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春儿
“和尚,你要带我去哪?你不怕我杀了你麽?”结果此话一出,万枯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佛珠又紧了紧,勒的他很痛,万枯没忍住,呼出了声。
“啊……”又道:“你这什么破东西?”
和尚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回答道,“你此后没说一次“杀”,这佛珠便会更紧一分。所以孩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你……你……你……”
万枯卡顿了好久也再没说出什么来,反抗不了便只能被那和尚随意拎着走,对于他来说很是丢脸。
双手沾满血腥的少年站在死人堆里,眼睛却充满了怨恨与不安,让他无法对这即将迈入深渊的孩子置之不理,那便是释空第一次见到万枯的样子。
只是那是的万枯年少轻狂,身上那股子少年的桀骜不驯之气还足得很,所以从此释空一直将他强行带在身边。释空是个游方和尚,跨五洲,翻千山,修为颇高,脸上却没有岁月的痕迹,遂不知年岁几何。
虽然后来过了很久,万枯身上的佛珠还依然锁在身上,却已经隐入了他的体内,所以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有当他动了杀意和妄想逃跑之时,佛珠便会显现其能力,以提醒他。万枯对此心里还是抵触得很,所以没事便会说两句让那和尚不爱听的话,算是出出气。
“和尚,我劝你不要有让我出家当和尚的想法,简直做梦。”
“你这样子,就是想出家,除了我恐怕也没有人会收你。”
“那你也不要在我面前念经,我听着就烦。”
“我从来不给人讲经,那是我师弟做的事。”
万枯问道:“你还有师弟?”
“怎么,不可以?”
“那你师弟也喜欢动不动就捆着别人?”
释空一时无语,万枯看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等他笑完了,释空才又说道:“我师弟和我不同,他是个性格极温顺之人,做什么事都很执着。”
万枯用鼻子哼了一声,释空看他这幅样子也不恼,只像是看着一个尚未成熟的淘气孩子。
两人正走在路上,看见两个半大孩子正在打架,一个头发稍长一些,一个头发稍短一些,周围还围了三五个看热闹的。
那两个孩子厮打得厉害,看起来已经超过了普通玩闹的范围,短发那孩子处于明显弱势,眼看就要败下阵来,万枯本无意管这种闲事,今日却恰巧赶上他心情不错,之间他两指夹起一颗石子便朝那长发孩子丢了过去,那孩子腿弯一软,立刻被对面那刚刚还处于弱势的孩子反压,最后不得不认输。
万枯这一串的小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脚下都不曾停留,做完这一切后,脸上竟露出一脸得意的样子。万枯以为这些只有自己知道,却不想释空早将一切尽收眼底了,只是无奈他的孩子气。
刚走了几步,万枯却被从后面突然飞来的一块石头砸到了胳膊,那石头边缘处锋利无比,万枯当时就被划出了道口子,流血了。他猛然转身还未看清是谁便被冲上来的人大力得推了一个踉跄。
万枯整个人都呆住了,站稳后看见来人人就是刚才他帮过的那孩子,万枯的火“噌”地一下就冒出来了。谁想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面前的孩子抢了先,“你为什么要帮我?!”
???
“我帮了你,你怎么反而恩将仇报?”
“我……我不需要你帮我,我明明可以的,我明明可以靠我自己战胜他的……”那孩子声音明显软了下来。
“小孩子打架还说什么战胜不战胜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插手,多管闲事!”那孩子对着万枯吼道。
“你,你说什么?我多管闲事?”
“就是你多管闲事!讨厌!”
一边说着还一边从地上捡石头继续砸他,万枯躲闪不及被砸到了好几处。
“哎呀……你,你!!”
释空看见万枯此时已经是火冒三丈,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将那孩子提起来暴揍一顿,赶紧揪住了他。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二娃,你在干什么?”
那孩子听见声音猛然回头,怯生生的说了句:“娘……”
那妇人快步走过来,先是看了看万枯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然后朝二娃屁股上深深地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刚安生了几天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二娃委屈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我没有。是,是……”
刚才围成一团的孩子们早已不见了人影,那妇人不用看也知道跟他孩子打架的是这里有名的大户人家张家的宝贝孙子,张家财大气粗无人敢惹,那小孙子也是到处惹是生非,大家都是能避就避尽量不与他家有什么纠葛,自己家男人走得早就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妇人低调,可偏偏自己家孩子是个不能忍气吞声的。
“是什么是,回家再说你!”
那妇人暂时不再理会那孩子,抬起头对释空和万枯抱歉道:“真是得罪了,孩子顽皮,都是我管教不严,请二位师父千万不要怪罪啊。”
释空笑道:“施主这是哪里话,孩子顽皮乃是天性,不妨事不妨事。”
“不瞒你们说,我也是吃斋念佛之人,今日遇见师父,也是一种缘分。”这话那妇人是对着释空说得。
“还有……我看这孩子胳膊上的伤口不浅,若二位不嫌弃就请到我家里坐坐,用些斋饭吧。”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万枯一路上都别别扭扭不想去,等真到了人家里闻着了饭香味眼底流露出的神采真是熠熠生辉。
妇人将饭菜摆上桌,万枯刚坐下,便被那妇人叫住,说要给他包扎一下伤口。
其实这样的小伤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碍事,何况伤口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若不是这人说出来,万枯自己都忘了胳膊上还有伤这回事。
“我已经不疼了。”
那妇人好像没听他说话一样,只说道:“来,袖子挽起来。”
万枯有些不好意思,那妇人便替他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伤处,然后先拿占了水的手巾替他将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轻轻擦掉,一边擦一边吹着气,问他,“疼吗?疼就说话啊,我这人手有些重。”
万枯反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摇了摇头。
将伤口清理好了,那妇人将伤口上洒了一些药粉,然后用纱布轻轻裹起来,打了个结,才把他袖子放下来。
万枯还有些愣愣的,那妇人也望着万枯的眉眼出神,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我的大儿子现在估计也有你这么大了。”
说完,像是大梦初醒般,竟笑了笑,说道:“看我,干什么呢这是。你们快吃饭吧。我还有些事要忙,你们不用管我。”说完就出去了,屋里此时只剩下万枯和释空两个人。
伤口已经包好了,万枯却盯着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体会过有一个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对他爹的记忆也早在这些年的消磨中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不清了。从他出生开始就过着和常人不一样的生活,经历着和常人不一样的经历,他曾以为世间的人都像桃园的人一样,他以为世间的颜色只有黑色,他以为世人都是恶魔,不是你吞噬我就是我吞噬你,可是就在刚才万枯的心里有一块被软化了。
他从未被真心相待,怎知真心为何物,他从未被真正爱过,所以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爱。
吃过饭告别之时,万枯站在释空稍往后些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跟那妇人说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那样走了。
离开之后,释空对万枯说:“孩子,这世界上既然有黑暗就一定会有光明,他有残忍的一面就必定也有柔软的地方,虽然你没看见过但你却不能否定它的存在。终有一天总会有一个人让你甘愿忘记一切的仇恨,洗净一身的污秽,退去所有的盔甲,卸下所有的防备……”
万枯抿着嘴,面无表情的看着释空,他不知道自己否应该相信这和尚说的话。
“你这和尚又开始了,罗里吧嗦的。”
释空看他不耐烦的样子便不再继续说,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终有一天万枯可以放下一切的仇恨,原谅命运对他的残忍,他想看到那一天。两人走到一个一个风景极美的山坡,释空盘腿而坐,万枯却将两手枕在脑后躺在释空旁边,释空突然开口对万枯说道:“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万枯看着天,眯缝着眼睛惬意道:“你不是正在休息麽。”
释空笑了笑,“我想有一间寺庙,每天听着撞终之声,突然……想安定下来了。”
万枯立刻反问道“你不是立誓要渡尽这天下所见之恶麽?”
释空的表情骤然僵硬,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万枯一直望着天上被风吹得乱跑的云彩,并未注意到释空。
过了许久万枯突然开口,“那……寺庙里可以再种一颗梨树。”
“嗯?什么?”因为他这没前没后的来了一句,释空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想有一间寺庙麽?那么寺庙里种一颗梨树不可以么?”
释空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是梨树?”
万枯也不看他,不假思索道:“因为我喜欢吃梨。”
“哈……那等梨树长出了第一个梨,一定留给你吃。”
“那是自然。”
看见释空站起身来,万枯问道:“要走了么?”
“怎么?”
“没什么,这里景色很好。”
“你将它放在心中便时时都能欣赏了。”
万枯也跟着站起来,两人慢悠悠的走着,“什么都放在心里,便什么都不会真正的放在心里了。”
释空一时竟然被万枯这句话说的怔住了,“若以后有了纸笔,我可以将这里的景色画成一幅画好给你留着。”
“好,一言为定,你可不要忘了。”
“不会忘。”
转眼,万枯和释空相伴三年之久,突然有一天释空竟主动将万枯身上的佛珠解了,万枯反倒有些懵了,“和尚,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嫌这佛珠束缚着你麽?现在我将它解了,还你自由。”
“还我自由?”
“是。我知道你不甘心就这样被我束缚着过一生,如今我放你走,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疑惑太多问题,我曾以为我可以给你答案,却发现有些事必须你自己去亲身经历,有些答案必须你自己去寻找,是我一直自大过了头。”
“和尚……”
“孩子,你去吧,我等你带着你的答案来见我。”
“我如何才能再见到你。”
“到了该见之时必会再见。你忘了我曾说过,我们是有缘之人。”和尚说完话转身就走,万枯紧追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万枯的身体感到久违的的轻松,心里却莫名的沉重异常。
以至于释空临死前最后一刻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人依然是万枯。
初见你时我便知你心中恨根已生,我多想将它从你心里彻底拔掉,可是我恐怕是做不到啦……但愿你以后能遇得一人能代替我完成此事。身为出家之人,早已脱离世俗红尘,我曾对着天地佛祖立下誓言,要渡尽世间所见之恶,如今我却想安定下来,违背誓言,自知大限将至,却放心不下你一人。
我骗了你,我不能等着你了。
事情过了很久以后万枯才知道释空已死的消息,他疯了一样的回到当初他最后一次见那和尚的地方,却只发现一个木盒子,那盒子藏得极其隐蔽,万枯将盒子打开的瞬间便有一股烟雾溢出。
“孩子。”
是那和尚的声音,是释空的声音,盘旋在万枯的头顶。
“我虽修行多年但终究未成正果,所以生老病死自然是我逃脱不了的,这是我的命数。我曾
答应过你要画一幅画给你,我没忘。你莫要将我的死放在心上,也莫要为我伤心,生命本就是轮回,结束也是新的开始。一生所遇之人皆是过客,无外乎时间长短罢了。”
说完,声音便消失了。
“和尚,和尚……”
万枯握着空空的盒子颤抖不止,“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