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清风
他也总会找到你。
夜色笼罩的桥上,他看到商四从桥那边过来,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沈苍生。”商四看着眼前这张酷似瞿清衡的脸,还是有一丝恍惚。比起已经产生自身人格的瞿栖,沈苍生扮得其实要像多了。废话不多说,商四开门见山,“柳生去了哪里?”
沈苍生却好像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你终于查到他了?”
“我问你,他去了哪里?”
商四后来又追踪到几次柳生的踪迹,但他的行踪飘忽不定,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会很长。而且,他每次在某个地方出现,那个地方必定会有人死亡,可每一次柳生都能成功地置身事外,而那些被害者的死因,统统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报应。
可无论如何,商四都笃定,这些人是柳生杀的。
“他去了很多地方,你想问哪一个?”沈苍生回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商四沉声。
沈苍生神色平静,“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要怎么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你想知道?”
“我思考了很久,你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本该被当成人来创造的我,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人类。那真正的人又是什么样的?”
“你就一直早考虑这个问题?”商四挑眉。
“嗯,我观察了柳生很久,却找不到答案。”沈苍生微微蹙眉,似有些苦恼。
商四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人类中的杀马特贵族,你从他身上当然找不到答案了。”
“杀马特贵族?”沈苍生疑惑,“他杀了很多人,但是没有马特。”
商四笑也不是,继续绷着脸又不是,望天翻了一个白眼,问:“柳生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沈苍生看着商四指间越聚越多的黑气,道:“他死了。自杀。”
“自杀?”商四皱眉。
“采薇最后发现了他杀人的事实,所以到处找他。两人交手,最后柳生杀了采薇。”沈苍生说着,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巨大的困惑又涌上心头,“可是最后柳生后悔了,他杀人从不后悔,甚至很开心。但是那一次他后悔了,可是如果他认为自己没有错,那么要杀他的采薇必定是错的。最后他把采薇杀死,又为什么要后悔?”
这逻辑倒是简单得有趣,但其中蕴含的故事,想必复杂至极。商四忽然起了兴致,“他后悔了,然后就自杀?”
“不。他自杀是为了去冥府找一样东西,据说那样东西能帮他找到建木。而找到建木,就能再见到采薇。”
“真是个不错的想法。”商四似笑非笑,叫沈苍生看不出来他是赞赏还是嘲讽。
“多谢回答。”商四又微微一笑,刹那间,奔涌的黑雾便如一笼薄纱,将天上的月轮吞没。
沈苍生后退一步,“你找不到那本书帖,就杀不了我。”
“但如果不抓住你,我就永远找不到那本书帖,不是吗?柳生自杀,可他藏起了书帖,必定有所图谋。”商四一步步靠近,脚下的黑影像可怖的巨兽无声嘶吼,向沈苍生扑去。
沈苍生连连后退,转瞬间,手臂上、大腿上就被割开数道伤口,狼狈至极。
但商四好像无意破坏他这个身体,沈苍生感觉到无尽的妖力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要把他困在里面。他试图脱离这具身体逃走,也发现根本逃不出去。
“同样的方法,可不能用两次。”商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忽然破开黑雾蹿入,直朝商四的脸扑来。商四不得不伸手挡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让沈苍生抓住了一个极小的缺口,瞬间逃窜。
怒意搅动风云,商四五指微张抓住那团白影,正要发作,却听她一声惊呼,“四爷爷手下留情!”
四爷爷?这倒是个久违的称呼,商四的手倏然顿住。
与此同时,姑苏老宅内。
陆知非和南英等人吃完饭饭,都坐在内院赏月喝茶吃点心。吴羌羌摇着大蒲扇,忽然很有作诗的兴致。只是酝酿了半天没酝酿出来,还是转头去打听八卦比较实在。
陆知非正等着她问呢,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虽然是个孤儿,可也是有亲戚在的。简单来说,陆家是个大家庭,祖上是读书做官的,后来下海经商,赚下了些家底。我这一支本来是长房,可是从我曾祖开始就一脉单传,我父亲更是从小身体不好,根本不能出门,所以分家的时候,长房留在了老宅,其余人都去了北京和上海发展。”
“那他们就都不管你了吗?”南英问。
陆知非摇摇头,“也不是。长房有陆氏百分之五的股份,还有这栋老宅和一些铺子,就算我一辈子不工作,都能过得很好。当初我父亲死的时候,他们有来人问过我的意见,如果我愿意的话,是可以跟他们走的。只是……”
陆知非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大的银杏树,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觉得留在这里挺好的。”
南英和小乔也纷纷抬头看,银杏粗壮的枝桠间,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那里,扶着树干,跟银杏叶同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低头温和地看着陆知非,眼角的细纹里仿佛都藏着一丝宠爱。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眼朝他们点了点头,笑容一如他们想象中的一样温暖。
“对了知非,你……那个……”话说到一半,吴羌羌挠了挠头,忽然又迟疑了。
陆知非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我没有妈妈。你觉得我父亲身体那个样子,还能结婚?”
“那你哪儿来的?”
“代孕啊,延续香火。”陆知非摊手。
第48章 男人与龙
其实陆知非心里知道,他的经历,在有些人眼里确实挺可怜。但也有很多人说,他至少还有钱。
孤单或者自由,有时候就像镜子的两面。
但是今夜说起的时候,陆知非却觉得以前的一切好像都无所谓了。
等到所有人都回房休息的时候,他站在银杏树下,仰头看着枝桠上的空处,说:“过两天,教我识字的那个人也会过来,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陆庭芳从树上飘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陆知非的头,看着昔日的小小少年已经快高过他的样子,微笑着的眼睛里依稀泛着些泪花。
他轻轻把人拥进怀里,像从前无数次,陆知非以为他不在身边时那样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好啊,爸爸很期待。”
时间,似乎在小桥流水的悠悠流淌下放慢了脚步,岁月无声,落花也无声。陆知非静静地感受着夜晚的和风,虽然他依旧看不见,但长大之后他明白了很多。
爸爸,一定就在他身边吧。
翌日,南英早早地起了床,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墨镜在院子里散步。他近年来的作息愈发像老头子,除去个别晚上会失眠,总是早睡早起,通常过五点就睡不着了。
不过江南的空气好,空气里的湿度很让人舒服,走了几步,南英就碰上了陆庭芳。两人相视一笑,就一起溜达了起来。
陆知非是七点起的,顺带抓着两个睡得昏天黑地还在流哈喇子的小胖子一起刷牙洗脸。等他经过院子去饭堂,就见南英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正转头跟旁边说着什么。
陆知非走过去,“南英大哥,爸。”
南英转过头来,“知非来了啊,我正跟你爸爸聊四爷的事呢。”
陆知非忽而有些紧张,余光瞥了一眼桌旁的空处,又匆匆收回视线,“快七点半了,去吃早饭吧。”
说完,陆知非转头就走。表情还像往常一样淡定,可南英却觉得他耳朵有些红。
“知非,怎么害羞了?”那边陆庭芳看着儿子的背影,还在疑惑。
南英喝了口茶,“这个,还是等他们亲口告诉你比较好。还有,刚刚你问我四爷喜欢什么,想感谢他教知非识字。四爷喜欢喝酒,至于还有一样东西嘛,也等他亲口告诉你吧。”
陆庭芳仍歪着头略显疑惑,亲口告诉我?会是什么?
饭桌上,南英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跟陆知非说:“我看你爸爸身体还好,只是树根似乎受了污染,所以不如从前了。”
“污染?”
“是水质的问题。如今天地元气大不如从前,水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清澈了,而像你爸爸那样树上诞生的精怪,对水质变化的反应是最明显的。在这种事情上,人类其实反而比妖怪的适应能力要强。不过你不用担心,找些纯净露水来洒在树根上就行了。”
只是陆知非说明早他去收集露水的时候,南英却又摇摇头,道:“普通的露水不行,我们得问别人借。”
借?陆知非疑惑,而直到他看到无数的飞鸟从外面飞来,停在南英身边,才知道南英所说的“借”是什么意思。
南英的指尖开出朵朵桃花,清新淡雅的花香在院中散开,又被和风带向远方。
鸟儿们寻香而来,在他们的眼里,人形的南英更像是一棵树,一棵可以栖息的桃树。
南英伸出指尖顺着手臂上一只金翅雀的羽毛,温和地问:“可以借我一点露水吗?”
陆知非看得出来,南英在问的似乎并不是那只鸟,而是鸟背上坐着的小人儿。陆知非虽然看不见,但能想象。
小人儿似乎回答了什么,南英微笑着说谢谢,而后转过头来,“知非,能借我一个坛子吗?”
陆知非随即去房里抱了个坛子出来,“这个可以吗?”
“嗯,你放在那边桌上就好。”南英说道。
很快,飞鸟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个个小人儿赤着脚坐在鸟背上,手里抱着小瓶子或捧着碗,在鸟儿飞过坛口时,将瓶里、碗里的露水倒进去。
而他们的报酬,就是南英的一朵桃花。他们从南英指尖摘下桃花,然后调皮地将它们簪在发间,或干脆当成帽子戴在头上,咯咯笑着远去。
随后南英把手伸进积攒到的半坛子露水里,轻轻搅动着。等到那露水仿佛都沾染到了桃香,他才抱起坛子,把水浇灌在银杏树的树根上。
“桃木辟邪,辅以至纯之水,明年的今天,这株银杏大概就会再次枝繁叶茂了。”小乔站在陆知非身边,说道。
南英也回过头来,对陆知非投以温和的笑,“不过银杏受了露水,你爸爸大约要睡个一两天。一两天后就没事了。”
“谢谢。”陆知非心里暖暖的,抬头望着银杏巨大的树冠,又看了看正在逗鸟玩的吴羌羌和第六次爬树失败的太白太黑,忽然间,很想商四。
如果他也在,那该多好?
他现在在干什么?有好好吃饭吗?
陆知非发现结束等待之后他又迎来了新的问题,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思念是一种病。
难得来一次水乡,吴羌羌要带着兄弟姐们们划船去探险。她想试试,从陆知非家门前的小河出发,能不能划到黄浦江。
小乔听到黄浦江这三个字,很难得地捧了场,带着崇明上了吴羌羌的贼船。太白太黑高兴地跳进水里,变成两尾胖鱼在船边打着水花。
小船即将远行,从姑苏的流水里去往黄浦江。
吴羌羌热情地邀请岸上的两位围观党一起去,然而他们摇摇头,不是很给面子。
吴羌羌并不介意,她仍然有满腔的热情,船桨戳在河滩石上用力一推,“出发啦!”
不得不说吴羌羌划船的技术不错,小船破开流水,稳稳当当地沿着河道航行。没过一会儿,迎面碰上专门清洁河道的环卫工老伯,人家站在船头好奇地往吴羌羌的船上看了一眼,问:“哎哟,这是要去哪儿啊?”
“黄浦江!”吴羌羌答。
老伯顿时笑得脸上的皱纹开了花,“好好好,你们年轻人有志气。记住前面到头了往右拐啊,别走错了!”
“好嘞!”
小船悠悠远去了,南英忍着笑跟陆知非摆摆手,说他有些乏了,便进了屋。中途正好碰到吴伯,于是两人又相约手谈一局。
陆知非站在岸边又看了一会儿,左右没事,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前,等黄浦江探险队回来。
他坐的还是小时候经常做的那个位置,旁边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
陆知非很喜欢这样坐着,看来来往往的人,有时他也会拿一本素描本在那边画画,就像今天一样。画着画着,时间就慢慢流淌过去了,陆知非再度抬头看,探险队还没回来,路上行人倒是多了起来。
不时有人从陆宅门前走过,陆知非看着看着,就又想起了商四。低头往素描本上一看,画了半天的人,可不就是商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