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清风
商四挑眉,“我什么时候说一定有了?再聒噪把你扔出去。”
“你!”道士有气不敢发,刚才他可见识过商四的手段,跟星君在一起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善茬。
这时,商四忽然朝他伸出手,“哝,你的东西。”
道士往后退了一步,这才谨慎地朝他手中看去,就见一朵桃花盛放。南英的脸刹那间又浮现在道士心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碰,然而他的指尖刚碰到那多桃花,桃花便轻颤着,然后化为一团光点蹿入道士的指尖。
惊讶在道士的眼底扩散,然而他张着嘴话还没说出来,便突然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陆知非一惊,连忙过去扶住他,“他没事吧?”
“没事。只是倏然收回了那朵桃花,他需要一个融合的过程。”星君看着道士微微蹙眉,“他现在太弱了,不管是身体还是魂魄,都很弱。”
可陆知非忽然品出些不对头来,商四忽然说那样的话忽然拿出桃花,便是猜准了道士会因此陷入昏迷。他不由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闻言,商四没有回答,回头看着棺里并肩躺着的两个人,良久,竟然叹了口气。
“我接下去说的话,一定不能让道士知道。”商四的声音透着丝沉重,“棺内没有仙灵水,那水就在这两人体内。刚才那个血阵我也看岔眼了,那不是一般的聚灵阵,而是转换阵,吸取道士的生机注入棺内,才换来那么一点点的仙灵水。”
闻言,陆知非不禁再次看向地上那些散乱的骸骨,嘴巴微张着,心海掀起波浪。
星君道:“当年的虞涯难道会看不出来这阵法对他的损害?”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不断回到这里,不是吗?”商四摊手,随即他随意在棺边坐下,看着柳生似笑非笑,“他这一招倒是妙,当年的虞涯何等人物,借虞涯的生机温养他跟采薇的尸体,你们看这小脸儿,嫩得都快掐出水来了。”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星君心乱如麻,都快烦死了。
“正经什么?”商四翻了个白眼,“总之不能让道士再继续下去了,以他现在的状况,必死无疑。”
“那怎么办?”星君问:“能强行把仙林水提取出来吗?”
“你确定要我在尸体上动手,那提取出来的只能是尸水而不是仙灵水,朋友。”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如果不能提取出仙灵水,那南英就没得救,他们只能看着他日渐虚弱。可如果运转阵法,那道士必死无疑,他或许还可以转世,然而那又得等多少年?
南英还等得起吗?
空气似乎都开始凝固,沉默后,星君忽然下了决心,“用我的血,反正也死不了。”
陆知非一怔,而后转头看向商四,等着他的回答。
结果商四坐在棺材上翘起了二郎腿,“别告诉我你忘了你的血是冷的,你又不能算个活人,你的血有个屁用。”
刚刚诞生的感动就随着商四的这一句“屁用”流放在风里,陆知非强自保持着平静,“我的呢?”
“不行,谁的都不行。”商四语气冷硬,“这种阴邪的法子,你们想都不要想。”
既然商四这么说了,这条路也就断了。别看商四平时懒散又没正经,可关键时刻从不含糊,谁也不可能违背他的决定。
场面顿时又冷了下来,星君的心情难以平静,一个人跑去洞口吹风。
陆知非留下来照顾着道士,看到他的包裹里有干净纱布,就帮他把手腕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下。陆知非不是专业的,难免会弄得有些疼,道士几度皱起眉,可却还是没醒。
他在梦中会遇见什么呢?
陆知非不由地想,想着想着,就出了会儿神,再回过头看时,就见商四已然坐在棺材上喝起了酒。
他就盘腿坐在虞涯的尸骨旁,下面是柳生和采薇的尸体,周围一堆枯骨,也亏他还能品出酒的美味。
走过去一看,他还给虞涯也摆了个小酒杯。“叮”的一声,酒杯相撞,商四喝完杯中的酒,舔了舔嘴角,说:“少年郎,来一杯吗?”
陆知非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小心别把虞涯的尸骨给碰坏了。”
商四伸手搭在虞涯肩上,委屈神伤,“你怎么能比关心我还关心他呢?”
然而商四话音刚落,忽然呱嗒一声,虞涯的一根肋骨掉了下来。
商四:“……”
陆知非:“……”
商四讪讪地把肋骨捡起来,琢磨着怎么给他安上去。陆知非干脆不理他,转身出了洞穴,看到星君独自坐在崖边,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彼此沉默无语,倒也不显尴尬。
天色终于暗下来了,一轮红日在远方的巍峨山脉后落下,夕阳染红了皑皑白雪,一股苍茫孤寂之感,就好像从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底,喷涌而出。
山风裹挟着风雪中的寒意,有点冷,但叫人清醒。
陆知非伸手拨过手边薄薄的一层雪,发现下面竟然长出了些许绿意,不由感到开心起来。
这种开心简直莫名其妙,但是在暗沉的苍茫天空下,这样的绿色实在很可爱。
然而,他也摸到了隐藏在绿意中的一道深深刻痕。他不由拨开草叶看,就见一道足有一米多长的刻痕深深地刻在岩石上,里面藏着雪花也藏着尘土,手指细细摸去,粗糙、冰冷。
他忽然想起道士说过的无情剑意,还有他们来时在山崖壁上、在洞穴内壁上看到的无数的剑痕,这些……是不是都出自同一把剑?
不,不对,应该是两把剑。
陆知非的目光穿透风雪,好似在迷朦的夜色中看到了两个持剑相向的人,剑意切割了风雪,在崖壁上留下深深的创痕。他们从外面打到里面,剑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也将剑主人汹涌的情感全部刻在那些创痕里。
愤怒、痛心、失望、悲哀……这些复杂的情感仿佛都随着夜幕的降临,从一道道剑痕里溢出。
那两个人,会是柳生和采薇吗?
“回神。”忽然,一道断喝在耳边响起,陆知非骤然从想象中着脱离,眼前的景象几度变幻,眨眼再度看去时,山还是山,雪还是雪,哪有什么剑意哪有什么人影。
陆知非的掌心里,稍稍出了些许冷汗。星君道:“虽然过去很久,可这里还有剑意残存。你那么弱,当心点。”
虽然知道星君是好意,可这人的说话方式,还真是丝毫没有长进。陆知非松了口气,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商四也来了。
“你们俩坐这儿不冷吗?”商四说着,将外套脱下来批在陆知非身上,单手将他拉起。
陆知非这才感觉到手脚有点麻木,特别是腿部,坐久了之后感觉冻得都有点僵硬了。
商四的怀抱是温暖的,陆知非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就觉得汩汩暖意从他的掌心传入自己体内,驱散着寒意。他忽然觉得有些困了,商四在他耳边轻轻一哄,他就靠在商四怀里睡了过去。
星君转头瞥了他们一眼,看到商四盘腿坐下,拥着陆知非为他挡着风雪的动作,不由问:“你就打算这样了?”
“是啊。”商四回答得很简单。
星君也就没有再问,过了许久,他才又说了一句,“也挺好的。”
于是两个多年的老友,就在这风雪夜里坐在山洞口,一起吹风赏月。唠唠嗑,斗斗嘴,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那个柳生怎么回事?要紧吗?”星君问道。
“这事儿还得再看,我估计是没什么大问题。这世上诸多人有诸多执念,譬如柳生譬如虞涯,可不还有我们这种事儿妈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星君对商四的处世法则不予置评,迟疑了一会儿,问:“那虞涯的这件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你求我。”
“滚。”
“你再这样我真的滚了。”
“你有完没完?”
“好吧,我们得先把虞涯丢失的那些东西找回来,否则他不肯去见南英,就没有任何意义。”
星君点点头,“如果……如果那药……”
“你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做好了不管虞涯有没有找到药,都让他跟南英团聚的打算了吗?”商四反问,“更何况虞涯就是南英的药,这味药或许不能救他的命,但能解忧愁,祛心魔,与其让他继续拖着病体在这世上陪我们两个老不死,还不如让他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活个几十年。”
星君沉默着,他也明白个中道理,知道自己该放手了。只是他照顾南英那么久,早已将他视如骨血,就怕虞涯待他不好。
他星君的弟弟,怎能容别人欺负半分呢?
不过,还有一点令人诧异。他看向商四,“你居然在跟我讲道理,没骂人?”
“你是二百五吗?”商四翻了个白眼,抱着陆知非起身就走。
星君看了看深沉的夜色,也起身跟上。走入洞内的时候,道士刚好有转醒的迹象,商四把陆知非安顿在一旁,然后抄起白玉台上的一根肋骨,照着道士后脑勺一敲。
“你干嘛?”星君愕然地看着刚醒过来又昏过去的道士。
商四掂了掂手里的骨头,“没什么,就是刚刚好运气地发现这骨头里也有点虞涯的气息,就顺手一起还给他了。”
星君:“……”
我替他谢谢你了。
翌日,道士还没有醒,三人休整一番,决定按照商四的意思,分头找虞涯丢失的那些东西。然而这些东西太过宽泛,它可能藏在一截肋骨里,可能变成一朵桃花落在书案上,那就还可能在别的地方。
没有具体的范围,没有明确的目标,直把三人变成了无头苍蝇。
在昆仑山找了半天没结果后,三人再次在道观里碰头。
“或许不一定落在昆仑山。”陆知非分析道:“道观里的卧室、后山的山洞,这些对虞涯来说都是他转世后可能去过,且比较有意义的地方,或许我们可以按着这个思路来找。”
“好,就这么办。”商四说着,三人又回到山洞去找道士,道士肯定知道他这几次转世都去过哪里。
然而醒过来的道士捂着发胀的脑袋说,“我能说,去过神州大地各个角落吗?”
商四随手就抄起了旁边的肋骨,陆知非赶紧拦在他面前,问:“你可以挑出几个印象深刻的地方来吗?”
道士下意识往陆知非身边靠了靠,然后仔细想了想,“或许……蓬莱阁?虞山顶?”
第60章 折琴记(六)
走过仙人桥,陆知非抬头看着头顶的蓬莱阁,不由停下了脚步。丹崖极顶,观海楼阁,峭壁之下碧波翻涌、海雾环绕,倒真有些蓬莱仙境的感觉。
如果这里的游客没有这么多的话。
熙攘的人群,鼎沸的人声,瞬间把陆知非拉回红尘人间,一股属于夏日的炎热伴着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人也太多了吧。”商四隔着墨镜看出去,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旅游景点。景点就是人很多很多的地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
“这还算好的。”陆知非倒是很淡然,“国庆的时候,带你去八达岭看长城。”
这句话从陆知非嘴里说出来,商四就觉得那一定不会是个好体验,“像沙丁鱼罐头吗?我发觉你们人类很喜欢用这个比喻。”
商四作为书斋老板,苏醒之后就开始研究现代文学,对此颇有感触。
陆知非不予置评,因为他小学写作文的时候也这么写——公交车上的人们,随着车子的停摆和启动不断摇晃着,巨大的铁皮箱子包裹着这些摇晃的人影,就像一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
其实陆知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写,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老师比做辛勤的园丁,而他们一定是祖国的花朵。
做一棵银杏树不好么?
花朵那么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