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fox^^/小莫
白敬安觉得可能会做噩梦什么的,不过他的睡眠安稳而平静。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抱着夏天的腰,一副睡着了也不放手的样子。夏天一手揽在他肩膀上,还在睡。
白敬安没动,保持着这个姿势,抬手去摸索夏天的后背。鞭伤浅了一些,看上去很快会恢复,上城的医疗技术真是惊人。
他觉得自己该去看下几点了,可又懒得动。这暖意像座锚一样固定和安抚了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躺了大概二十分钟。
直到夏天醒过来,闭着眼睛去摸白敬安的手机看时间,他终于觉得还是得起来。
于是他下了床,去厨房准备吃的,夏天游荡过去帮忙,拆了几个食品盒,决定熬粥。
他俩都不是什么厨艺高手,也就是随便弄了点什么丢到粥里煮,白敬安趁机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一直能听到夏天在外面活动的声音。
粥的味道居然还不错,可能是因为饿了。两人迅速解决掉,夏天又蜷回毯子里刷白敬安的手机。
白敬安也回到床上,坐在夏天旁边,那人蜷在毯子和拖过来的沙发垫里,头发扎得乱七八糟,看上去随时会再睡着。
白敬安分过来一个屏幕,看外面的情况。
浮世天堂沉没了,那些坚固的支架、土地、“海洋”、城堡和葱郁的花木全坠落下去,在地表上砸得粉碎。
下面是M2区,去年因为消融病居民减半——虽然疫苗没跟上,专题节目倒是赚了不少钱——伤亡倒是不大。电视台的视频上,那些面目模糊、融成怪物一般的人从黑暗中抬起头,看着这场壮观的“天国坠落”。
在上城所有的游戏、电影和小说中,权贵们都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是生活中黑暗的底色,阴谋论中不可战胜的对手,是最终结束英雄一生荣耀的怪物。这种底色造就了大部分上城的文化。
但今天,这个神话破碎了。
权贵们那个炫目宛如仙境、平民连想都难以想象的浮世天堂,被两个卑微的杀戮秀选手焚烧和碎裂,在今天凌晨坠入了“地狱”。
浮空城上整件事的关注曲线变成了一座孤单而尖锐的高峰。上城有史以来的收视率从未有过类似的线条,沾边的都没有。
更不可置信的是,网上四处都是嘉宾秀的视频。
在逃亡之际,白敬安知道战神殿里有些视频流传到了外网,他觉得很快会被删除掉,毕竟嘉宾秀是权贵们的私人所有物,而且他们在里面形象可不怎么好看。但这会儿上网一看,这些东西居然像杀戮秀视频一样,出了官方版,开始挂牌买卖了!
开售已经三个小时,嘉宾秀的购买主页气势恢宏,夏天一身祭品似的白衣,手持重枪站在前方。他长发散乱,金色的光芒镀在身上,灿烂而神圣,煞气十足,却又莫名地色情。自己站在夏天身侧,垂着双眼,面无表情,投下巨大暗红色的影子,像片血色深渊。
宣传词激昂又煽情,白敬安用祭品殿的权限查看了一下网站的后台数据,立刻意识到权贵们为何如此快速、热情和自甘人下。
——嘉宾秀涉及的金额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一个小时的收入就顶得上半打浮世天堂了!
在上城,金钱始终都是一切的主宰,这庞然大物压在整座浮空城上,在阳光下灿然生辉,根部紧紧抓住黑暗中的土地,吸吮痛苦、死尸与阴沟中的腐败之物。没人能够抗拒。
权贵们当然从不缺钱,但那是一笔大到无法令人无动于衷的金额,而攫取是他们的本能。
就这样,这场扭曲和疯狂的秀进入了所有人的终端,同时再度站在巅峰上的,还有那个偏执、愤怒、拒不屈服的战神。
这次战神一言不发,不是摄像头前华丽的展示,没什么名言金句,连摄像头都是偷偷摸摸的。这就是他的生活。
绝望到了极点。
但也酷炫和骄傲到了极点。
白敬安盘腿坐在床上——夏天还在他身上披了个毯子——查看外界的情况。
屋外能隐隐听到集市的喧闹,这栋房子并不在阳光下,所以还算安静,摄像头能一眼看清周围的情况,看上去很安全。
但白敬安能感到整个世界聚集起来的热度,强得令人起鸡皮疙瘩。
他想起救夏天之前,自己曾计划好的逃亡路线。因为那人身上有植入芯片,所有计划的地点都在下城,这里最有可能屏蔽信号……也有可能不行,但他管不了了。
但在他们逃离浮世天堂的那一刻,战神殿就收到一个新祭品:高端宠物管理界面后台内置毁灭程序。
白敬安不知道这玩意儿是谁给的,多半是某个高级程序员。那是个高端管理程序,而对方直接给了他一个一键清除炸弹病毒。
这东西在转瞬间毁掉了所有权贵们的“宠物”管理连接和权限。就算尽全力恢复,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
在这深不见底的危机中,他似乎同样得到了某种深不可测的权力。
现在,夏天登录了战神殿,对着祭品殿发了好一会儿愣。
白敬安发现从他们逃离之后,献祭竟又翻了三倍,并且还在快速增加。
浮金电视台专题节目的片头中,整座上城都像在发高烧。数不清的屏幕中的红色映红了浮空城的天空,如同战火,又像颠倒过来的红色深渊。
上世界朝着一个高热的地方坠落进去,没人知道它通往何方,只是一直升温,没有尽头。
事到如今,玩家们满怀渴求交出的不再是金钱、欢呼或是喜爱,而是上城最真实武力的权柄。
但是没有战神,那是一座由上城杀戮文化造就的虚像,存在的只有夏天而已。一个出身于下城的重罪犯,情绪化,喜欢笑,有个妹妹,失去了很多,满心愤怒,努力想活下来。
战神只存在于上城虚无的血红色狂欢中,祭品也向着虚无堆积。但当拥有这样可怕的力量,虚像将变成真实。
正在这时,终端上突然跳出来一个视频广告,是嘉宾秀里的。
夏天被绑在一张如巨大盘子般深红的大床上,那些人拉开他的四肢,几条蛇在他身上懒洋洋地游移,不时吐出分叉的舌头。一条金色的蛇缠住他的头发,让他只能保持迎向光线的姿势。
他疼得很厉害,在哭,橙红的光照在他脸上,泪水仿佛黄金一般。
有谁……长着六根多了一个骨节的手指,更像爪子,伸手触碰他的泪水,在嘴里舔了舔,说道:“美味至极。”
夏天猛地伸手关掉。
他瞪着空白的屏幕,浑身紧绷,呼吸急促。他眼神幽暗,像暴风将起的天穹,想要摧毁什么。
老化的灯泡闪了一下,屋内骤然变暗。有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暗夜与深渊之中。
夏天冷着脸开了虚拟模式,进入战神殿。至少没广告。
白敬安走进去。夏天正在清点武器,这里大半陷在阴影中,越过石块的微光照在他身上,战神面无表情,专注地清点拥有的东西,身上像烧着白色灼热的火。
当他清点完毕,武器便会像被吸收了一样,消失在他手中。这里毕竟有暴露的可能,而他们本能地会隐藏起所有力量,留待逼不得已时使用,绝不交出。
这种武力从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或几个人,也不该如此密集地交予下城满心愤怒的罪犯手中。
上城的大地在倾斜,不只是破了一两个洞而已。但不知将倾向何方。
夏天看着手里防卫部黑色的长剑,那是“深渊”系列武器最高权限。漆黑的影子映在他眼中,同样像片不见底的深渊。
白敬安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我一直在想……”
正在这时,他手机响了起来。
白敬安怔了一下,这是私人号码,无法追踪,知道的人非常少,是为紧急情况准备的。夏天的手机早没影了,要找他们只能通过这枚手机。
他拿起来,上面显示是灰田的号码。
在看到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沉下去,有一会儿不确定是否还能再次跳动。
他接通它,对面传来他们形象策划的声音,听上去筋疲力尽,在发抖。
她问道:“你们在哪?”
第四十八章 深渊
1.
灰田是自己来的,但他们知道她代表着什么。
她站在客厅的一角,穿着身黑白旋涡花样的套装,像从时尚杂志上直接拷贝下来的,由无数时髦的元素拼凑在一起,明艳又夸张,越发显得穿衣服的人像团悬崖边虚幻的雾气。
她说道:“他们不喜欢这个发展。”
白敬安冷着脸听她说,夏天一样沉着脸站在旁边。白敬安神经质地时刻关注他,让他处于视线范围之内。
灰田之前在电话里说,“他们想谈谈”。白敬安没说话,她又加了一句:“你们没有选择。”
她没再多说了,言语已经走到了悬崖旁边,无须再多探出一步。白敬安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对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权贵们撕掉了最基本游戏的面具,庞然大物坐到了谈判桌上,摆出交流的架势。但这绝不会是一场谈判。
就像很多权贵曾在某个宴会朝他们微笑过,并不代表不会吃了他们。
白敬安头疼欲裂,思考所有的可能性,他不认为那些人会再一拥而上抓捕他们了,也不至于会想杀掉或是真的毁了他们。涉及的钱太多了,再财大气粗的权贵也不可能无视这种数目。
但你无法预测权贵们在想什么,那是团混沌的深渊。
“你们有两个选择。”灰田说,盯着地面,仿佛那里随时会碎裂,让所有的人万劫不复。
“齐下商提议重启,回到赛事第二天,你们发现车内间谍程序的时候。车子会直接把你俩带到宴会上去,你们会一起关进笼子,他们……”
她停下来。那些人肯定教过她怎么说,随着她进入,也绝对有摄像头跟进。但她停了半天,好像那超过了语言表达范围,无法言说。
她最终也没说出来。
“雅克夫斯基……说秀毕竟是秀,重启破坏规矩的同时,也会失去乐趣,”她又说道,“他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他们同意了。
“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必须接受这个方案。那些人非得到什么不可。你们会很不喜欢,但不这样秀就会重启,你们绝不能回去!”
“他们要什么?”白敬安说,声音冷得让人打寒战。
“你们得上床。”灰田说。
灰田是被临时叫去开的视频会,用的绝不是和她商量的口气。
她在公司的一众人众星捧月的待遇下接入虚拟实境,进入权贵们的沙龙。
在进入的那一刻,感觉仿佛真的在走进一个温暖的沙龙,壁炉里烧着火,大厅的风格古典,非常舒适。人不多,穿着略有些复古的礼服,用文雅的腔调闲谈。钢琴的声音悠远而典雅。
“灰田小姐,”有人朝她微笑,“欢迎光临嘉宾秀临时协会,请哪里舒服就坐哪儿吧。”
她拘谨地微笑,穿着件格格不入的职业套装,进入此地像羊走进了一群肉食动物中一样惧怕。
她在沙发的一角坐下,一群人一个个斯文漂亮,散坐在沙龙的角落。
有人说道:“我们讨论了一下,希望灰田小姐能帮忙带个话。”
然后他们说了讨论的结果。
灰田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明白……”她干巴巴地说。
一群人笑了,一个穿烟蓝色套装的男人朝她说道:“怎么了?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但不是那种……”灰田说。
“我看他们扮情侣扮得挺开心嘛。”又有个人笑,“那就来个全套给我们看看好了。”
灰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雅克夫斯基,作为总导演,他坐在最边角的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面无表情盯着桌角。桌上已经放了两个空瓶,他几乎把另一大瓶烈酒也全清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