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颜凉雨
“对了,他说改天找我们俩玩儿。”刘汀对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觉出些困了,“你说到时候玩点儿什么呢?”
戚七想也没想:“正好斗地主。”
刘汀白他:“笨啊,他看不见。”
“哦对,”戚七一拍自己脑门儿,“差点儿忘了。”
其实也不怪戚七。怎么说呢,青年……哦不,是帕塔,那家伙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非阳光的东西,什么深沉啊忧郁啊自怨自艾啊一概没影儿,就一普通年轻人的样子,让你不自觉就忘了他其实看不见。
可也正是这样,刘汀才会一反常态,上心的去跟一个“人”交朋友。
戚七知道。
看不见,最安全。不需要遗忘,不需要催眠。他会以为他们同他一样在慢慢长大,慢慢变老,慢慢走到人生尽头,然后这个世上终于有人能证明他们来过。
“想什么呢?”刘汀问。
“想你眉毛上的口子回家之前能好么。”戚七回答。
“嘿嘿,关心我啊。”
“……”
“当我没说。”
“乖。”
第24章
那之后刘汀找了帕塔两次,也不知是真不巧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每回帕塔都是“哦,太遗憾了,我正忙着走不开”,刘汀搞不懂他哪来那么多走不开的要务,可没辙,他连对方住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都不知道,总不能直接飞奔过去绑人吧。
况且刘汀也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每天下午起床,他和戚七都会有两三个小时的交流时间,多数情况是两个人共同看看电视,吃吃“早餐”,等到日落时分,戚七背着包袱出摊儿,他便一头埋进自己的“机房”——当然偶尔也会泡吧。所谓机房其实就是由N台电脑及满地插排电线所组成的工作间,位于刘汀那偌大房子的西北角,原本是个小小储物间,后来刘汀瞧着安静,就改成赚钱的地儿了。这也是戚七觉得神奇的地方——足不出户,日进斗金,刘老板好像生来就是做生意的料。
那些满屏幕的各种曲线啊走势图啊戚七看不懂,只知道无论期货股票黄金还是外汇,反正能倒腾的刘汀都倒腾,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的典范,且每每赚得金银满钵。
于是在找帕塔出来玩儿这件事情上,刘汀也是偶尔为之。想起来了就打个电话,想不起来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直到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早上九点,天忽然降下暴雨,生生把睡梦中的刘汀和戚七给砸醒了,俩人在床上翻滚半天,最终决定向老天爷投降。
“吃点儿什么?”刘汀埋头在冰箱里翻翻捡捡,看戚七也打着哈欠出来了,便问他。
“不了,”戚七摇头,睡眠不足让他没什么胃口,“来点儿喝的就成。”
刘汀皱眉,不赞同:“大清早就喝血不利于身体健康。”
戚七走过来冲他屁股就是一脚:“你能说点儿有营养的不?”
刘汀叹口气,把血袋从冰箱里拿出来,还体贴的插上吸管,才递给戚七:“给给给,我啊,就是人太好,有时候照镜子我都想给自己鞠一躬。”
戚七莞尔,别说,也就刘汀能干得出这事儿。
雨还在奋力下着,啪啪的声音从纱窗传进来,甚至盖过了电视。地方台重播着《康熙微服私访记》,正好演到微服换成龙袍,腿软的贪官跪满一地。戚七和刘汀无动于衷,一个窝沙发里喝饮料,一个坐饭桌前啃面包。
世界好像忽然就变得静悄悄了。
“哎,要不我再给那家伙打个电话?”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刘汀忽然说。
戚七把空了的血袋扔进垃圾桶,淡淡瞥过来一眼:“你不酝酿半天了么。”
“靠!”刘汀脸上浮出一丝尴尬,转身去屋里拿手机,等回到客厅,他当着戚七面儿边拨号边恶狠狠放豪言,“老子就打这最后一次,再不出来朋友没得做了!”
戚七哭笑不得,想说你就是闲的。
跟帕塔成不成朋友,之于戚七,真无所谓。
电话很快拨通,刘汀一边听着彩铃一边走过去把窗户关上——雨太吵了,他几乎要听不清楚电话里的声音。
响到第三声时,电话被接起,然后一个冷清清的男人声音传过来:“喂?”
刘汀一愣,前两次都“HI”来着,很明显,这回换人了:“这不是帕塔电话吗?”
那头给予肯定回答:“他在睡觉,你可以选择两个小时之后再打来,或者我现在叫醒他。”
刘汀没半点犹豫:“我选B。”
三分钟之后,正主儿来了。
“刘?”帕塔总喜欢叫他简称。
“大白天你睡什么觉。”刘汀教育得底气十足,丝毫没半点心虚。
帕塔的反应很迟钝,显然还半梦半醒着:“下雨……睡觉舒服……”
“我家更舒服,”刘汀也被感染地又打俩哈欠,才继续道,“我诚挚的邀请你到我家做客,最后一次啊,过村儿没店儿了。”
不想帕塔这回答应得倒爽快:“哦,好啊,把你家地址给我……”
挂了电话,刘汀还有点儿晕,准备的一肚子说辞没用上,和想打喷嚏半天没打出来是一个感觉——纠结。
“同意了?”戚七问。
“嗯,”刘汀恍惚地挠挠头,“他好像住宿舍,一开始是别人帮接的电话。”
戚七抱着棉花枕在沙发里拱啊拱:“留学生?”
“可能吧。”刘汀看他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扭动什么呢?”
戚七维持着屁股翘起的姿势,抬头看他:“一块钱硬币掉沙发缝里了。”
……
直到帕塔按响门铃,戚七那一元血汗钱依旧未见踪影。
刘汀一边开门一边埋怨“请三次才出山你诸葛亮啊”,结果一看客人,愣了。帕塔就跟从水里刚钻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湿得一塌糊涂,就站玄关这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个小水洼。
“我的爷爷,你走水路游过来的啊。”刘汀赶忙去卫生间拿来毛巾,本想递给帕塔的,可停顿片刻,他决定好人做到底。
帕塔也听话,就乖乖站着让刘汀拿毛巾给自己擦头发:“刘,你选的天气真糟糕,你们家小区也糟糕,为什么不让出租车进呢,我问了门卫半天才搞清楚你们家的位置。”
“说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刘汀皱眉。
帕塔掏出同样湿漉漉的手机,可怜巴巴的:“进水坏掉了。”
刘汀嘴角抽搐:“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下雨天出来的,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帕塔却乐了,接着昂首挺胸一脸自豪地宣布:“我和薄荷说我有朋友了,他在吃醋,我很开心。”
刘汀恍然大悟,回头跟戚七说:“原来他对象儿小名不叫上帝,叫薄荷。”
戚七懒得理他,起身去刘汀房间翻出套干净衣衫,拿过来让帕塔换上。
帕塔换好衣服的第一件事是沿着刘汀家墙壁一路摸过去,结果这过程似乎比他预计的还要漫长。在撞倒两个凳子磕了五回腿之后,才总算把一圈儿摸完。
“刘,就算你和七一起住,这样的房子也太大了。”帕塔发表摸后感,“空空的,不好。”
刘汀皱眉,问戚七:“你也这么觉得?”
戚七真诚地说:“没想过,我是蹭住的,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
说也奇怪,帕塔来了没多久,暴雨就变成了中雨,节奏没那么急了,声音也没那么大了,倒真有了丝宁静味道。
跟帕塔肯定是玩不了扑克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更不合适,想来想去,刘汀就想到了麻将。本以为要花一段时间让帕塔熟悉规则和适应手感,毕竟就算麻将牌可以摸也不是谁都摸得准的,哪成想人家帕塔早会了,且手感奇佳,手风更佳,几圈下来,刘汀贴了一脸纸条,后来实在输得没地方贴了,就改用鞋带儿栓酒瓶子挂脖子上。戚七虽然也没幸免,但毕竟属于五十步,于是他很自然地把一百步尽情嘲笑了。
刘汀开始怀疑帕塔那“看不见”的可信度——没道理一个靠手感和记忆力玩牌的家伙能赢成这样嘛。
于是他趁对方码牌的时候伸手搁人家眼前使劲儿晃。
“喂。”戚七小声喝止,觉得这样很不厚道。
刘汀悻悻地收回手,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真看不见。”
戚七翻了个白眼,言下之意——废话。
结果就听帕塔在那边说:“但是我能感觉到风,而且你还刮着了我的鼻子。”
刘汀半张着嘴,两张纸条飘落到地上。
戚七用力捶桌子,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下午三个人玩儿得都很尽兴,尽管三缺一,可无比HAPPY。帕塔是个十分神奇的人,这是戚七和刘汀不约而同的看法,和那家伙一起鼓捣,不管多无聊的事情都能蹦出意外的快乐之花。
帕塔显然也很喜欢他们俩,所以晚上离开的时候相当恋恋不舍。
“I will be back!”帕塔说这话的时候正对刘汀施以熊抱。
“行了行了,我一含蓄内敛东方人适应不了这个。”刘汀好容易把人扒拉开,“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回去行么,我送你得了。”
“不不,”帕塔很坚持,“我能来,就能回。”
“得,路上小心,到家之后给我们打个电话。”
“OK。”帕塔的回应是一记飞吻。
待人走后,刘汀趴阳台上遥望小区门口近半小时,可怎么也没瞧见帕塔或者疑似帕塔模样的人离开,不免有些担心。戚七觉得他是看漏了,结果一小时后帕塔的平安电话证明,他猜对了。
“嗯嗯,安全抵达就成。”刘汀挂了电话,又和戚七重复了一遍前阵子说过的话,“这家伙真有意思。”
戚七笑笑,没搭茬儿,只是在心里想,美好的一天。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夜色明亮,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泥土清香。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渐渐的,帕塔登门的次数多了起来。三个人的娱乐活动也从麻将扩展到看电视听广播猜谜语拼厨艺,帕塔最拿手的是一种介于馅饼儿和披萨之间的鸡肉饼,戚七最拿手的是拔丝地瓜,刘汀最拿手的是炒鸡蛋,可鉴于这道菜式再拿手也着实拿不出手,久而久之刘汀就只负责吃了。
其实对于戚七和刘汀而言,吃东西纯属无用功,怎么进去再怎么出来,说得有点儿恶心,可也是事实。但他俩不约而同都喜欢吃饭的那种感觉,酸甜苦辣在味蕾上慢慢散开,总觉得那一刻生命无比真切。
帕塔自然不知道这些,在戚七和刘汀看来,对方就是个十足的“乐天派”,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玩,最好再时不时有个薄荷的关心电话,那世界就是完美的。
尽管慢慢变成了熟人,甚至是好友,刘汀和戚七依旧不知道帕塔的底细,除了对方无意中说起自己是美国和墨西哥混血儿,再无其他。事实上,他们也没特别去问,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资料,之于他们实在无意义。就算知道了帕塔的来历,社会关系,亲人朋友,甚至是念书的学校或者工作单位,他们也不能找上门去,所以有时候刘汀也和戚七开玩笑,说帕塔是关门朋友。一开始戚七没弄明白,后来悟了——关上门,在这个家里,他们嬉笑玩闹,亲密无间;打开门,在社会上,他们没有交集,几近陌路。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可戚七和刘汀都没想过改变它。封闭,从另一个角度讲,意味着安全——他们不愿承担失去的风险。
而且最重要的,帕塔好像也不讨厌这样。因为他也没有问过戚七和刘汀的底细,背景,或者其他,每次过来玩,除了念叨念叨他那位薄荷小姐,就是顺着刘汀的闲话东说一句西接一嘴,完全是快乐就好。
如此这般到了九月下旬,刘汀迎来了人生第四十七个年头。往年过生日他都会一个人跑到酒吧买醉,喝得情到深处兴许还会大哭一场,可今年多了戚七和帕塔,他发誓要搞一次不伤怀的。
戚七和帕塔满足了他这个愿望。前者备了个半桌面儿大的巨型冰淇淋蛋糕,后者也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一桌子法国菜,从前菜到正餐再到饭后甜点,一次性上全铺满了另外一半桌子。酒自然少不得,且还十分重要,所以是刘汀自己预备的,全部顶级红酒,只不过喝到后面,三个人连说带唱,什么东北二人转江南平弹墨西哥民谣轮番登场,红酒也跟啤酒一样,一杯接一杯的干了。
然后晕乎乎的人们话就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