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春儿
对面那人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婴离将含在口中的酒咽下,说道:“抽刀断水水更流,酒杯消愁愁更愁。”
对面之人眼光看着一处发呆道:“你身边的人那么多,自然不会缺我这一个。”
婴离接道:“你曾经无情的将我推开,如今却又强硬的将我拉回来,到底是何用意?”
对方又说道:“我想离你远远的,但是时间长了又想你。”
婴离皱眉,问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对方反问:“那你又在说些什么?”
两个人皆是愣了愣,最后相视一笑,在空中举杯相碰。
俩人就这样毫不搭嘎的说了一句又一句,各自说着各自的故事,终究是心里的伤痛还是这灼人的烈酒将这不相干的两人拉到了一起。
那人开口:“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婴离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轻声重复着:“生死相许……”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笑这蠢话,也笑自己依旧犯傻。
对面的人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你知道么,一个人其实是很累的。我一个人守着我们两个人的记忆,然后在心里偷偷地跟他白头偕老,跟谁都说不得。”
婴离笑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顾喝酒,没有答话。
直到酒壶见了底,那人才说要离开,只见他拎着空酒壶晃晃悠悠的走,没走几步却又返了回来,将桌上放着的一把折扇拿起打开看了看又合上,抬头对婴离笑道:“我的扇子,忘了。”
“你这扇子倒是挺好看的。”
“是么,曾经将他送给我的人怕是都已经忘了,只有我还将这扇子当个宝贝似的舍不得丢掉。”
婴离嘲笑他,“那你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是啊。”那人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手里的折扇,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许多酒的缘故,眼眶有些湿润,“我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明明是个不懂感情的人,却偏偏还要来掺和这人间的□□,以为能将情爱看透,却不想竟越陷越深。”
夜里,回虔灵山的路上风有些大,吹的婴离迷了眼,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刚才那陌生人说过的话:一个人其实是很累的。我一个人守着我们两个人的记忆,然后在心里偷偷地跟他白头偕老,跟谁都说不得。
一个人其实是很累的……
自己从前魂魄不全,记忆丢失,不知道万枯那时候是否也是一个人守着他们两个从前的记忆,然后小心翼翼地同谁都说不得,痛苦酸涩都一个人品尝。
深夜,万枯准备休息时婴离才醉醺醺的回来了,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连路都走不稳了。
婴离左歪右晃的朝万枯走过来,隔着很远万枯便闻见了他一身的酒气和不知哪里沾染上的脂粉气。等他走近,味道就更加刺鼻,微微皱眉道:“你下山了?”
婴离一步没走稳,扑通一声跌了下去,正好摔在石床边上,他索性就坐在地上顺势将头枕在了万枯腿上,听见上面传来万枯的声音:“怎么喝成这幅样子回来?”
酒醉的婴离此时一脸潮红,双眼无神,看什么都不聚光,他抬起头也不答话只是盯着万枯的脸瞅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蹿起来直接就扑到了万枯怀里,嗲声嗲气的好似在撒娇一般,叫了一声:“师父……”
万枯没来得及躲闪,下巴被他的头顶撞了个正着,险些将舌头咬断。万枯被他这一扑,整个人没撑住直接向后一躺,两人就倒在了石床上。
这一声“师父”万枯好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甚至觉得有些陌生却又觉得格外熟悉。仿佛把他带回了曾经的时光里,曾经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里,曾经亲手被他毁于一旦的时光里。
万枯想把身上压着他的人推到一边去,却发现越推怀里的人把他抱得越近。他发觉压在他胸口的人这么抱起来浑身冰冷,像是冰块一样,再看看自己也不比他好上多少。可是即使这样他也想用自己本就不多的温热将他温暖。
于是两人就这么躺着,直到万枯发觉怀里的人好像已经睡着,才用了好大的力气将这人移开,然后让他在床上躺好,又给他盖上虎皮毯子,又给把他不小心跑进嘴里的几缕头发拽出来。这才发现自己一边的肩膀已经被这人压得酸痛不堪。
婴离睡得不好,眉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反反复复。
万枯就只是看着他的睡颜什么都不做,渐渐的便让自己的心安逸下来。
他回忆着和婴离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和两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那时自己是个嚣张跋扈的捕妖人,而婴离也是个自以为是小蛇妖。想着当年婴离自己变出来一个长得极丑陋的怪物来追杀他自己,骗得万枯去救他,然后又趁机偷了他的东西引得他不得不再次返回去,最后还用灵匙威胁万枯收他为徒。
想到此处,万枯不禁失笑,想想自己还不是一样的傻,明明看穿了他的把戏却还是顺着他的剧情往下演,明明知道拥有灵匙的人就是捕妖人的情劫,还是没有忍心当场杀了他。就这样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事,走过了很多很多年。只是到沙城的路真的太遥远,时间也过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以至于最后……
无论怎么说,他知道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
刚想到这里,婴离突然发出了一声呓语,沉浸在回忆中的万枯没听清楚,便将脸凑近了去听,“唔…师父……”
“师父……”
婴离不知梦到了什么,一声一声的叫着他,万枯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婴离,我在。你不要怕,什么都不用怕。”
婴离渐渐安静了下来,万枯以为他重新睡过去了,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婴离正睁着一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看他恍惚的眼神,万枯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清醒了,便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婴离?”
婴离立时一脸委屈的要哭的样子,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师父……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啊……”
万枯看着婴离这幅样子,鼻头也忍不住要一酸,他翻身躺到了婴离的一侧,满是心疼的将婴离紧紧揽在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一边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我知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和婴离喝酒的人,第一卷提到过的……
☆、回光
次日,婴离醒来时,彻夜宿醉让他觉得头有些发懵,左看右看床上躺的还是自己一人,不禁皱眉回想昨夜里仿佛有个人一直紧紧抱着自己,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喃喃低语,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安心,一夜好梦。
离站在洞口四处张望没发现万枯的身影,欲转身回去之时却发现视线突然变暗,再一看刚才还展晴的天,一下子竟被阴云蔽了日,立时风起云涌。
虔灵山顶的梅花也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大风,被吹的四散,婴离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离开了枝丫正摇摇欲坠的梅花,突然心中感觉有些不妙。
他攥紧梅花,直奔山顶。
果然在山顶看见了万枯,他正一个人坐在梅花树下,尽管狂风不断,将他的衣,他的发吹得翻飞,他依旧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此情此景,婴离恍如隔世。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今日应该又是万枯受雷刑的日子了。
原来,转眼已经过去百年了……
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万枯,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自己的到来。
霎时,一道闪电突现,将万枯的侧脸映的更加惨白。随之而来的便是第一道雷,雷声轰响在婴离耳边炸开,虽然他站得远但是他清楚地看见了万枯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躯。
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道雷接踵而至,此时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然后是第三道雷,也是最后一击,万枯没忍住,嘴角溢出了一口血。
婴离朝他迈出第一步的同时,万枯也朝他这里看了过来,婴离顿时停下了脚步,万枯看见他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自己抬起手用袖口将自己嘴边的血抹去了。
就这样等到云开日出时,万枯快速的运气,平复了身体里翻涌的气血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然后朝婴离的方向走过去。
婴离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他脑子里回荡着那天上善神君跟他说过的话,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可是万枯并未在他面前多做停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便从他身边走过。
婴离一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立刻转身去追万枯,婴离一路追赶等快到洞口之时才追上万枯,然后从身后将他一把扛起,接着马不停蹄的跑回洞里去。
他将受了伤的万枯小心地放在是床上,由于雷刑的威力,万枯此时法力暂失,只能微弱的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他背靠着墙坐在石床上,皱着眉看着婴离。
“药呢?”婴离四处翻找,“上次那个人给你带来的药呢,放在哪里了?”
万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
婴离不解,“他一次只带一颗来?还说跟你是朋友呢,天上什么好东西没有,还不是对你这样小气。”
万枯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咳了起来。
婴离赶紧坐到他身边,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之上,慢慢催动灵力替万枯平复他体内四处奔走的气血,待万枯稍微好些之后,他将万枯的外衣轻轻脱下,却褪到肩膀处时,被万枯一把捉住了手,“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我还能做什么?”
婴离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直接将万枯的手掰开,继续自顾自地去脱他的衣服,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先将他胸前伤口一点一点轻轻擦拭。
胸前只有一道较小的伤口,大部分都集中在后背上,加上万枯背上还留有从前的疤痕,新伤旧伤,纵横交错,看得婴离心里五味杂陈,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味道。
他对着万枯的伤口轻轻吐出自己体内的灵气,来帮他止血,然后再用干净的纱布轻轻裹上。整个过程两人都不发一言,一个安安静静地任他折腾,另一个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又认真,生怕弄疼了受伤的人。
婴离将万枯的衣服一件一件替他重新穿好,却在穿最后一件外衣时突然控制不住地从背后将万枯整个人紧紧环抱住。
万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了倾,因为婴离突然贴上来碍着了后背刚刚才包扎好的伤口,不禁闷哼了一声。
婴离却没有将手松开,反而越贴越近,他将下巴抵在万枯肩膀上,用极其心疼的声音在他耳边,依旧固执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
“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受这雷刑?”
“我不是说过了么,是我自己犯了错才……”
“骗人。”
说着,婴离将头埋在万枯的颈窝,然后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万枯吃痛,倒吸了一口气,“……我没骗你。”
“你骗我。”
婴离松开了双臂,翻身来到了万枯面前,万枯总是将脸撇向一边,要么就是垂着头不去看他,婴离只好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一字一句说道:“你是因为我,是不是?”
万枯没说话,但是婴离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紧张。
“当年你是为了找寻我的魂魄才误闯了天宫禁地,是不是?”
“我之前丢了从前的记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丢了一魂一魄导致我魂魄有缺失是不是?”
“你对我……”
婴离没说完,万枯却突然开口:“是。”
“当年为了不让你的魂魄消散我曾与上善神君大战了一场,那也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我记得当时我差一点就死在他的手下了,后来他答应可以将你的魂魄妥善保管,可谁知你那魂魄竟自己跑了,我为了找你所以才误闯了天宫禁地,你说的都对。”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死。”
万枯心里或许知道婴离想听他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
“当我拿到灵匙的时候,当你浑身冰凉的时候,当你的心脏真正停止跳动的时候,当你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的时候,当你再也无法同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想你死。”
万枯感觉到那双捧着自己脸颊手止不住的轻颤,他索性将自己的手也附上去,看着婴离一句一句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的是不是?我也知道这些天里你挣扎的很辛苦是不是?”
“其实,从前的婴离也好现在的婴离也好,那都是你,不曾变过的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可以折磨我也可以不理我……但是,不要离我太远,只要在让我可以看得见你的地方就好。”
万枯轻轻揉搓着婴离的手,感觉那双冰冷的手在自己的温暖下渐渐地回温,他看向婴离的眼睛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婴离……对不起。”
终于,终于说出口了。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太久,整日将他折磨,却无人可说,那都是他自己亲手造下的孽本就该由他自己品尝殆尽。如今他终于还是面对婴离将这一切坦白说出,他也终于要面对自己内心的阴暗,悔恨与愧疚……
婴离一直感觉自己身体外面有一层厚厚地冰冻起来的壳,那层壳终日将自己紧紧包裹,然而就在刚才他发觉那层壳突然就碎掉了,而且碎的四分五裂再也敛不起来,最后化成了一汪清水,荡涤了自己的内心。
婴离鼻子一酸,“……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