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fox^^/小莫
他听到格先生的电子音混乱地尖叫。
“停下来,你们不明白——”
“我是一个高度进化的——”
“你们没有权利——”
接着尖叫变成了含糊的吼声,它已经失去了发声器官,在人性尽头扭曲的黑暗中,它变成了一只彻底的怪物,一个巨大的生长着没有尽头的大脑,幻想着有无数只手,无比巨大的身形,能吃所有的东西,虐杀无数的人,无数的性爱……
但当失去了高科技的武器,它不是那种有反击能力的怪物。
它自封为神,但无非就是在装修豪华的地宫中折磨落进来的无辜者,豢养奴隶,观看暴力和色情的节目。
夏天重重撞上墙壁,伸手想抓住什么,壁砖的宝石嵌花划破他的手掌,这鬼地方居然装修精良,一个大章鱼住的地方还他妈有全套的“黑暗风”系列装修风格图案!
同时,他看到密密麻麻大口径武器的光撕裂了怪物的肢体,它在炮火下破裂,几乎没有血,血管、体液和肉块飞散。很难说他们杀的是什么,一个人,或是一棵植物的块茎。
血肉伴随着枪火尖锐的闪光,一场血腥而盛大的烟花在地底绽放。
格先生的一只手挣扎着冲出废墟,无数残破的建筑材料落下深渊,四处可见闪亮的金属和玻璃切割装饰,还有固执亮着的自明灯,色彩不一,曾拼嵌出迷人的光感。
接着,他看到上方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灿烂至极,天空万里无云,灯光瞬间黯淡仿如不存在,让夏天想起初来上城时看到的天穹。
一大片血迹溅到他脸上,他朝着眼前的场面笑起来。一个杀神,因为毁灭如此快乐。
地面突然一震。
场面混乱,但夏天意识到这不是又一次爆炸或是坍塌,是整片大地在移动。地底的极深处,浮空引擎一声悲鸣,脚下沉了沉,又勉强稳住。
夏天又坠落下去,一根触手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格先生疯狂挣扎,向外冲去。
他向着无底的深渊落下,真难以想象浮空城的地狱会有这么深,根本看不到底……
正在这时,一个力量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揪到反重力板上。这是之前战士们在储藏室找到的,呈梭状的,专门搬器材的,上面全是扣带。
小白驾驭它像操控一只神话中的飞行生物,夏天躺在上面,看着那人的面孔,白林手臂用力压在他胸口,闻上去有硝烟的味道。
夏天朝他笑,一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握了一下,感觉那人身体的热度,灰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看着他。几分钟不见,他非常想他。
白林瞪着他,在生气。夏天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才不知道。”白林说。
“我知道。”
白林瞪了他几秒,叹了口气,承认了。
他操纵浮空梭堪堪躲过一只奇长无比巨手的攻击,周围全是火光和乱飞的肉块,夏天固定好他的重枪,朝后面追来的触手轰了一枪。
白林带着他俩冲出混乱的区域,梦魇的生物在身后毁灭,强光之下,他们像是从幻想和传说里走出来的人。
废墟之外全是死去的植物,在阳光下发出腐败的味道。
主楼已经彻底坍塌,格先生的小半尸体躺在阳光下,无数大大小小扭曲的手状触角瘫软在四周,强光下呈现灰黑色,黯淡又恶心。
夏天和白林用临时终端联系了一下,埋在大厅里的人说这里并没有塌陷。杀戮秀舞台的质量一流。
他们清点了一下人数,死了三个,所有人都带伤,居然还找到一个幸存者,神志不清,不过会活下来的。他们准备用火箭炮轰出一条通道。
夏天正在说炸弹的事,地面突然又是一次沉降。
本当湛蓝的天空闪了一下,仿佛信号不好,上方云层瞬间聚集,呈现出一片大战将至的阴郁。
而天地交接之处又亮起一抹血色般黎明的色调,映着废土般的城市,云层的边缘呈现大量乱码,有数字疯狂跳动。
夏天抬头看,天空虚假的面具撕开,露出血淋淋的内里。
幸存的一小群杀戮秀选手从地底爬上来,也惊奇地抬头看这疯狂的天色,杀戮秀开赛近两百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夏天听齐下商说道:“我知道这点事儿会让你感觉良好,但我会找出负责的人,到时一切会恢复原状——”
声音污秽又恶心,从脑子深处传来。夏天觉得心跳很快,手在发抖,因为愤怒而大脑空白,刚才的战斗完全激起了杀性。
他的周围,天穹云层和季节狂乱变幻,又一阵闪动后,阳光重新灿烂起来,耀眼的光线落在四周。那是盛夏的强光,让这一片的废墟都宛如一张宗教画。
耳机那边传来污浊的叫嚷和命令,齐下商继续说道:“接下来找个地方驻扎,缓和一下气氛,夏天——别这副表情,你身体里有惩罚芯片,你知道权贵折磨人的技术达到了什么程度,我能对你干什么!你只要听话,就能少受点罪——”
夏天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小刀。
他焦躁和恼怒到了极点,站在阳光下,下一秒就像会烧起来。
白林转头看他,正要说什么,夏天的刀子探进耳道中那个突起,一刀划下去。
这一刻,他听到体内那东西尖叫般的挣扎,声音如此巨大,席卷一切,疼痛几乎令人晕厥。他伸进手指去抓住里面那玩意儿,拇指和食指狠狠捏住,一把扯出来。
他动作极大,带着恨意,这一瞬间的疼痛简直像活生生把脊椎拽出来一样,血划出一条陡峭的弧线,在空中一掠而过,溅在废墟上,他行动利索,没有丝毫迟疑。
齐下商的声音瞬间消失,终于他妈的清静了!
他失去意识了一小会儿,接着意识到自己仍站着,右耳完全失聪,血流了半边的衣服,白林扶着他的手臂,一脸杀气地查看伤口的情况。
他右手抓着从耳道里拽出来的怪物,那东西又长长了一倍,正在拼命挣扎,想再找到寄生的入口。
夏天盯着它看,突然抬起头,朝着阳光——并且必然是摄像头的位置——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手上全是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耳机疯狂挣扎,他看着摄像头,把那东西丢到脚下,伸脚踩住。
接着他脚猛地一蹍,那东西在战靴下化为烂泥,留下一抹残肢和血迹。
“我一秒钟也受不了他了。”他朝白林说。
小白朝他笑了,样子温柔又有点悲伤,他按了按夏天的肩膀,手上弄得都是血。他说道:“我知道。”
他们旁边,易小南凑过去看那些残肢,说道:“这什么鬼玩意儿?”
“这是……”有人说,“生物内置设施吗?还真有这个?!”
“他们给你植入的?”
“开赛前植入的。”韦希说。
夏天抹了把耳中流出来的血,冷冷说道:“他们想要条听话的狗。”
他转身就走,跳下废墟时晃了一下,但接着站稳。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不过能感觉到血已止住,嘉宾秀的纳米医疗机器人还他妈没代谢出去,真是够舍得往他身上加料。
旁边一群人诡异地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看他走出废墟,才连忙跟上去。
天空恢复了万里无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夏天调整了一下重枪,一边说道:“我们再去杀点什么?”
有人攻击了浮金电视台199届最终轮的浮空赛场。
攻击卓有成效,三个浮空引擎挂了两个,备用引擎全部熄火,正在紧急恢复。而与此同时,他们遭受了三次防御卫星的攻击。
仿佛那人真是掌控神秘力量的神祇,意志和命令会引发整个世界的动荡。
高层乱成一团,大部分的攻击程序强行锁死了,但那可不代表安全,雅克夫斯基想,民众们极度疯狂,不顾后果,天知道能干出什么。杀戮秀教导过他们,死亡无非是个游戏,只要追随荣耀。
权势者们这么多年致力于让人们别再思考,带着你所有的情感与存款投入消费就好。而现在,迷恋的火焰已经烧过了这个社会承受能力的警戒线。
雅克夫斯基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抱着一大瓶经济装的伏特加,一边查看现在的情况。
当怪物死去,玩具标本们便瘫软下去,大厅造得很坚固,光依然亮得有种辉煌感,MV还在放,换了首歌,在唱着享受的世界多么美好。不知它是否幻想着千秋万代。
摄像头中,易小南把音响轰掉,战士们寻找战友的尸体,帮他们结束噩梦,人们最基本应该拥有的“死亡”在这里成为恩赐。
接着他们在大厅里埋了炸弹,动作有序,安放专业,还附有“焚烧宫殿”的能量管。这些人知道如何毁灭什么。
易小南找到了被缝补起来的莫阳——他队里的狙击手,一天前死的——把他安放在炸弹中一个比较稳妥的位置,能确保尸体彻底毁掉。
他是个冷酷无情、总是面带笑容的选手,这时脸上依然带笑,照看他队友的尸体,一边低声哼了首歌。
不同于他满不在乎的笑容,这曲调缓慢而忧伤。
他唱着:“在一个春日温暖的清晨,她吻了他,把他带走……”
雅克夫斯基熟悉这首歌,是《黑暗之子》里的一首插曲,第三轮拉铁死的时候许佩文在他墓前哼过这首歌。讲一个人如何在大自然的拥抱中温柔地死去,请朋友不要为他悲伤。
在最终轮,他再次听到了这首歌。在深不见底的地宫之中,易小南唱得很低,但很认真,他唱着“树木沙沙作响,像一个孩子回到了家”。
我们可以再剪一首,雅克夫斯基心想,这一次送给那些死去的和应该死去而不能死的人。
拉铁、许佩文、白笑齐、叶逢安……在嘉宾秀上被从死亡之地拉回来的夏天。白林,N区大屠杀。还有他曾在权贵的宴会上看到的本该死去的人们,在看似天堂的地狱受尽侮辱。
他要用上所有禁止的素材,剪一首完美的歌。
雅克夫斯基发了条信息给田小罗,说了一下构想,她总能剪出最具震撼力的东西。
他继续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又重去看夏天把生物耳机扯下来的场景,咧开嘴笑。
场面很血腥,而他笑起来就是个疯子。
他旁边辅助屏中关注曲线的色彩红得发黑,静止在这里很久了,讨论和行动的数字却狂热地不断上升,让人怀疑程序坏了。
一种足以烧毁一个社会所有架构的高热。
齐下商这会儿多半焦头烂额,他费了不少劲争取到总规划这个位置,雅克夫斯基直接退出竞争了。他心想,这人真会选时候啊,在最狂热的时刻坐上一把火烧得通红的王座。
卫生间的天顶是磨砂玻璃的,嵌着彩片,是上城的远景。内置的灯光让这片美丽的世界像在高热中旋转和焚烧,即将燃烧,疯狂地爆炸。
雅克夫斯基耳机里的策划们在大喊大叫。
“他要去哪?”
“西北方向有什么——”
“他去D2-7区了,注意,他去D2-7区了,他会正撞上‘部落’!”
“那是七级变异生物,不能现在碰上,有没什么办法——”
“他要杀什么,那就杀什么。”
耳机里安静了几秒,一群人开始安排策划细节,摄像头重点跟进,他们紧随着夏天的脚步。没人就此发表评论,只是尽快安排,所有人都知道,夏天要去哪就去哪,无须讨论。
雅克夫斯基听着,也没有说话,表示同意。
上城的天色已经变了,在高热与瞻望中,湛蓝、冷酷和现实的天空变成一种宛如神话故事里神明降临、末日将至的天色,天际乌云如军队聚集,边缘亮着毁灭的光,充满不祥、辉煌与威严。
新神的力量真实而巨大。
他抱着酒瓶,在迷醉中又笑起来。
幸好没自杀,否则怎能看到如此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