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ve
他恍然抬头,见天际一道天虹掠过长空。
莫非此战败北,被囚锁妖塔万年刑期,数千年後塔毁逃出,後遇到小鱼之种种,不过是他在恍神之间的南柯一梦?如今梦醒,他依然在中原之地,与那八元八恺十六族之战,只在眼前!
是战?
是降?
敌我悬殊,以何战?
明知必败,为何战?
是不是该委曲求全,是不是该退避忍让?
至少不必在黑暗的囚牢中,忍受千年孤苦?
不!
便容他再作拣选,答案从始至终,依然只有一个。
战!!
战!战!战!
吾乃凶王!纵身孑然,无所凭赖,亦无畏怖远迸之理!
难逃卒灭之毁,亦要这八元八恺──
蹀血埋骨!旗翻朔野!
丹饕骤引颈狂吼,声裂天际,滔天战意,顿见幻象破碎……眼前再现山石嶙峋的卑羽山!
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一个紫金葫芦,葫芦嘴滴著残酒,空气中一片酒香,醇美之郁,仿佛醉的不是人,而是魂。
蓝衫仙人似被他狂怒兽嗥所震,捂住胸口,一阵咳嗽不止。
那手执蟠龙!的神人皱了眉头,稳稳将他扶住,让了胸膛容那副斯文单薄的身躯依靠其上。
丹饕可管不了那些许多,他眼中只见小鱼颓靡地跌坐地上,一个腾跃抢上前去,已变作人的模样将敖翦扶稳:“可有受伤?”
敖翦喘息不休,根本说不出话来。
七杀脸露不虞:“你这是作甚,难道还怕我收不了这只妖怪吗?”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司命的声音却有了点嘶哑:“本君不愿见得两败俱伤。”
知道司命这好管闲事的脾气实在难该,七杀无奈,瞄了一眼地上倒光了酒的葫芦。
“你倒舍得,黄粱一梦,平日连我都匀不上半杯,就这麽全喂给了山神土地了。”
古有卢生,枕睡一梦,梦中享尽数十年富贵荣华,只当梦醒,黄粱未熟。司命手中这个收魂葫芦,装的正是仙酒黄粱一梦。
便是丹饕,亦被那酒香一时迷困,堕入前尘梦境。如若换了旁人,只怕已在自己的美梦中沈醉不醒,或扭转乾坤,或颠倒日月……然凶王狂性,岂如凡人一般轻易受制?区区幻法,迷惑不了野兽桀骜之狂,便好比蝈蝈笼装大老虎。
只是有了这下阻拦,七杀掌中已多了一颗如意宝珠!
丹饕将敖翦徐软的身体抱在怀中,瞪向七杀,睚眦欲裂:“他并非凶族,尔等岂可不分是非曲直,殃及无辜!”一次又一次,都因为是他的缘故,他的疏忽让敖翦受伤受苦,如今更被夺走如意宝珠,他实在难以此刻心中狂怒之意,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二人撕作碎片。
七杀冷然一笑,目中杀伐之意尤甚:“古来征战,一将功成万骨枯。竭池求珠,池鱼难逃殃及祸。”
丹饕怒不可歇,然七杀手中拿捏了敖翦的如意宝珠,当是投鼠忌器,不能妄动。
“尔欲何为!但且说来!!”
“此番前来,不过是为探路,不想有此收获,倒是意料之外。”他看了一眼丹饕怀中的敖翦,这上古老妖竟对南海的龙太子如此著紧,倒是令人玩味,七杀目中闪过一丝试探,“若我以此要挟,要你自投锁妖塔,凶王以为如何?”
未待丹饕作答,他怀中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的敖翦竟然硬气得很,强撑著回答:“毁珠。”他声如蚊蚋,然而落在在场三人耳中,却如雷震耳。
他是没有夺回如意珠的能耐,但要毁了它,至少还是能够做到。
丹饕手臂一紧,制止敖翦:“莫急,吾自有办法。”
“好。有骨气。”
七杀不吝赞赏,只是对方并不领情。
他却亦注意到司命神色见异,目光中更似藏了丝丝愧疚,知再拖下去,司命定然心软,事情便不好办了。
“与君一战,非属本愿。但既然是奉了天帝谕旨,当不问其他,只以降伏逃妖为己任。凶王若要取回这如意宝珠,明日,距此十里外赤麟谷,我有十万天军。”显是棋盘开局,摆明车马,“战是不战?”
丹饕目如烈火,应曰。
“战!”
第五十六章 四凶族,觊觎之心尤未歇
“不能跟他打……”
丹饕洞穴中,敖翦虚弱地躺在床上。
如意宝珠乃龙族精元所在,岂是轻易失得的玩意儿?
如今敖翦失了如意宝珠,几如抽去他三魂七魄般。更兼那七杀使的是非常手段,自他颅内强取宝珠,表面上虽未见损伤,但对敖翦来说,无疑使元气大伤,此刻头疼欲裂,浑身乏力。
丹饕知他难过,却苦无对策,只得以手轻抚其额,只盼能稍稍缓解苦楚。
偏那小鱼不安生,一心记挂著他应战之事,边是忍痛边是拉了他衣袖,直劝他莫要前去应战。
岂是敖翦想很是简单。
十万天兵,那不是说著玩儿的。
他那如意宝珠对他来说确实重要,但若是要拿大妖怪的自由甚至是性命去换,却是绝对不值当!没了如意珠,他大可继续当没用的小鲛人,本来他在南海海底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只事织造之事的闲人一个,不能行云布雨、翻江倒海又有何关系?他也还是一份美味的食物,食物有没有本事,对於吃的人来说本就并不打紧的!
丹饕知他心中记挂,摸了摸他的额头:“此番一战,在所难免。”
“为什麽?”敖翦实在想不通,或者旁人眼中那大妖怪兽相狰狞可怖,还嗜吃血腥,可世上凡人,只要不是和尚道士,谁吃的鸡鸭鹅鸽、鱼虾蟹鳖不是多不胜数?如果说那些鸡鸭无性,不比开了灵台的有灵之物,可不是常说万物有灵吗,那鸡鸭鱼蟹也该不例外才对。
那些仙人要为凡人作主,那谁又能为那些被拔毛剥皮、刮鳞起骨的鸡鸭鱼蟹作主,向那些吃了它们的凡人讨个公道?!
而大妖怪虽说法力高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难道便是因为他吃得比较多所以惹得那天上仙人侧目?
心中充满了矛盾、不甘与无法反抗的懊丧,涨得胸膛满满的无法释怀。
“世间种种,纷繁复杂,岂能以一言以蔽之。”揉著他柔软的头发,敖翦的头发很轻,发丝光滑细腻,搓在指间很轻易便像水般流走了的感觉,“自古仙以妖为害,仙为正则妖为邪,其势不两立。今吾归族,饕餮坐大,便如凡间王者难容诸侯势大之理,天界岂能坐视。故吾迟迟不归,不欲将千年前熄灭之战火引至三危。谁想事与愿违,始终难逃天命……凶王之命。”
“大妖怪……”敖翦不明白什麽是天命,也不觉得那所谓的天命为何在众生眼中如此重要,要知道,像他这般的鲛人,他的天命就该留在龙宫里为的妃子日夜织纱吗?
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在南海龙宫时,有次他躲在亭子凭栏外的珊瑚丛下,偷听到兄长与鱼姬美人说话的时候曾经提及,道世上有一种大鱼,其名曰鲲,其大有几千里,难容於尘世,唯有北冥海能容其大。
那麽鲲之大,北冥海尚且能容,那麽南海辽阔,大妖怪更能在那里安然过活!只是这想法是好,偏宫里面的兄长们绝不会那麽轻易地点头同意,若他们把大妖怪当成敌人,那可就糟了!那该如何是好?
敖翦心里很是烦乱,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丝从不曾有过的念头。
……如果是王……如果是龙王同意的话,那即使是龙子龙孙,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未待他抓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洞外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求见凶王!”
大概是多时未在这山上遇到饕餮族人,敖翦听到陌生的声音顿时吓得僵住,想起那黑鬃的饕餮对他百般凌辱,几乎没了性命。丹饕自是感觉到掌下的小鱼瞬间绷紧的身体,便柔声安抚道:“莫怕。”本想起身出洞,却在动身的时候发现衣角被敖翦的手牢牢攥住,心里头一软,便抬声外唤:“进来说话!”
外面的人似乎也是愣了一下,没料到凶王竟许他们入内说话,很快便鱼贯而入。
进来的几名白须老人便是饕餮族长老,他们看上去忧心忡忡,进来之後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小鲛人,大概以为是那来的不长眼的小妖怪,恐怕待会就要被凶王拿做果腹之用,所以也没怎麽在意。
“我等适才闻得天音大作,不知是何缘由……”
“七杀星君,邀吾一战。吾应。”
几名长老闻言大惊失色:“大王不可鲁莽!!如今我族势弱,岂可与神仙作对?前时见那天兵天将兵强马壮,只怕踏平三危不在话下,吾王三思啊!!”
丹饕只是环视地看了众人一眼,并未表态,问:“依尔等之见,该当如何?”
长老们心里高兴,自凶王归来,一直只知吃吃睡睡,不但对他们的建言充耳不闻,更一点争雄之心也没有,如今闹得是大祸临头,才知道要听他们的主意,自然也就少了几分恭谨,得意洋洋起来。
“吾王久未归巢,自不知三危如今状况。时移世易,此刻谋事已不比以前,要重入中原也非易事。若是招摇鲁莽,怕是未能入中原,便要被天上神仙派下天兵天将踏平三危。”
丹饕依旧不言不语,似是心不在焉,又似仔细凝听,长老们心中满是得意,到没注意到他的脸色。
“吾王,昔日我饕餮一族,与混沌、穷奇、檮杌并称四大凶族,称霸中原,却为中原凡人所不容,聚军以万将驱我凶族宾於四门,投诸四裔,更令其御魑魅。可是禹王过世,四凶各族已是不甘流放,蠢蠢欲动。若吾王能借此次天塌之乱,联合其他三族一同举事,杀入中原,何愁大事不成……”
丹饕打断他,忽然问:“尔等可是早与三族有通?”
那长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很是得意洋洋:“正是,我等为谋划此事,曾远赴幽州、崇山、羽山寻其他三凶族,可惜穷奇族凶王於昔日一战中阵亡,其後裔不知所踪,我等几番周折方遇一穷奇遗族,未知其能,故以白泽族盗得之《白泽图》与之,望其能借此书再盛穷奇族,与我族共谋。檮杌凶族於东夷羽山得以修生养息,极是昌盛,且有众多族人散居他处,檮杌凶王亦早不满东夷之地,愿与我族共谋。只可惜混沌一族最是神秘,我等遍寻不获,也不知隐匿何处。”他的眼神略见游移,“赭鼎愚笨鲁莽,竟不顾我等安排擅入中原,幸得吾王将其诛杀,未至引来天宫侧目,而今天兵天将前来降服,我等觉得宜暂避锋芒,待时机成熟,集四方凶族入主中原!”
丹饕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看来在他囚困在锁妖塔里的时候,这群老家夥们可没有怎麽老实,蹦躂得可真乐啊!如意算盘还打得还真是精。凶王出塔,久未得归,他们的计划便难以实施,毕竟饕餮族这些年在偏远的三危荒地,实力大减,大不如前,如无丹王统领,身先士卒,只怕饕餮一族也就不过是在偏僻山头上占山为王的杂妖罢了。
如此想来,那赭鼎擅入中原之事怕也不简单。
他在中原之事,也有可能是长老们假装失言故意漏与赭鼎等年轻饕餮,明知他们按耐不住急欲夺位,肯定会撩起一翻腥风血雨,如此一来,丹王是不想回来也得回来了。
为首的长老活了那麽些年,总也是懂得察言观色,比其他兴奋不已的长老要冷静一些,见丹饕始终不肯表态,便犹豫了下,问:“吾王此番应神仙约战,可是有什麽其他的缘故?”
被他这麽提醒,其中有位长老忽然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小鱼,忽是想起,那日丹王不惜千里追截赭鼎,甚至在得知鲛人受了许多折磨之时大动肝火,一怒之下诛杀赭鼎等行凶的饕餮,莫非这就是那条让丹王怒而失控的鲛人!!
那麽……
“吾王,我等胆敢猜测,莫非此次应战,因这鲛人而起?!”
丹饕倒不隐瞒,略略点头,那群长老立马炸开了锅。
“糊涂!糊涂啊!!”
“荒谬,实在荒谬之极!!”
“岂能为了一个小小鲛人,危及我族大业?!”
“吾王不可鲁莽!不可鲁莽啊!”
糊涂?
谁人更糊涂?
他们怎麽就能这麽肯定,他会听从摆布?他们从来没有发现他们的凶王虽食不厌多,却从未吃过一口人肉。
丹饕心中叹息,耳边那些长老义愤填膺地不断劝告警示,他忽然觉得与之相比,锁妖塔还比较清静一些。
躺在床上的敖翦一直担心的注视著大妖怪的背影,尽管依然那样的宽横,仿佛肩能扛天的背影,此刻身在他族人之中,竟让他觉出一种孤独之感,他真想拦在大妖怪和那群饕餮族人之间,大声地告诉那些试图逼迫大妖怪按他们的吩咐去杀戮的饕餮族人,大妖怪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满足口腹之欲,不代表他会滥杀无辜,纵有强大力量,也不是为了欺凌弱小,大妖怪不爱留在这里,他更喜欢在神州大地乃至天涯海角愉快放肆地奔跑,找一大堆的食物胡吃海塞……所以,你们都走开,不要用凶王的天命来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他不能躺著!
他要起身,要站在大妖怪的身边!
尽管跟大妖怪比起来,自己是那样的渺小,但至少,至少他还是存在的,就算是渺小,也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存在!让大妖怪不再属於孤独一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