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念
“那是什么。”尤念喃喃道,不远处始终平静的水面上浮出一片银白,像是一条大鱼的背脊。
白夕浮嗯了一声,顺着尤念的视线望去,水面始终平静,什么意外也没有。他至始至终始终观察着,没有松懈,虽然嘴上说不在乎没问题,心里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白夕浮眯着眼睛仔细瞅着:“没,你看花眼了?”
银白一闪即逝,眨眼便没了踪影,说不定是条越出水面的白鱼。尤念又什么都看不见了,摇了摇头,也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吧。”
白夕浮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呵,时间过了,我就说嘛,你可能看见鬼了。”想了想,又疑惑道,“你有阴阳眼?”
“什么?”尤念反应过来,朝前挪了挪,双手扒拉着栏杆,像被锁在监狱里,双腿从栏杆中耷拉下来,显得一双穿西裤的腿袖长笔挺。白夕浮提起阴阳眼,尤念就想起齐心怀一双阴盛阳衰的眼,毛骨悚然道:“才没那种玩意。”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夜祭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表面上一派祥和,暗地里波涛汹涌。
白夕浮左手剑指点在左眼角处,瞳孔里金色法力流转,宛如深海旋涡。目力所及之处,又是另一番非同寻常的光景。水里不断浮出黑影,黑影又徐徐飘上高空,空中乌云密布,阴气集结成黑色雷云。四面结界散发烛光,阴气的作用下,烛光一片凄凉惨淡,可力量是持久永恒的,看似一指头就能轻易捅破的结界,却不辞辛劳的作用了几十年。
尤念自然是看不见这些的,白夕浮瞧他看得那么认真,还以为尤念一双眼睛也能通阴阳,否则有什么好看的。
“是太强,有时候我也会反思自己。”白夕浮又道。
尤念愣了几秒方才反应过来白夕浮在说什么。
白夕浮道:“可是看到祖祖和别的妖怪亲热,我也会吃醋。当然不包括大熊。但我对祖祖,不是你和齐大神之间的这种感情。”
尤念哭笑不得:“你解释个什么啊,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当心越抹越黑!”
白夕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又点了根烟,出门前没时间换衣服,浑身上下都是烧烤后的烟熏味。“怕耽误他,你要是认识好的,不限男女,反正是个人就行,接介绍给祖祖呗。不,先让我看看,替他把把关。”
“花花行吗?就是花亦辰。”尤念把额头抵在栏杆的缝隙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确认你会吃醋?介绍谁你都会吃醋的好嘛。”
白夕浮倒是认真想了想:“花花不行,祖祖会被花家欺负死。妹妹倒是可以考虑。”
尤念忙不迭正色道:“妹妹不行,妹妹有主了。”
“是吗,没听说过,孤陋寡闻了。”
尤念补充道:“而且妹妹也会把祖祖欺负死。”
“说的对,老佛爷似的。”白夕浮认识钟九诗的时间比尤念还长,又想起二十多天马不停蹄的伺候,“我倒是挺羡慕齐大神的。有时候干脆想把自己许配给祖祖得了,但是又没那种感觉。”
尤念道:“人妖恋啊,也不好的。”
白夕浮一拍大腿:“对,不是有句歌词叫爱一个人要和他一起慢慢变老,一个老了一个年轻……”
尤念不高兴了,截断他的话,忧心忡忡道:“你怎么说的像是要拆散我和齐麟啊——不带你这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又说错话了。”白夕浮抓狂道,伸出手下意识就要揽尤念,却猛地如芒在背,身后传来腾腾杀气,只得尴尬的收回手,再不敢越矩了。“小老头也很可爱的,祖祖变成啥样了,在我眼里都是十六岁第一次见他的那模样。”
尤念觉得就你这样,说没和祖祖谈恋爱都绝对没人信,太可怕太暧昧了。不敢祖祖都三十二了,真想不到,果然有法力的人就是不一般,延年益寿不说,还能多保持几年的青春貌美。
“人妖什么的都无所谓,种族不一样,也能恋爱。阴阳两隔才可怕,所以担心的应该是齐大神才对。要是有一天祖祖没了,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祖祖,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很难过。可见活得太长也不好,长生才是最可怕的惩罚。”白夕浮捻灭了烟,烟蒂在中指上,拇指抵上去,好像要把烟蒂弹进水里。
眼见白夕浮又要把烟蒂丢水里,尤念终于忍耐不住炸毛道:“你够了啊,别再随手乱扔垃圾了!爱护环境保护水资源为后代积福啊!”
白夕浮瞪大了眼看尤念,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估计敢这么说他的除了他爹也没其他人了。白夕浮简直如活人见鬼,点头似捣蒜:“好的。”
尤念终于松了口气,看向水面,白夕浮的话很有理。齐麟或许也在担心有一天自己没了,谁来照顾他?只能祈祷齐麟能找到一个爱他的自己也爱的,并且慢慢把自己遗忘。
“那是什么。”尤念看见水里浮出一个巨大的白色鱼尾,好像就是之前他以为看错的了白鱼,单是露出水面的鱼尾就有半米多长,可见这条鱼有多大。
鱼尾甩出水面,没入水里,不见了,倏地白色鱼脊出现在水上,露出水面两三米的长度,鱼脊上长着尖长锋利的背鳍。,
白夕浮扶着栏杆站起来,看向湖面,剑指依旧点着眼角,阴阳尽收眼底,却不清楚尤念慌张个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尤念也站起来,这时他看得更清楚了,手指着白鱼:“在那里!你看!”
白夕浮顺着尤念手指的方向看去,带着怀疑的目光,一眼望去,除了黑影和结界上的烛光什么都没有。
尤念皱着眉道:“是带鱼妖吗?不行,我见识不够,除了带鱼想不到还有什么鱼长这样。不过带鱼不是深海鱼么。”
“带、带鱼?”白夕浮咬了舌头,疑惑的看了尤念一眼,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复又望向水面,顿时一个机灵,水里似乎凭空出现了一条大鱼。白夕浮仔细看了一眼,猛地浑身一颤,紧张道:“不是带鱼,是条入魔的鱼!我艹他妈的齐心怀,安全部的都是饭桶吗,长这么大都没发现?”
白夕浮忍不住提高了说话声,把屋内睡着的熊堪琦和祖章也给吵醒了。白夕浮转身进了屋内,倒是没有忘记把烟蒂丢进垃圾桶,掀开祖章身上的被子,拧着熊堪琦的耳朵把他揪起来,大刺啦啦的吼道:“起来干活了!”
熊堪琦一个激灵坐起来,拼命晃了晃脑袋,瞬间反应过来。
祖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起泪花。
白夕浮抄起桌子上的装备包,甩给熊堪琦,又系上自己的,一脚踹开门,大吼:“齐心怀呢!有魔!”
熊堪琦抱着祖章跟上去。
白夕浮走之前,想起了什么,扶着门框对尤念轻声道:“我们去就行了,你和齐大神继续留守。”
尤念还愣在原地,惊叹于白夕浮的雷厉风行,没回过神来。
齐麟坐起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依旧云淡风轻。
凌晨之后,随着酒吧一家接一家的打烊,什刹海四周逐渐陷入沉寂,辛劳一日后,大地也要陷入睡眠。人影伶仃,几本只剩下安全部的了。
尤念拉着齐麟到屋外,准备看白夕浮他们是如何对付这只魔。
齐麟让尤念坐在自己怀里,从身后抱着他。齐麟的身子特别烫,尤其是裸露在外的手臂,简直如暖炉一般,一双有力的胳膊更是如滚烫的链条似的紧紧箍着他。
水面重又陷入平静。那条入魔的鱼妖沉入水底,并没有露面。尤念觉得这条鱼妖应该是智商捉急,否则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露出水面?这不是找死的么。
齐麟难得好奇的发问:“说了什么。”
因为坐在齐麟腿上,身下有个“垫子”,尤念的视线得以不被栏杆阻碍,把整个水面尽收眼底。
尤念好奇心都在水里,头也不转的嗔道:“没说什么啊,你怎么总是担心别人对我说什么,就算是说你坏话又怎么样。”
不过平日里齐麟也是这么霸道惯了,尤念离开他视线一秒都担心的不行,好像随便来个谁谁谁都能把尤念忽悠走,自己明明聪明伶俐着。
齐麟反应迟钝:“说我什么坏话了?”
“没说你坏话。”果然一点都不能挑衅齐麟的权威,尤念哭丧着一张脸,觉得今晚怎么总是哭笑不得,“在说祖祖,白夕浮说他变成小老头他也要抱着祖祖出任务,现在想起来,跟资本家剥削劳动力似的……”
齐麟埋在尤念后颈上,口中吐出滚滚热浪,闭着眼,仿佛在春风中沉醉,用小声又带着亲昵的口吻道:“你不会老的也不会走……”
尤念陡然一把揪着齐麟的衣领,炸毛道:“你怎么老是这么想!跟你说多少次了!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
齐麟心里一直有这种小九九,如果哪天尤念老的要死了,就用特殊手段给他续命,尤念觉得这是要让自己变成行尸走肉的节奏,连尸体都不放过。也不想想自己是干哪行的,到时候被以前的同事追杀,大家都是知根究底的,几斤几两有什么法宝擅长什么法术一清二楚……同事能不能下得去手不知道,尤念知道齐麟是一定下的去手的……
不远处,祖章一手撑着栏杆,牢牢的站在栏杆上。
熊堪琦赶紧上去抱住他的双腿,忧心忡忡:“小心别掉下去啊。”
“你走开啊,抱得太紧了!”刚睡醒的祖章一脸毛躁,被熊堪琦这么一抱,挣扎着想要踢,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教训自家不长眼的奴才。
白夕浮也踩在栏杆上,手里拎着一根苍白骨剑,怒道:“够了!大熊放手!摔死拉倒!”
熊堪琦这才挠着脸颊放手。
离得有些距离,尤念虽然看得见,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白夕浮手里的骨剑好歹打磨成剑形,这点倒是比白叔文明多了,那次在高架桥上,白叔是直接拎着根大腿骨招摇过世,把尤念雷的寒毛倒竖魂飞魄散。
祖章双腿岔开,站得稳当,跺了跺右脚,右边小腿上的双头蛇纹身顺势向下滑,蛇尾滑进了脚上的白色AJ里。双手各扣起无名指和小拇指,食指拇指相挨的同时,祖章猛地弯腰双手分开下按。
一头巨大的双头蛇从祖章脚下的栏杆里冲出来,两个脑袋每个都有小汽车般大。那栏杆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出口,蛇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双头蛇一出来,就几乎毫无痕迹的滑进水里,水面一点动荡也没有。
与此同时,白夕浮也跳进水里,倒是溅起一道水花,泼在结界上。
尤念看的好奇心大盛,浑身上下的毛孔张开,想看白夕浮他们还有什么华丽的手段,都露一手吧,简直像是在看真人魔幻舞台剧,还是4D效果的。
水面平静了片刻,尤念提心吊胆的看。岸边祖章和熊堪琦也悬着一颗心,祖章一手扶着栏杆蹲下来,紧闭双眼,面色沉重,静静地感受着水下的动静。
水下是漆黑世界,双头蛇一入水,仿佛踏入一个虚无缥缈的宇宙空间中,附近没有任何星球可供藏身。
白夕浮本体是个骷髅,没有任何脏器,不需要呼吸,一辈子泡在水里都行,只担心骨头架子被泡软泡烂。此时他半跪在一颗蛇头上,右手倒提骨剑,任由水流冲击。
蛇的感应是白夕浮比不了的,白骨身体有好处也有坏处。
双头蛇一入水,和祖章意念相通,刹那便捕捉到了水下那只巨型魔鱼所在。
白夕浮左手剑指,右手一扔,水中骨剑如同一颗□□,毫无阻碍的激射。
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只相同的骨剑围绕着鱼妖,从八个不同角度进攻。
鱼妖一个机灵,双眼睁开,头两侧的鱼眼漆黑如墨。水下的白夕浮和栏杆上的祖章同时一震,这是只入魔极深的妖,想不到在京城天子脚下,还有这种玩意?
祖章差点摔倒,熊堪琦眼疾手快的抱住他,把他轻轻放在地上。
鱼妖锋利挣扎,八只剑如同切上了钢铁,水中都擦着一溜烟的火花,滑了开。白夕浮正要召唤剑继续攻击,鱼妖便陡然越出水面。
朗朗月光,轻盈平滑,一条散发黑色的白色长鱼全然越出水面,通体足有五六米长的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头颅似马,有须无角,鱼腹还长着四足,每只足上有五爪。
“龙?!”尤念跳起来,骇然道。
然而这玩意似龙非龙,下一秒,尤念便明白它不是龙。
齐麟在他身后一脸平静道:“是蛟。”
齐心怀接到属下通知时,白夕浮等已经不通过他而是直接进入结界。安全部和执行部本就有摩擦,面和心不和,嘴上打哈哈,心里互相骂娘。
当着属下的面,齐心怀不好发作,心里琢磨不对啊,几十年都没出问题,白夕浮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往年执行部派出过更厉害的妖怪,也没见出过什么差错,还是说仅仅是巧合。然而当魔蛟跃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了,失败感如崩天巨石,统统向他压来,势要将他压成齑粉。
第78章 信号(1)
齐心怀的视力很差,哪怕是在没有阳光的环境,视力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近视个一千七八百度,还没法用近视眼镜矫正视力。幸而他有极灵敏的嗅觉,足以弥补这一方面不足。
齐心怀微微张开嘴,口中是一条分叉的舌头,他站在银锭桥的最上方。知道可能要完了。不过完了也要拉点垫背的,像是手握□□的恐怖分子,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
后海那一头,尤念和齐麟离得太远了,四周都是人气烟气,没能看见对岸。
齐心怀紧紧盯着那个方向看,看不见也嗅不着。他想起齐麟身边的少年,一双眼总是伶俐的模样,偶尔还有些怯怯不敢上前,分明是个普通人类,真不知道为何首先要忌惮的是他倒不是齐麟了。
至于白夕浮、祖章、熊堪琦?都不过是一窝里的蚂蚁,熊猫固然珍贵成精的多了去了,训蛇人也有不少,唯一让齐心怀有点忌惮的还是白夕浮。
南京白叔的名头很响,是妖怪中的明星人物,谁不想修炼个三千年?不过白叔毕竟没有实权,不走政治道路,死个儿子什么的,就算要找他齐心怀麻烦,然而妖联和特管局有的是真正的大人物和绝世法宝,白叔只要敢动手,也要付出点惨烈代价。
至于留尤念和齐麟的命令,这两个活着,他齐心怀就要完蛋。
所有当事人必须死。
在自己的生命面前,什么神兽少爷都没有任何分量,又不是舍生取义。只要逃得出去,齐心怀可以活得很好。
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双头蛇托着白夕浮跃出水面,速度非常快,却没怎么惊动水面。水面只是趁着之前的撩拨继续向外扩散涟漪。
魔蛟跃出水面时,溅起巨型水花,连一旁观战的尤念都差点被水溅了一身。幸亏齐麟眼疾手快,在水溅来的前一刻,抱着尤念一俯身躲了过去。
白夕浮左手剑指,八把骨剑在出水面之时合而为一,一挥即上,将魔蛟向岸边赶去。
刺啦一声,熊堪琦撕开紧身的安德玛速干T恤,化为原型,一直长度和宽度相同的大熊猫直立在岸边,张开双臂,冲着魔蛟大吼一声。
尤念没听过大熊猫叫,每次去动物园看熊猫,似乎大熊猫生存的首要奥义就是吃和不停的吃。熊堪琦这一声吼得跟人吼人没什么区别,白夕浮平时就是这么吼他和祖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