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颜凉雨
王大刚与坚果斗争正酣,半晌才出声:“提什么前啊,他就没回家……”
这是李爽头回听见薄荷的故事。
先是伦理剧,医学世家,终年埋首在实验室里的教授级别的双亲,寄放在亲戚家二十年的小孩儿;接着是苦情剧,母亲忽然研究中染病去世,至今也不知究竟什么病菌;最后是暗黑剧,父亲仍在美国某实验室内搞研究,迄今已十年未归,据说永久居住权都下来了,国际是否改变尚未可知。
夕阳斜斜的洒进来,照在显示器的扫雷界面上,李爽看着那带着墨镜的小笑脸,第一次觉得和薄西岩的距离近了些。
“那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在他爸爸的二哥家长大的?”
“嗯,今天就你我在,所以我说呢,你也就听着,防止扩散啊。”
“明白,这还用您嘱咐?”
“哦,他爸爸的二哥就是我们省局退休的老局长。”
“嗯。”
“嗯。”
“啥?!”
“防止扩散。”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什么来着!法医转行干片儿警,你当从卖萝卜改卖白菜那么容易呢!?就得上头有人!局长二大爷啊!
天蒙蒙黑下来的时候,李爽被要求去局长二大爷的侄子家送山货。
“他回家了?”李爽顾左右而言他,“那怎么电脑还开着?”
“中午我就让他回去了,可能是忘了关。”
“哦,可是后天上班儿不就吃着了么,还用特意去送?”
“哪儿那么多废话!”行动派副所长照着李爽屁股后面就是一脚,“让你去就去!”
李爽扁扁嘴,悻悻地领命了。
公交车一路颠簸到城郊,要不是看乘客都下车了,李爽还真没意识到已经进了终点站——早该报废的车里压根儿没暖气空调,放眼望去一圈车窗都是厚厚的冰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安装的磨砂玻璃。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一座孤零零的小高层映入眼帘。就像整齐码放的火柴盒,一个叠着一个,呆板而拥挤。
单元楼的铁门没关,也可能是锁坏了,就那么敞开着,李爽走进去跺了下脚,声控灯啪的亮起来,暖洋洋的灯光里,一副整齐的对联贴在电梯口,喜庆祥和。
忽然间,李爽有点儿明白为嘛王大刚非要让他来了。薄西岩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就那位传说中的局长,也是省会那边儿的,隔着A市快一千公里。大过年的,薄荷可真就成薄荷了,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这样想着,李爽就有了点普罗米修斯的使命感,恨不得飞奔过去送光送热。
薄西岩家在顶层,上次李爽只在楼下伸脖子瞻仰过,这回却真真切切站在门口了。按门铃,起先还是温柔的,N久之后,改成用力戳,再过一会儿,确定,坏了。无奈,只得敲门哪成想刚敲一下,门自己开了,合着压根儿就没关严!
李爽眯起眼睛,有些警惕了。
要知道你在过年,贼也在过年,过年是溜门撬锁的多发时段。思及此,李爽放下一塑料袋核桃榛子大松子儿,悄悄的侧身闪进门里。果不其然,客厅一片狼藉,衣服杂物满地都是,仔细去听,浴室里似乎有响动!
李爽再不敢掉以轻心,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近了,更近了,他猛然拉开浴室大门——
“薄、薄荷,疼……”
“忍着。”
“那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呜,我感觉不到你的心~~”
“……”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薄荷你慢、慢点……”
薄荷有没有慢李爽不知道,反正他是慢慢慢慢的退出去,慢慢慢慢的飘回客厅,慢慢慢慢的捡起塑料袋儿,慢慢慢慢的坐进沙发,慢慢慢慢的摸出核桃,慢慢慢慢的塞进嘴里。
第30章
爽哥的灵魂去了一趟天国。
在那里阳光温暖普照,花朵美丽绽放,鸟儿自由飞翔,人们尽情歌唱。他还看见一位漂亮的天使在拨动竖琴,褐发如瀑,肤如凝脂,他向往极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也想去拨那琴弦。天使皱眉把琴挪开,李爽却已来不及收手,指尖不偏不倚正点在对方左胸口。天使缓缓露出微笑,竖琴扑面砸来……
千钧一发,爽哥元神归位。
他忐忑地摸摸脑袋脖子胳膊腿,还好,零部件都在。
淋浴声飘飘洒洒的传出来,不知何时,世界大战悄然落幕。
李爽长舒口气,轻搓指尖,天国的触感依稀残存,可微妙的是,他居然拿捏不准那天使的性别了。
明明都摸着了……
“你怎么还没走?”薄西岩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某不速之客依旧盘踞在自家客厅沙发上,且一脸荡漾,不知心驰神往到了哪一处男人天堂。
薄西岩刚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头发。他的肌肉并不夸张,但线条很漂亮,水滴从赤裸的上半身滑下来,又被腰间的浴巾吸收殆尽,说不出的性感。
当然这是客观而言,就爽哥来讲,眼前的男色就是一副适合当警察的身板儿。平时被制服包着看不见,现下露了真容,还真有点让人刮目相看。
“奶奶的我大老远过来给你送年货,热茶捞不着也就认了,还得默默无闻退下?田螺姑娘也没这么憋屈的,最后还结婚了呢。”
“那我娶你?”
“薄荷你越来越冷了。”
他就说自己那破门而入气势如虹的,怎么可能不被察觉?合着是人家早发现了,就是没爱搭理。
“薄荷,我怎么找不着浴巾了……”略带疑惑的声音从薄西岩身后冒出来,可能是刚刚喊过,略带点小沙哑。
李爽瞪大眼睛,僵硬石化。他躲过了薄荷的肌肉群,没闪开大卫的人体美。
“所以你就光着出来了?”薄西岩皱眉。
帕塔不知道状况,还以为薄西岩关心他,笑容灿烂得像朵太阳花儿:“没有关系,我不冷。”
薄西岩不再说话,直接把人拉进卧室。
爽哥大张着嘴一动不动,任从窗户缝溜进来的冷风,撩过自己发梢。
三分钟以后,薄荷和薄荷家的那位——爽哥给大卫的暂命名——衣冠楚楚地回到客厅。
“李爽,帕塔。”薄西岩的介绍只有关键词。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在,那个,我是帕塔。”大卫比之刚刚多了一点尴尬和羞涩。
李爽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握住那只友好之手:“我啥也没看见!”此地无银就是给爽哥预备的。
帕塔更不好意思了,收回手,抓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半天找不到语言。
李爽微微愣住,忽然意识到那种微妙的不和谐感来自什么了。从始至终,帕塔的目光都没有真真正正对上自己的眼睛。同性恋,跨国恋,这都不算什么,薄荷是医学怪人嘛,本就不能遵从常理,李爽甚至觉得哪天他找了个ET,自己都能微微一笑,绝对不抽。可这,一个与想象中娘气的同性恋完全不一样的外国青年,直率,漂亮,琥珀似的棕色眼睛,却又看不见……不知怎么的李爽就想起了刚刚的天国游,他怀疑薄荷违法囚禁了一只天使。
这是不对的。
“你别拿那个,还要敲壳儿,先吃松子儿。”
“……好硬!”
“谁让你连皮嚼了!”
没人理会爽哥的心绪波动,怪医携天使偷食正欢。
回家的路上李爽很纠结,总觉得有一肚子话想倒,却不知倒给谁。耳边总回荡着那句“防止扩散”,他怀疑王大刚未卜先知。
原来薄荷也有自己的小日子,这其实是让李爽最惊讶的事情。惊讶过后,就有点儿小小的葡萄酸。只有他,把日子过成了白开水。
帕塔和薄西岩的牙口再好,也禁不住天天与坚果打交道,于是最初的新鲜劲儿一过,那大半袋东西便被搁置到墙角了。帕塔觉得可惜,便找一天给戚七和刘汀带了去。
“薄西岩搞来的?”刘汀都不用锤子,一手就把核桃捏碎了,然后挑着桃仁儿往嘴里丢。
帕塔看不见,戚七可瞧得真切,目瞪口呆跟发现神迹了似的。
“不是,是薄荷的同事送来的,我看吃不完,就带来给你们了。”帕塔有一说一。
戚七软软地趴在地板上,爱死了刘汀家的地暖系统:“帕塔,中国有句成语叫借花献佛,说的就是你这种行为。但你不能说是因为你们吃不完才送来,要说你一接到东西就马上想着跟我们分享。”
“可我没有啊,”帕塔眨眨无辜的眼睛,“那个叫松子的特别香,我和薄荷一口气就吃完了,给你们带的都是榛子和核……啊,谁打我?”
“我发现你让薄西岩那小子带的越来越欠扁了。”刘汀打完一巴掌还不顺气,又用力掐了一下帕塔没几两肉的脸,“你个傻子!”那破人有什么好啊。后半句刘汀没说。反正他是横看竖看没看出来,还不如戚七的李爽呢,好歹那个小伙儿看着让他舒坦。
“刘,你为什么不管薄荷叫薄荷呢?”帕塔可怜兮兮地揉脸,问。
刘汀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帕塔一问,他才发现。可能是叫薄荷显得太亲热吧:“我跟他又不熟。”
“可你跟我熟啊,我跟他熟啊,你们不就熟了?”
“你当这是烤羊肉串呢?”
刘汀的讨厌并非无风起浪。他和戚七去过帕塔家两次,哦更正,是帕塔住的某人的家。因为帕塔说薄西岩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会大惊小怪,也没有危险。那刘汀和戚七就大大方方的去了。一次顺路,刘汀心血来潮拉着戚七去郊区钓鱼,满载而归的时候想到帕塔就住在附近,故而拎着生鲜直接拜访;另外一次是找帕塔去泡温泉,因为帕塔说他一直很向往日式那种露天温泉,尤其是在冬天,喝着小酒,尝着雪花,很有意境,天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这词儿,又是打哪儿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场景,反正是无比的心向往之,正巧刘汀弄来几张豪华度假村的套票,便来圆某人的梦了。两次都赶上薄西岩在家,一次是男人开门,听见找帕塔之后面无表情打量他俩几秒,放行,一次帕塔开门,男人坐客厅沙发里看书,头都没抬。
“我以为你会直接说你不喜欢薄西岩呢。”尾随刘汀到冰箱取冰淇淋蛋糕的时候,戚七低声说。
“不是不喜欢,”刘汀更正他,“是讨厌。”
“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不问一下总是不安心,”戚七歪头,看刘汀半天,“你这不是吃醋吧?”
刘汀的答案是把刚切下来的一角蛋糕呼到他脸上:“哥不搞非主流。”
戚七下意识地伸舌头去舔脸上的奶油,却被意料之外的美味惊喜了:“呀,好吃。”
那模样就像只呆呆的馋嘴猫,一点点小美食,便是他全部的幸福。
刘汀看着他,有些恍惚。
认识的时候刘汀就知道,戚七比自己老,老很多,尽管对方有张骗死人不偿命的童颜。所以他也从未把戚七当小孩子看待过,哪怕他总自诩“哥”,却打心底认为对方比自己更有资历,就像前辈那样。
却原来,凡事无绝对。
“刘,小七,你们是不是躲在厨房里偷吃我的蛋糕呢?”
帕塔声音由远及近,尾音未散,人已经过来了——捂着脑门儿。
“又撞哪儿了?”戚七受不了地上前,踮起脚尖儿带着心疼的帮他揉额头。鉴于帕塔的特殊性,他和刘汀在上周末把衣架书柜落地钟甚至餐桌都从客厅挪走了,只剩个沙发,就是怕蝙蝠侠磕着碰着。怎么还……
“门框,你们家门框好矮。”蝙蝠侠控诉。
戚七和刘汀面面相觑,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心电感应。
【这没辙,门框我俩可挪不动。】
【那只能凿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