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fox^^/小莫
那些人为了表示惩戒,杀了他的家人,一共九个,把形状凄惨的尸体挂在外墙上。
现在也没人能讲清白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一个年轻男人家里出了这种事,会变成什么样倒基本可以确定。
他成了孤家寡人,满心深仇大恨,不惜一切报复。而他身手一流,还极有号召力。
这可是任何权威人士都避之不及的一种情况。
一天晚上,这一群人——也就是群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而已——黑掉了保安系统,闯进了行政长官的府邸,杀了包括保安队在内所有的人。血染红了整栋楼。
任何新闻里都没提那个十三岁女孩,但所有人都知道,白林没有救到她。有人说他是因为泄愤杀了所有人的。
暴动在那一刻开始了,他们占领了官邸,黑进系统,掌控供电和资源,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下城积满了燃油,而白林的行为就是那一根火柴。
白林在混乱与狂热中被推举到了王座上,下城的人相信他是个英雄,但没想到的是,上世界才是神化他的主力军。
上城迷恋N区大屠杀。他们拍电影、电视剧、做游戏、写论文,从各个角度对此进行诠释,当然也包括纪念秀。
赛前宣传时,主办方趁机给最近翻拍的《离开黑暗》做了一番广告,讲的也是N区事件。
据主持人介绍,电影原汁原味创造了一个压抑黑暗、无路可走的世界,而白林则是刺破黑幕的光芒,不可一世的战神级人物。原版还拿了浮金大师七项大奖。
纵观历史,哪个权力部门赢了反抗军,一定是尽力抹黑对方领袖的形象,这里的人倒好,欢天喜地宣传包装,硬是创造了一代英雄,收视率的黄金指标。
夏天看着大屏幕上激动人心的预告片,传说中的白林坐在石阶上,路灯像聚光灯一样从上方打下,镜头中只有背景,仿佛无法拍摄到这样一个人的面孔。
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盯着黑暗,一动不动。
画面持续了很久,充满象征性,预示着将要发生一件天大的事。
预告片后还有导演旁白,配以唯美而激动人心的影片剪辑。
一个深沉的男声用话外音说道:
这些年来,上城不断向这段历史询问,他们是怎么做出那个反抗的决定的?后悔吗?愤怒吗?骄傲吗?
白林是早知会有今日的远见者,还是只是个突然被灾难击中的年轻人?最终他学到了什么?
肯定有什么的,那是一次真正的反抗,是几百万人的死亡啊。
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呢?一定不只是花些时间,坐在终端前,拿着酒杯或零食,看别人怎么惨死,并继续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吧?
像所有人天然会向故事寻求帮助一样,我们向这个造就了三百多万具尸体的庞大故事询问。
但我们从中得到的一切,相较于这样的大屠杀来说,都显得太过轻描淡写,不够强大。
旁白的语气缓慢而悲伤,动人心魄。
整个会场亮如白昼,光线在高仿真全息屏、珠宝、华服和武器的锋刃上晕开,音乐激昂,像火焰一样烧灼着会场。
导演是个有严重黑眼圈,眼神疯疯癫癫的家伙,整个过程都在看他华丽的战斗场面和英俊的男主角,一脸的魂不守舍。
百万人死亡积聚出的光环笼罩着这片世界,上城将堆积起更多的血与尸体,让它变得越发耀眼。没人能够逃脱。
夏天心想,这就是N区大屠杀的光环了吧。
N区大屠杀八周年纪念秀从午夜十二点开始,第二天零点结束。上世界是个不夜城,不存在开赛时间晚的问题。
药物和高超的医疗水平可以让人们日夜颠倒,过着自由的娱乐生活。
参加人数将近三百,大都是团体赛里表现不错的选手,以及从不同渠道进入的新人和增加赛场血腥程度的死刑犯。
为了“逼真”,大家全换了符合大屠杀下城风格的衣服——居然有个品牌,叫什么“血腥格调”。白敬安穿了件别出心裁的灰色衬衫,用赞助商的话来说,腰围收得“令人分心”。他穿得一脸苦大仇深。
夏天的衣服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个裤子……算了,反正和下城风格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模特装,他们是进去秀身材的。
开赛前,他转头看了眼白敬安,那人站在旁边,脸色有点苍白。
虽然他看上去其实很正常,一副惯常百无聊赖的神情,随口就能说出一大堆聊胜于无的官方式回答,但夏天就是觉得他不太对头。
他碰碰他的手臂,白敬安转头看他,瞳孔微微有些放大,眼中有什么紧紧绷着,脸上却没显露一分一毫。
夏天认真地朝他说道:“我会照看你的。”
白敬安朝他笑了,看上去很悲伤。
第十六章 纪念秀里的N7区
1.
开场地点随机。
主办方管入场时隔绝选手能量场叫“幕布”,在早期的杀戮秀中,选手们入场所时会看到长长的隧道,还伴有观众欢呼,充满象征性。
现在全是广告。
毕竟要为杀戮秀造势,主办方没把他俩分开。夏天和白敬安看了十分钟的广告,能量场终于退去,他俩站在了一处民居的卧室中。外面的街灯照进来,光线很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四周空气变得潮湿,有着永远亮不起来的黑暗边角,仿佛真的到了下城。
两人虽然刚从喧闹的会场来到这里,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迅速切入战斗状态。反正两边也差不多。
他们环顾四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墙上孩子的涂鸦,似乎曾住着一家五口,但现在已空无一人。
屋外传来某种仿佛黏腻物体摩擦的声音,夏天和白敬安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是那种深知黑暗之人的眼神,他们同时意识到那是什么,客厅有东西……在吃人。
卧室门半掩着,客厅也是一片幽暗,只能听到不间断的吞食声。
夏天无声地走到窗边,往外看。外面是熟悉下城街道的样子,天顶永远亮着日光灯,一些地方年久失修,覆着灰尘和青苔,街区的边边角角陷在黑暗之中。
街上四处可见血、死尸和枪弹的残迹,正对面的一处阴影中,一头小牛大小的地狱犬在吃一具男人的尸体,完好的手还拿着枪,但内脏拖得四处都是。
下水道盖子下似乎藏着什么,夏天一点也不想知道细节——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孩子的尖叫。
他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到一个男孩从黑暗的街角冲出来,一只巨大的狗牢牢跟在身后,接着一跃而起,把他扑倒在地。
那东西长着三只巨大的头,第四只畸形的副头像赘肉一样凸出,翻着渗血丝的白眼,流出涎水。
孩子是典型的下城模样,穿着宽大破旧的衣服,细手细脚,瘦得要命,狗在他跟前是只巨怪。
夏天目瞪口呆看着地狱犬轻易把他扑倒在地,像咬碎果壳一样咬碎了他的头。他甚至能听到脑壳破碎的声音。
狗低头吞食那堆血肉,然后像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来,转头看夏天的方向。
夏天条件反射性地后退,站在窗帘后面,心跳很快,手心全是汗。
他又朝屋里退了一步,好像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孩子,在黑暗中不知所措,是上城人追逐玩弄的猎物。
他肩膀碰到了什么,转过头,白敬安站在身后,抓着一把不知从哪搞到的双筒猎枪。那是把过时的火枪,下城有的也就是这种东西了。
路灯的光线照进来,那人脸色白得吓人。
“我不知道……有……”夏天说,“有这个……”
他觉得应该镇定,这只是一场秀,可他一句话说得断了两次,像个吓得讲不清话的孩子。
“是克隆人,再加一些……生化控制什么的吧……”白敬安说,声音很飘,在夜晚显得森冷虚幻,像死人在说话。
他们有一会儿都没再说出话来。之前宣传派对上主持人说会有个“大惊喜”,看来这就是了。
并不奇怪,上城会极尽所能让秀更加的血腥和逼真,而没有比把过去的受害者复制出来,再死一遍更逼真的了。
“我们得……得离开这里……”夏天说,转头看看枪,又看看屋子。
橱柜里有个破旧的暗门,正敞开着,里面放着些武器。
下城有武器管制,不过几乎家家有枪,一般都是放在这类地方。白敬安显然刚进门就摸到了藏匿地点。
他又看了白敬安一眼,那人没动,瞪着外面,一点单薄的光线照在身上,如同幽灵。夏天听到一声远远的惨叫,像个女人。
他快步走到暗门旁边,里面还有两把点三二口径的手枪,就是些古董,打变异生物只能算聊胜于无。
他清点了一下子弹——可怜巴巴的十三枚——把枪塞到后腰,用衣服盖住。
他又搜罗了一番屋子,找到两把刀子,虽然杀起变异生物就是绣花针,但多一件武器都是好的。
夏天把另一把枪拿给白敬安,碰了碰他的手臂,那人看了他一眼,他目光瞬间如一触即碎的薄冰,但接着迅速凝结起来,变得冷硬。他说道:“没事。”
他从夏天手里接过枪,做好战斗的准备。
白敬安当然不是没事,但夏天什么也不能说,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又去看另一侧的窗外。
屋子里不能久留,策划组不会让他们藏着的,电视台希望所有人都投身到残酷的大屠杀中去,淬炼他们的意志,在死亡与火焰中他妈的重生。
另一侧的窗外是条黑暗的窄巷,散落着垃圾,偶尔能看到一摊血肉,不像比正门安全,但至少没有地狱犬了。
夏天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跳出去查看情况。
巷道很暗,像下城很多街道一样没标牌,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道那个75-7区在哪。
这时白敬安也跳出来,接着他看也没看周围的环境,径自朝一个方向走去。
夏天怔了一下,跟上他。白敬安快步向前,毫不犹豫。
下城的房子楼层低矮,有着无数的巷道,还有地表时代的遗迹,像一个巨大的迷宫。人们在其中挣扎和死去,终生不见天日。
白敬安穿行其中,一路转弯抹角,还不时穿过人家家里,路线极熟,宛如本地幽灵中的一个。
但他行止又冷酷而效率,是这座无望战场一流的战士。
他不像是只看了地图做出的判断,而像就是曾属于这个地方,本能地知道怎样穿行于大街和巷道,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穿过一处低矮的平房,那是栋狭小的经济适用房,屋子里摆着破旧组装的床和桌椅,夏天熟悉这种摆设。
昏暗之中,他们看到一个穿宽大工作服的女人拼命爬过来,怀里抱着个婴儿,大叫着:“把这孩子带上,把孩子带上——”
她的下身变成了某种鸟类般的利爪,长着粗糙和骨瘤丛生的长趾,侵蚀还在迅速上移。她怀里的孩子像一个真正的婴儿一般哭泣,夏天吓得差点摔倒。
无数的幽灵在这里复活,上城用一流的生物技术完成了仿造,重建噩梦。
这些都只是生物克隆体,夏天告诉自己,它们大脑中是植入的控制芯片和生化结构,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会照着大屠杀受害者的样子做出反应罢了。这种东西甚至有个专有名称,叫“技术性NPC”,一些甚至编入了丰富多彩的人生,是上世界庞大程序员群体的杰作。
但夏天仍无法自控地盯着那孩子看。
旁边的白敬安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往前走,他们刚到门口,天顶一只巨大飞蛾般的白色生物就砸了下来。
它发出哀嚎一般尖利的叫声,白色皮肤上张开无以计数的血盆大口,每一个都疯狂地想要咬住什么。
房子瞬间摧毁,烟尘炸裂开,里面传来惨叫和哭声,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