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策
“多久了。”小孩突然问,他的声音童稚,软糯,带着一股小孩特有的天真,然而话的内容以及语调中的含义,却与声音形成了两个极端。
对面的舒有才并没有回答。
小孩好像也没想要他的回答,只是侧着头,“这根铁链陪了我这么久,我原本想也把它带走的,算是——”,他想了想,继续说,“警醒。”小孩笑了一声,扔掉手里的铁链,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有些事情得先解决了,比如说你,看守我三百年,这个厚礼我不回报岂不是太对不住忠心耿耿的看门狗。”
舒有才脚下的老鼠吱吱地疯狂地叫着,绕着他跑来跑去,舒有才低低地呵斥一声,那些老鼠立刻息声,缩着尾巴离开了土洞,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舒有才把眼镜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眼镜布仔细地擦着,好像在用这个动作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他抖着手,又戴上眼镜,然后说了一句什么,这句话引起了小孩的注意,他脸上的狠厉之气收敛了一些,然后两个人走得靠近了一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石小川捂着自己剧痛的头醒过来的时候,还在道观中,不过不在后院的洞穴中,而是在自己的床上,而舒有才老师则不见踪影,旁边端端正正坐着的就是那个小孩,他拿着杯水正想往他嘴里倒,石小川被他摇摇晃晃拿不稳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感觉终于好了点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喃喃自语地说,昏迷前,他以为是舒有才老师袭击了自己,而从现在自己毫发无损,而小孩也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站在自己面前的情况来看,并不是这样,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他怀疑地看着外表像三四岁幼儿的小孩。
而小孩则目光平静无波的回视着他,最后,反而是石小川受不住那股压力而把眼睛转了开来。
小孩看着他的反应,无声的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眼睛弯弯,看上去可爱非常。
第21章 婚礼 …
石小川牵着小孩的手,走在下山的路上,弯弯曲曲的小径蛇形状的消失在林间,石小川一会儿让小孩自己走一阵,一会儿把他抱起来走,这么走走停停,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山下,他摸了摸口袋,手里只摸出一个一元的硬币,叹了口气,现在车费涨价了,一块钱连公交车都坐不起,看来只能慢慢走回镇子上了。
幸好也不是太远,他抓着小孩的手,悠悠然地走在路上,正是下午,阳光还好,周围时不时也有个把人从路上匆匆而过,有去走亲戚的人,也有忙着活计的人,石小川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他总是对人特别感兴趣,虽然从来没有在人群中得到什么温暖。
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仔细看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也更用心。
好不容易回到了镇子上,石小川也不急着回家,先就往镇上的派出所走去,他领着小孩,和派出所的大叔大伯们说起在路上遇到这么个迷路又不会说话的小男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有事找警察,把他带到这儿来了。
那边的警察们看到小孩虽然不声不语,不笑不闹,但是长得极其可爱,都议论纷纷,猜测着不知道到底是走失了,还是孩子的父母看这孩子残疾把他遗弃了。
其中一个警员指着小孩身上的那件石小川自制的衣服,“小娃娃怎么穿成这样啊?”
中间有个母性很强的女警员心疼地拉过小家伙,“这真是造孽啊。”看来她已经把小家伙当成被遗弃的孩子了,也是,如果是走丢的,怎么样也不会穿成这样,只有被遗弃的孩子,才会出现这样的穿着。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几声,“怎么,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女警员问。
石小川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点点头。
于是,警员们叫来了两个盒饭,吃完了之后,他们就开始一左一右的问着情况,其实也没什么情况好问,小孩不开口,石小川也含糊其辞,只说在路上遇到了就带过来了,最后只让石小川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就先把小孩放在这了。
石小川偷偷走到那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女警员身边,拉了拉她的衣服,低声问,“警察阿姨,要是这个小孩的爸妈找不到,那小孩该怎么办啊?”
女警员叹了口气,“现在先放在我们派出所带几天,要是找不到,那就只能把小孩放到镇上的福利院去了。”
石小川一脸同情的点点头,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情况还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只要小孩不离开灵山镇就好。
他走到小孩身边,蹲下,看着他,凑到他面前低声说,“你要乖乖的,别惹事啊,我过两天就来看你,你一定要听话。”
他捏住小孩小小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握了握,好像做了个约定一样。
小孩黑如点漆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身影就倒映在他眼睛里,仿佛就刻印在心里了似地。
石小川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灵山镇,在经过家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还是不要去打搅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不出现对于爸妈,还有石小山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回到学校之后,自然又被张果盘问了一通,还要面对石辰审视的目光,而舒有才老师就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照常上课,只是在课间偶尔的提到了一句,“有些同学不要老是请假,这样影响不好。”也不知道是说谁。
就这样过了一天,这天终于到了星期五,下了第六节课,张果就跑到石小川桌子前,“走,走,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石小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张果故意脸一沉,“不要说你忘了啊。”
“我没忘。”石小川摇摇头,“只是我们不上第七节课了吗?”
“这个我和老师说好了的。”张果拉着石小川的手臂,把他从座位上扯出来,就打算往教室外走,路过石辰的时候,被他的长腿横空拦住,“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去?”
张果一脸贼笑着说,“还能干什么去,结婚去。”
在石辰的愣神中,他已经拉着石小川扬长而去,石小川哭笑不得地跟着他,这个瘦猴精一样的朋友老是这样搞怪,难怪让任课老师们又爱又恨。
张果家在距离灵山镇十几里的一个村子里,路边一栋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院子里种了些果树,还有一些随便栽种的花草,当然,少不了的还有菜地,倒也有些意思。
后天就要举行婚礼,整家人都忙忙碌碌的,张妈妈看到儿子回来了,赶紧走了过来。
虽然是在办喜事,不知道为什么,张妈妈却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皱着眉头穿着一身红色的喜庆衣服,看着瘦猴精一样蹦来跳去的张果,满脸不快地用手指戳着他的头,教训着他。
虽然张果嚷嚷着,和他妈妈犟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石小川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让他鼻酸,他有些羡慕,他和石妈妈从来不会这样亲密的打闹。
张妈妈笑着招呼石小川,让他一切随便点,就当自己家一样,石小川也点点头,张果不耐烦的听着,打断他妈妈的话,把石小川拉走了,留下后面的张妈妈又骂了他几句。
“迎亲的人什么时候来啊?”石小川好奇的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客人很多,看得出来都是女方的三姑六婶。
张果抓了抓头发,“我妈到现在还不太同意,哎哎,这些大人的事真是太麻烦了,迎亲要到明天。”
石小川想起来,上次张果提到他姐姐要嫁的是石家祠堂长老会的大长老的孙子,还说到这附近适婚女孩的父母都不太愿意把女儿嫁给石家的男人,他皱着眉,这事真奇怪,按理说,这石家的男人有出息的很多,在这十里八乡,也少有能比得上的,没道理这些父母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他和张果玩了一晚上的电玩,张果对于他居然一点也没接触过电玩感到很震惊,但是对于石小川来说,电玩这种东西只有石小山才能摸到,而自己,也只能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吧。
第二天一大早,张果就被他妈拎着耳朵从床上叫了起来,送亲的队伍已经快要准备好了。
张果的姐姐是个漂亮的女孩,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紧张的坐在迎亲的车子里,正对着张妈妈哭得稀里哗啦,只是眼神里还是透着新嫁娘特有的期待、喜悦和羞涩。
他们举行婚礼的地方是石家的祠堂,按照古礼,要在这里祭拜祖宗和拜天地,绝大部分石家人结婚都会有这个步骤,也算灵山镇的特色了。
石家祠堂这地方,石小川从没进来过,每年的家族祭祀没有他的份,平时这地方又门户紧闭,生人勿近,也没机会进来看看,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石家祠堂。
这地方和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家族祠堂也差不多,整个建筑坐北朝南,气象端方威严,古老的砖木结构,青砖青瓦,山墙为封火五花墙,分为三进,门厅是牌楼式,两排漆着红漆的圆木柱子分列两旁,整个建筑雕梁画栋,随处可见狮子、饕餮之类的石雕。
石小川躲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大厅正中央坐着的那个白发苍苍,但是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穿着唐装的老人,大概就是大长老吧,他正笑容可掬的看着那一队新人。
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祠堂里人来人往,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张果这时候要陪在新娘旁边,留下他一个人,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石爸爸?
他正探头探脑的往大厅里瞧,却又不进来,只是看了看,转身就往后厅走去,石小川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跟在了他后面。
后面倒是很清静,前厅的喧闹好像完全与这里隔绝了一样,这里依然安谧而祥和,石爸爸踩着青石板路走到了后厅的偏房,那个房间的窗户开着,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丛疏竹掩映,里面却是完全古香古色的家具布置,倒颇有些意趣。
只是里面人说话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幽远,这里很安静,所以虽然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倒也听得到一二。
“这次的祭祀要提前?”一个声音有些着急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不行,不能提前,还没准备好。”
“不能也要能。”一个老人的声音气冲冲地说,“这关系到我石家的根基,石大全,你有今天靠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你以为我愿意提前吗?这不都是没办法。”老人谈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说了一句话,石小川尖着耳朵听都没听清楚。
那个叫石大全的男人原本洪亮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好像有些无奈似地说,“哎,这要是一个不小心!”
“不会出意外!”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我们小心些,以前那么多年都这么过了,今年也是一样。”
石小川突然想起来,这石大全就是石家祠堂大长老的儿子,那个在外面搞了个连锁超市,家产上亿,石家富豪之一的人,他大概是因为儿子结婚而回来的,但是看他话里的意思,儿子结婚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石家的每年三月三的祭祀。
他们开始用极低的音量商议起有关于祭祀的事情来,石小川为了听清楚,不知不觉的就往那儿靠过去,突然,他感到脖子上一凉,摸了一下,顺手一扯,就把掉在他脖子上,神出鬼没的小白拎在了手上,小白晃晃脑袋,卷在了石小川的手腕上,蛇信一吞一吐,不停地游来游去。
被它一打搅,原本就断断续续的话,更是不解其意了,石小川伸出手指,弹了弹小白小小的白玉似的头。
既然已经听不到了,而且石爸爸也不知道在哪,石小川决定离开这地方,刚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走了几步,就看到石爸爸迎面走了过来。
他看到石小川,眉头一皱,闷声问,“你怎么在这?”
石小川低着头,“爸。”
石爸爸也没应他,只是不耐烦的重复了一句,“我问你呢,你怎么在这,这地方是你来的吗?还不快出去!”
这些严厉而又冷漠的话,石小川以前听多了,这阵子在学校,又有些遗忘了那种心冷的感觉,乍一听,就好像回到了在石家。
第22章 猝死 …
前面鞭炮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天性爱凑热闹的小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高声尖叫着,让大人们不时呵斥。
婚礼总是喜庆的,中国有红白喜事的说法,红的是婚礼,白的是葬礼,不管是生还是死,都要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大家齐聚一堂,或欢庆或感念。
这场婚礼遵循古礼拜了天地,在鞭炮声中,新人们被送入洞房,当然了,这个只是象征性的把新人进入祠堂里的一个房间待一会儿,毕竟已经是现代社会了,再来送入洞房这一套就显得太过时,年轻一代也不会乐意,接下来自然是在镇上的酒店办个筵席,大家吃个饭,新人陪个酒,就差不多了。
按计划,婚礼的步骤自然是这样的,但是意外往往在最想不到的时候发生,让人只能感叹命运的无常,然而,这真的是无常命运的捉弄吗?
临时充作新房的那个房间,被一株高大的槐树笼罩,荫凉。
新人被簇拥着进入洞房,众人在调笑声、起哄声中散了开去,把独处的时间留给那一对新人,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会重新进入房间迎他们出来。
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新娘已经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气息全无,而新郎则像吓呆了一样,木木愣愣,连话都不会说了。
张妈妈哭晕过去好几次,哭得声嘶力竭,“我说了让你不要嫁啊,儿啊,你怎么就不听话啊,你去了让妈妈怎么办啊,儿啊,你死得冤啊,石家的,你们要偿我女儿的命啊,不然我和你们拼了,我这条老命不要了也要让你们给我女儿陪葬啊,儿啊,我的儿,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啊,你走得这么早让我怎么活啊——”
派出所的民警把现场围了起来,打电话喊来了法医验尸,纷纷乱乱的,又要安抚这边快要暴动的女方亲戚,一边还要和派出所的协查情况,石家主事的人也是焦头烂额。
查是查不出什么的,新娘外表没有伤口,据说法医验了死因是心肌梗塞,这个死因是个人都不会满意,这么年纪轻轻,无病无痛的人,说心肌梗塞就心肌梗塞了?但是化验单子在那儿,又由不得人不信。
石小川担心的看着一直沉默不语地待在张妈妈身边的张果,他平日里表情丰富,像只猴子一样安静不下来,现在却扶着张妈妈,时不时的安慰她一下,张妈妈哭晕在他怀里的时候,也是他一手照顾着,一夕之间,好像长大了好几岁。
这种场合石小川也帮不上什么忙,安慰的话语实在太苍白,石小川也不会去说,只是握了握张果的肩,然后离开了石家祠堂。
脱离了那种悲痛的气氛,外面的车来车往,活力而又匆忙,充满了生机,而不是他背后的石家祠堂那样,是个吞噬人生命的地方。
石小川想想还是决定先回学校,却在路对面看到了托付给民警的小孩站在那儿,周围人来人往,大家却好像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视而不见一样匆匆路过,小孩安静地看着他,渐渐地,石小川有种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唯一剩下的就是对面的小孩,以及隔开他们的那条大路。
石小川眨了眨眼,觉得大概是阳光照花了他的眼,他刚刚看到小孩的眼睛好像变红了,他揉了揉眼,再看过去,一切正常,他看到小孩摇摇晃晃的就打算过马路,赶紧跑了过去。
半蹲下来,一把抓着小孩没有什么温度的手,“你怎么在这?派出所的民警没管你吗?手怎么这么凉?”
他捏了捏小孩的衣服,穿得还算多,大概是派出所那位民警阿姨给他找来的小孩衣服,不新,但是干净整洁,看上去倒是精精神神的,但是小孩的体温依旧很低,他把小孩凉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替他捂热。
他牵着小孩的手,慢慢往派出所那儿走去,今天发生了这件惨事,派出所的民警们大概全赶到那儿去了,一方面为了查案,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发生大规模的冲突,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听老人说,十几年前,发生大旱灾的那个年头,为了争个上下水库的水源,有两个村子的人就打了一场大架,老人们说得津津有味,有好几个人在这场混乱中死了,受伤的更是多达几十个,到最后还是靠政府出面才把这事给解决了,当时民警们还鸣枪示警才让那群打红了眼的人清醒过来。
小孩扯了扯他的手,石小川低下头看着他,“怎么了?”
“她死了。”
他听到小孩慢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嘶哑而又苍老,听起来有些像个老人的声音。
石小川有些不确定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小孩说的,“你——刚才说了什么?”
小孩苍白的脸抬起来,看着他,一直平静,没有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她死了。”
石小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