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融意
侍女惊讶地看到此时还有人过来,赶紧行礼道:“陛下安好。”
“行了行了,你们下去吧。”博格挥挥手。
侍女如逢大赦,常常这般整夜不睡,铁打的人也受不了,飞快地把地上零碎的杂物收拾好跑开了。
博格走到老人跟前,唤道:“舅舅。”
老人仿佛听不见声音似地,只顾着玩弄着漂亮的铜碗,嘴中念念不休,“博格去哪儿了,帮我找回来吧,对,找回来,答应的话我就让你升官。”
博格忽的眼睛发酸,一下子抱住他,像小时候受伤难过时舅舅无数次抱住自己一般,“别找了,我在这儿。”
亚尔曼目光浑浊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摇头道:“我的博格才这么一点大,你怎么会是他?”说着,用手比量了个高度。又想了想,“不对,应该这么高了,十岁的生日我还记得,当年量过的是这个身高。”
也许林淮都不知道,当时他磨灭了亚尔曼的记忆造成了怎样的结果。林淮或者仅仅认为是提前了痴呆症,实际上,由于他吸收了博格体内的暴虐因子,导致身体迅速衰老,林淮的所作所为更是添了一把火,将他变成了完全的痴人。
只能说,林淮曾经在书上见过吸收魔晶魔法力造成的后果,而理论和现实之间总有差距,这些差距使他低估了亚尔曼身体的枯败程度。
博格只能抱住老人,希望把身上的暖气传一些过去。他实在太冷了,手脚冰凉,如同在冰水里浸久了一般,“你先去睡觉好不好,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找博格。”
亚尔曼其实并不算老,是母亲最小的弟弟,不过比自己年长十几岁而已,如今不过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却仿佛年近古稀,发色雪白,形容枯槁。即使后来一直用世间奇珍滋补,都没有太大的作用。亚尔曼嗓音嘶哑道:“为什么要到明天,这会儿就去不好吗?博格年纪最小,两个哥哥都不是好东西,整天只知道欺负他。”
“因为他现在再读书,明天去找好吗?你先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了。”博格扶着亚尔曼回到床上,床上镶嵌了上好的火系魔法石,总是暖洋洋的,待到亚尔曼躺下,才松了一口气。
良久,亚尔曼仍是辗转难眠,不放心地问道:“明天真的能见到吗?”
博格肯定地点头,“我一定带他过来。一定。”说着,竟忍不住涨红了眼睛,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教导男孩子不能哭泣,那是没有勇气的表现,所以自认为坚强的自己,无论遇到什么都会一遍一遍地说,没事的,我很好。可是,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等到亚尔曼睡着,才握住他的枯枝般的手,低声道:“对不起,舅舅,真的对不起。可是,你这么疼爱我,一定能原谅我的,是不是?”
在得知亚尔曼被伤的那一刻,他连把对方大卸八块的心都有。
这世上,亚尔曼是对他最好的人,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为了他的皇位,磨灭良心地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都是当时的自己明知需要,却下不了手的。偶尔会怨恨,为了一个高处不胜寒的皇位,真的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可自己明白,不成功便成仁,这场手足之争的战役里,输了唯有死路一条。他的两个哥哥不是心软之辈,斩草除根不会有一点犹疑。活下去,只有踏着他们的尸体爬上来。
所以,任何人都能背叛他,只有舅舅不会,他总是慈祥而温厚地站在身后,做一把无声的矛和盾。
只是,这人是林淮,就另当别论了。
林淮救过他,也救过亚尔曼,而他们却在林淮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之前,将他送往未知的大陆,在当时的认知力,就是变相的下杀手。他不会真的认为照顾林淮的亲人就等于赎完所有的罪过,得知林淮活着回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件事,让他起码能减轻一些罪恶感。只是,没想到,重新回来的林淮会这么狠,狠到让他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不会认为从争权开始,到如今做了帝王,自己还是个多么纯情的人。林淮之后,忘恩负义这个词早已听到麻木,所谓情义,很多时候在权利之前都是笑话,但是,林淮始终是个意外,那是在他年少时,最充满正义感的年代里一道最痛彻心扉的伤疤。
蹲久了,腿脚发麻,博格放开亚尔曼的手,“您说过,在利益面前可以牺牲一切,若是为了联手打垮光明教廷,您的这份仇恨是不是也可以当做牺牲品,不会再有人提起。这样说,我知道您一定不会责怪我的。”
亚尔曼仍在沉睡中,转了个身,博格轻轻笑着,“这样,就当您答应了。”
另一边,侍卫送弗雷迪和林淮两人出了宫门,城里黑灯瞎火,人们早已睡去,林淮转身问那侍卫:“没有安排过夜的地方吗?”侍卫恍若未闻,完成任务一刻不停留便转身回去,林淮郁闷道,“起码应个声吧。”
弗雷迪笑道:“这人不过是个傀儡,是制造出来的假人。博格没有给他说话的指令,自然只能做个哑巴。你也别为难他了。”
林淮无限唏嘘:“可也太像真人了。”
没有夜宿之地,唯有去空间了。两人寻了个隐蔽之地进了空间,方便次日出来时不会吓到路人。空间里明晃晃的,光线充足,气候适宜。
林淮惬意地做着伸展体操,闻到一身熏人的气味,在地牢呆久了,里面的味道也染到身上去了,当时没注意,现在臭味混着空间里怡人的花香,变得更加难闻。便道:“你回屋去,我要洗个澡。”
弗雷迪显然不想走:“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洗澡需要回避吗?”
林淮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现在,直觉上讲留他下来很绝对不安全,可又找不到让他非走不可的理由,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互相瞪着眼睛。
弗雷迪叹息道:“我走就是了,这样直接赶我走,真是伤我的心啊。”说着就转身离开,稍低着头,眼神黯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林淮忍不住:“喂!”
“什么?”弗雷迪转回半个身子,表情郁卒地问道。
“你——”林淮深吸气,“你还是赶快回屋吧。”
弗雷迪提起的半个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对付林淮这样还算聪明的小孩,只靠耍嘴皮子是不行的。
林淮闲适地泡在水里,温热的水从泉底送上来一串串气泡,条条小鱼游来游去,有的啄着脚底,痒痒的,却很舒服。冷不防后面有人叫了一声:“我饿了。”弗雷迪站在岸边,不满地指责道:“而且我也要洗澡,地方这么大,为什么我就要在屋里?”
林淮头疼地揉着眉心,说太多又嫌刻意,主要是确实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好吧,不过你要在那一边,不能过来。”
“要求真多。”弗雷迪下水总算是得到了下水的赦免权。
林淮觉得拘束,弗雷迪倚在岸边,根本没有洗澡的意思,而且总有目光投过来,自己看过去,弗雷迪又是老神在在地捧一把水敷衍地洗脸,这情状,让他上岸穿衣服比赖在水里更加不情愿,只要让他离开,自己便有出水的机会:“你不是饿了吗?洗完就去吃啊。”
弗雷迪好像才想起这件事:“可是现在又不饿了。”
林淮心里大骂坑爹,又说:“可是我饿了,那你去弄点吃的。”
“那好吧。”弗雷迪应承着,满脸落寞之色,林淮暗想,这下总得先走一步了吧,却惊奇见到弗雷迪变戏法似地变出一个托盘,上面水果时蔬应有尽有。他记得弗雷迪没有空间戒指,这吃的不会是他下水之前就准备好的吧?
弗雷迪摆出微笑,提议说:“要不我拿过去送给你?”
林淮扯扯嘴角:“那我也不饿了。”说着,整个人倏地一下沉入水里,做鸵鸟状,不愿出来。
起初,弗雷迪还颇有兴致地想着林淮窘迫又无计可施的样子,觉得万分有趣,可是随时间流逝,林淮还是沉在水下不出来,便觉得不对劲了。林淮在的地方是温度很高的水区,还能看到蒸腾的雾气,即使是洗澡时间久了都会头晕,何况是潜泳。
而水上气泡汩汩而出,根本辨不出人在哪里,或者说,人现在怎么样了。
心几乎纠成一团,弗雷迪按耐不住冲过去,在林淮潜水的原地将人一把捞了上来。林淮抹去脸上的水珠子,笑道:“怎么样,我厉害吧。”这潜泳憋气的功夫,是他练习很久才训练出来的本事,却见到弗雷迪寒着脸死死盯着他,目光狠得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弗雷迪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我这么,这么的——”可半天都说不出下面的字。
第062章
林淮略带无措的表情使得弗雷迪也楞住了,这么的什么呢,爱你?垂眼,只见被握住的手臂红了一圈,刚刚情绪紊乱,完全是在下重手,林淮只是拧眉沉默。苦涩地笑着,亲昵地揉乱他湿漉漉的头发,淡淡地说:“以后别这样了,我会担心。”
林淮点头:“我知道的。”
弗雷迪放下手,转身向岸边游去。带着硫磺味道的温泉水也懒得擦去,尽快套上衣服。这行动太过迅速,甚至于带上些沉不住气的意味。
林淮格外憋屈,弗雷迪的转身时嘴角的涩涩的笑堵在心口,呼吸都不畅快,许是泡的太久,如是想着,行动上再次闷不吭声地沉进水里。
弗雷迪在煮粥,拿着扇子埋头扇着炉火,火势很快上来,小厨房没有排气装置,窗户大开,可静止无风的天气,使得屋里烟气缭绕,灰蒙蒙一片,呛得直咳嗽,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也泛起几分红晕。
听见林淮走近的脚步声:“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睡,饿了睡不好的。”这语气,好像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林淮堵在心口的郁气刹那间膨胀,说出的话却是:“其实你可以把炉子搬到外面,这样就不会满屋子都是烟味。”
“哦,我居然犯傻了。”弗雷迪停下手中扇风的动作,笑道。
“还有,这么短的时间,米熬不烂的。”
弗雷迪打开锅盖,果然忙碌了半天,锅里的米和水仍是泾渭分明,没有煮熟的迹象,“抱歉,第一次煮粥,只记得水和米的比例,别的都不清楚,才弄成现在这样。想吃点别的什么,最好挑几个我会的。”
“用不着。我去睡了,你也早些回房间。”
躺在床上,林淮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情烦躁又纠结。是因为弗雷迪没说完的那句话,还是因为弗雷迪在小厨房淡漠的态度?当时听他中途截断话题,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好像不面对就真的不存在一样。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后悔,不爽?顿时觉得自己扭扭捏捏的,和傻逼一样。
从上辈子算起,活了三十几年,没像现在这般心烦意乱过,下床穿上鞋气势汹汹地跑到弗雷迪房门前,一脚把门踹开:“你想说什么就说啊,你说的我都认真听还不行吗!”门发出碰的闷响,撞到墙上,吱吱呀呀摇晃着。
踹开门,两人相顾无言,都呆住了。
弗雷迪正给自己上药,面色惨白,吃痛地咬着唇,不允许示弱地发出一丁点声音。虚汗涟涟,单薄的衬衣粘在皮肤上,恍若刚从水里钻出来,解开发带的墨色长发凌乱地散着,发色愈黑,衬得脸色愈加苍白。
胸口有一道血红色的伤口,一根手指的宽度,从心脏的位置一直延伸到腰间,形状扭曲怪异,能看清翻开的皮肉和骨头。简直触目惊心。
弗雷迪匆忙拉上衣襟,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忍住疼痛已经耗尽气力,耳旁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努力让语气变得轻松些,耳边轰隆,几乎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林淮倒抽一口凉气,厉声质问道,“洗澡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弗雷迪故意忽略林淮的问题,只说:“一点小伤,很快就能好了。”
“哈!小伤,刚见面就觉得你脸色不对,那时候骗我说是小伤,好,我信了。现在居然还敢用这一套来诳我,弗雷迪,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以为我睁眼瞎!”林淮怒极反笑。
“我何必骗你。”为了表现自己真的没有关系,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没料到这次疼痛来的如此严重,虚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险些摔下来,幸好眼疾手快地扶住床沿,才没那些狼狈。
林淮站在原地,也不走近,冷眼地看着弗雷迪抓着床沿的手指泛出青白的色泽,手臂青筋暴起,吃力地站起来,还装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看,我说没事的吧。快回去睡吧,有事我们可以明天再谈,好吗?”
林淮只是笑,笑得冷静而残忍:“是啊,你真他妈的好的很,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好过。”站到弗雷迪跟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就要撕开衬衣。却被弗雷迪抓住手,没有一点力道的动作,却成功地阻止了林淮的暴力行动,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要。”
“放手。”
弗雷迪仍是摇头。
林淮气极,直接将弗雷迪按倒在床上,跪坐在他身上,目光对视着,相隔不过一尺距离:“你想好了,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在这里打一架,若是磕着碰着疼了痛了,我反正一点事都没有,况且,看你现在可怜兮兮的样子,肯定打不过我。第二呢,就是你主动把衣服脱了让我检查,你方便,我也省事。”字字铿锵,充满不容置喙的坚决。
这样的林淮和记忆里安然的少年完全判若两人。那个人即使被别人不留情地嘲笑讽刺,都能轻巧地一笑而过,而现在的这个人,眼底燃烧着腾腾的怒火,充斥着被蒙骗的怨怒和难过,受伤的表情像是一只手,将他的心脏也揉搓得疼痛起来。
“不是不给你看,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啊!”林淮的所剩无几的耐性全部耗光,几乎声嘶力竭地恨声道,“每次说话只说一半,你以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是觉得我们两个心意相通,什么都不用说就能知道彼此的心事?就算是喜欢我喜欢得快死了,尽可以直说,怕什么,是担心我不喜欢你,还是害怕你死了之后我陪你殉葬?”
两人倔强地对视,林淮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再懊恼也没用,尴尬地别过头,“要是说的不对,你就当没听到好了。”
久久等不到弗雷迪的回应,偷偷瞥一眼,擦,这厮居然脸红了。
“我说。”静默了片刻,弗雷迪忽的冒出一句,“我能吻你吗?”
林淮下意识地拒绝,就被弗雷迪把话语封在喉咙里。
弗雷迪浑身冰凉,唇却滚烫得惊人,托着林淮的后脑勺,不知从哪里挤出来的力气,将林淮按进怀里。林淮本就跪坐着,这下子,整个人都扑倒在他身上。林淮闷哼一声,按在他胸口的手终于仍是什么都没做,任他为所欲为。
弗雷迪觉得不够,撬开他的唇深吻下去,弗雷迪来势强硬,霸道中不失温柔,林淮锁紧眉头,看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顺从地配合下去,居然还来劲了?心里大骂坑爹,却不由自主地沉溺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
弗雷迪笑道:“味道不错。”
林淮翻个白眼,“让我检查。”
“你看上去都不开心。”弗雷迪还在耍赖。
被强吻了有什么可开心,虽然到最后自己貌似也动心了,“让我检查。”
意外的,这次没有拒绝。弗雷迪高兴地笑道:“要不要把所有衣服都脱掉,我很乐意。”
林淮不理他,拉开衣服,完好的胸口,一道细微的伤痕都没有,哪有还有那道近乎恐怖的伤口?喃喃自语:“不可能,我肯定看到了。”
弗雷迪轻松地说:“都说没事,你一定眼花了。”
林淮拿起弗雷迪用的药膏,放到鼻子下细细地嗅着,比普通的麻醉药剂多添加了些安眠成分,仍只是麻醉药剂而已。
“看出什么了?”
林淮却把手按上他的胸口,在心脏部位划过一个圆圈,轻柔地近乎调情的举动,语气轻和:“如果我把这里切开,你猜,我能看到什么?”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你忘了刚才——”
“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得不到答案,林淮就要甩袖离开,才得到弗雷迪的答案:“是诅咒。有人用毁灭生命为代价,对我下了诅咒,诅咒这条伤口永远不得痊愈,生生世世。”
听得林淮惊出一身冷汗。
“我知道你在魔药学上修为不浅,也知道你的家族在魔药方面有研究,可是那又能如何?诅咒不是魔法药剂能力范围内能解决的事情,告诉你也只能多一个担心的人,那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是很好吗,疼痛只是暂时的,忍忍就过去了。我只是庆幸这诅咒不能让我丧命,也不能让我离开你。”弗雷迪静静地陈述,“所以,我才想做一辈子兄弟也不错,看你组成家立业,还能远远的祝福你,这样,这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那就做一辈子兄弟好了,又何必说那样的话,何必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