情这两天都是洪茗他们几个处理的。
龙牙和齐辰也正是因此被多批了好一阵子的假,只是他们这状态实在不适合一直在锡市那边呆着,不然只要稍稍露出点疲态就得引得齐辰的爸妈担心好久,所以才借口假期结束,匆匆赶回了江市。
两人直接落脚在了广和大院内的公寓楼五层。
龙牙进了自己那屋,齐辰也跟了进去。
一进门,齐辰便抬手用手背在龙牙额头上试了试温度,龙牙站着不动,任他手背贴了很久,才道:“试出来什么了?”
齐辰:“……”他还真不太会摸额头测体温。
“这么测不准——”龙牙见他不答话,嗤笑了一声,把齐辰的手拿下来,却没有松开,而是直接把他朝面前拉了一步,然后低头用额头抵着齐辰的额头道:“这样才对。”
齐辰:“……”
他靠了一会儿,道:“还是有点烧啊你。”
“烧个屁!”龙牙这人早已习惯了自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状态,能给他留点儿纪念的对手屈指可数,上一次受伤早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更何况这位大爷一向不愿意承认自己受伤受累,一提这种事情就容易暴躁,仿佛这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似的,他也不从齐辰额头上挪开,嘴硬道:“我什么时候发过烧,讲笑话呢你?就说你不会量体温了,你别动,现在再感受感受,还烧么?”
齐辰:“……”本来就是不太明显的低烧,靠了这么长时间,额头温度都差不多了还感受个屁!
龙牙依旧强硬又不讲道理地说:“不说话那铁定就是温度差不多了,我就说我屁事没有,你非闹着回来养一养,养什么?”
这辈子除了幼儿时期,根本不知道“闹”字怎么写的齐辰:“……”这位爷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直线增长。
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龙牙这死不承认受伤的毛病,很早以前就领教过了,当年帮龙牙疗个伤,简直比让他跪下喊爹还要难,虽然这性格是改不掉也说服不了了,但是齐辰还是开口安抚道:“低烧也比我当年强多了,我那时候直接睡了几个月呢。”
“几个月?”龙牙听完这话的重点已经不在烧不烧上了,“我去找你的那时候,你——”
“恰好刚醒。”齐辰接道。
“……”一直抵着齐辰额头的龙牙猛地站直身体,瞪着齐辰怒道:“你当时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陈年旧账就要翻出来了!
什么“这次倒不曾像往常那么累”;什么“心口这四点印记乃是命数之限,平一次大灾便多一点,四点齐了,寿数也就到头了”……还有那些更混账的话都浮现在了龙牙脑海里,光想起来,他就气得很,眼底的血丝都浮起来了。
齐辰呆了一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眼看着龙牙就要起火了,齐辰当即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朝下拉了点,然后仰头贴上了龙牙的嘴唇。
龙牙:“……”
齐辰说的其实没错,他确实还发着低烧,所以连嘴唇的温度也比平日高一些。
此时齐辰的双唇贴上来,他只觉得有些温温凉凉的,一如千百年前瞿山古楼的春时,外面总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带着竹叶的清新草木味和一丝浅浅潮意的风,就这样不经意地从窗外溜进来……
一下子就让龙牙哑了火。
“我错了……”齐辰从他的嘴唇上让开了一些,重新和他额头相抵,道着前世没法说出来的歉。
龙牙闭了下眼,片刻之后又重新睁开,声音低沉里微微透着些哑:“我看你也不敢再做那种混账事了,不过,光嘴上道歉不够有诚意。”
齐辰装傻:“那要怎——”
“么”字还没出口,他就已经被龙牙封堵住了口。
上次在齐辰家里,就算酒意上头,两人也有不少顾忌。可这次,龙牙就疯透了……
齐辰被他咬住嘴唇又松开,唇舌被舔得痒痒的,瞬着脊椎骨一路痒到耳朵根,腰都软了。
他被丢在床上,还没撑起上半身,就又被龙牙压了回去,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眉心、眼角、耳根、脖颈上,吻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一手攀住龙牙的肩,一手抓住龙牙伸进他衬衣里的手,喘了两声,哑着嗓子道:“楼下茗姐——”
龙牙直接咬上了他的喉结,激得他身体一颤:“他们在办公楼那边,况且这楼隔音不比龙槐酒店差,你就是叫出来,也没人听见……”
齐辰听了他这话,从脖颈红到了耳朵尖,“我……什么时候……”
“嗯,你是不叫——”龙牙一边掀开他被解开的衬衣,一边道:“我只是提议一下。”
“……”齐辰闭眼装聋,却又被他挑得有些耐不住,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
“这样挺好,再喘两声。”龙牙像是要把平日被齐辰噎的仇都报了,趁着身下的人此时根本开不了口,一句接一句地撩着。
齐辰睁开眼看着他,大概是想瞪的,可惜眼里蒙了一层水汽,雾蒙蒙的,看得人只想作弄得再厉害些。
龙牙的妖邪劲都被勾出来了,侵略性骤然上了一层。
一路攻城略地,弄得齐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张口便是急喘……
到最后眼神都散了……
布符阵的那天夜里,齐辰还诧异地冲龙牙说:“你还有这个力气?”
而这一天,龙牙大概就是在回答他这句话。
事实证明,发着低烧的妖刀疯起来也照样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就算齐辰这个非普通人也被折腾得够呛。
到最后,他整个人懒懒地侧趴在枕头上,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而龙牙则将他圈在手臂中,下巴抵着齐辰的头顶,将他整个人包在怀里。
整个屋内除了两人渐渐平复的呼吸,什么声音也没有。
倒是屋外……
大概有游云飘过来挡住了太阳,投射在屋内地面上的光影慢慢倾斜,而后整个阴凉了下来。
公寓楼下面种着枝繁叶茂的两株高树,在风起的时候,发出了枝叶相碰的沙沙轻响,躲懒的鸟儿藏在枝叶中转着音地叫了两声……
春困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袭上了头。
曾经的齐辰每每犯困,必定是因为下山救灾祸消耗太大,疲累至极……
而曾经的龙牙根本用不着睡觉,自然也感受不到困意是怎么样的……
这大概是他们头一次,在这样安逸闲散的时光里,拥在一起,静静地睡过去。
只是,这绝不会是唯一一次。
因为以后的时光,还很长,很长……
第83章 番外一
某庚午年秋。
瞿山顶上,古楼二层观星阁前,妖刀龙牙一身黑袍,斜斜地倚在木质雕栏边,抱着胳膊看着身边的人。
那人虽不比龙牙,但也身形高挑,只是有些清瘦,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有些松快,又因着广袖宽摆,且只有薄薄的两层,轻飘飘的,给他添了几分仙气。
他不是别人,正是世人口口相传,避之如洪水的“凶星荧惑”,民间称他为荧惑星君。
龙牙刚认识他的时候,也这么称呼他,但时间久了熟悉了,就再没叫过这个名号。
自从省了“荧惑星君”这个称呼,龙牙就开始随口乱叫,想起什么叫什么——
嫌他瘦的时候管他叫“衣挂子”,说他穿着衣服就好比支了根木架挂衣服似的,半点肉都看不到。
嫌他话少的时候管他叫“闷罐子”,大半天都不见出个声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嫌他操心太多的时候管他叫“呆子”,没有大事不下山,一下山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一层精神气,蔫搭搭的,显得更瘦。
嫌他……
堂堂荧惑星君,说出去谁都得抖一下,偏偏龙牙看他,哪儿哪儿都嫌弃。
可他嫌弃得这么厉害,却又总爱往这瞿山顶上跑,来了就赶也赶不走,常常要赖上许多天,才被召回去办点事,事一完,就又来了,简直把这里当成了常驻地一般来去自如,毫不客气。
要知道,这瞿山可不是谁都敢上来、谁都能上来的。
普通老百姓听惯了传说,整天恨不得绕开瞿山八百里地,生怕走近了就沾上些凶煞之气,倒上八辈子的血霉,人丁不兴六畜不旺。唯有每月十九,为了保平安,才会纷纷提着灯来祭山,祭山上的荧惑星君。
每到那时候,正西的山路上,就会挂上十五盏白纸皮灯笼,从入夜亮到第二日清晨,在风中幽幽晃晃一夜才熄。
而就算是和龙牙差不多的精怪老妖,对瞿山也十分忌惮。
他们中的大多数对荧惑星君也只听过传言,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可光是传言就够他们琢磨着能避则避了,也只有很少的一些人因为机缘巧合,真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