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莱尔德说:“很显然她看得见!她进门后一直在看我们啊,你没感觉到吗?”
列维也拉开椅子坐下来,向前探身,抬高音量:“导师伊莲娜?是你吗?”
莱尔德在旁边小声说:“你竟然不叫妈妈。”
列维瞟他一眼,没有理睬他,伊莲娜也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大概他们的声音传不过去。
就在列维试图触摸镜子的时候,镜中的女子抬起头,直视着列维,指了指手中的书。
列维立刻明白了。他在架子上找到了同一本书,是一本深绿色硬皮封面的十八世纪书籍,好像是某种科学探险读物。他对照着镜子里的画面,把书翻开,找到相同的页数。
伊莲娜微笑点头。她的手拂过书本,书页快速翻动起来,同时,列维面前的书也开始翻动,在没有人触碰它的情况下,它和镜中的书同步了。
“出示你的铭牌或书签。”
列维听见这样一句话。是柔和的女声,显然来自镜中的伊莲娜。
旁边的莱尔德问:“你听见了吗?”
列维反问:“你也能听见?”
“出示你的铭牌或书签。”伊莲娜重复道。
列维赶紧面向她,从衣领里拉出他的钥匙形项坠,摘下来,举到镜子前。
伊莲娜了然地点点头:“猎犬。我可真有点吃惊。”
莱尔德小声问列维:“她是不是在怪你没有做导师?”
“能闭嘴吗?”列维指着墙边的一张小沙发,“我知道你又紧张了,去那边坐下,坐着能冷静些。”
镜子里的伊莲娜笑出了声。她看向莱尔德,莱尔德不小心与她对视,然后立刻避开目光,真的去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了。
“我记得你,”伊莲娜说,“你叫莱尔德,是佐伊的孩子。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莱尔德对她笑了笑。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有无数个疑问,真正面对伊莲娜的时候,这些东西全部涌出,反而堵塞住了。
他问不出来正事,反而可以随口瞎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比如,他纠结了片刻,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我突然觉得,这里很像监狱的亲友会面室……”
列维一手扶额,伊莲娜则又被逗笑了。比起列维和莱尔德浑身都不自然的模样,她似乎非常放松,就像已经认识他们俩很久了一样。
“的确有点像,”伊莲娜托着腮,目光在镜子的边缘游移,“我们隔着透明的物质交流,但我出不去,你们也进不来。现在我就是个囚犯,被关在属于自己的城堡里。”
列维问:“佐伊做的吗?她怎么……”
“噢,等一下,”伊莲娜伸手指着前方,“你们那边的门,看到了吗,就是书房的门。去把它关上,从门内反锁一下。”
莱尔德站起来。刚才是他撬的锁,他正好想检查一下锁有没有被搞坏,幸好没有。
等他坐回去之后,伊莲娜接着说:“让你们去锁门,是因为佐伊就在后面。估计她马上就会赶到。”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门上。
“别怕,”伊莲娜说,“她进不来。这地方的内部离我比较近,我还算能控制局面。”
紧接着,又是几次撞门的声音,声音沿着墙壁移动,从前方到两侧,甚至是房顶和地下……撞击声在不同的地方响起,有时候房子还会微微颤动。
从声音上判断,就像是这间小屋子飘在空中,正在被外面某种极为巨大的事物抽击。
列维和莱尔德都半天不说话,目光随着外面的声音移动。
伊莲娜双手撑在下巴上,一直在叫他们别怕,告诉他们等一会儿就会安静。
果然如她所言,敲击声越来越少,最后一声敲击回到了门板上,逐渐变成了抓挠木门的细小声音。
几秒后,抓挠声也不见了,木门自身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吱呀”声,然后一切回归平静。
列维和莱尔德看着书房的门,无意间对视了一下。那一刻他俩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一样,他们对门外的声音有着相同的判断:它还在那里,就在门外。它正紧紧贴在门上,一寸空隙都没有。
镜子里的伊莲娜拍了一下手:“好了孩子们,别看那边了,看也没用。把注意力拉回来,我们可以好好说正事了。”
列维和莱尔德坐回各自的椅子上。莱尔德的单人小沙发还挺轻,他把它往前拖了一点,让自己离墙壁远一些,离列维近一点。
伊莲娜保持着微笑,双手交握在桌面上:“我想把米莎和塞西送回去。”
TBC
94
莱尔德对“送回去”这个表达有些疑虑。
伊莲娜似乎能看透他的表情,她立刻解释道,她所说的“把米莎和塞西送回去”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去,回到她们原来的家,让她们过原来的生活。
莱尔德说:“你的意思是‘回到低层视野’吗?”
伊莲娜笑了笑:“你们是在第一岗哨里学到这种表达方式的吗?”
莱尔德点点头。提到第一岗哨,伊莲娜露出怀念的表情:“雷诺兹满口都是很难理解的用词,对不对?比如高层视野、低层视野等等……唉,他脱离真正的‘语言’太久了。他以前是信使,而不是导师,他有些缺乏应变能力,也不擅长根据情况改变交流方式。其实你们不该和他交流太久,虽然他的职责是引领别人,但现在的他反而会令你们更加困惑。他那种沟通方式……对你们来说毫无帮助,反而有害。”
“为什么有害?”莱尔德问。
伊莲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们有孩子吗?不……列维你就算了。莱尔德,你有孩子吗?”
莱尔德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有。”
列维很想问“为什么我就‘算了’”……但他没问出口。面对伊莲娜的时候,他虽然维持着冷静,但全身都有些莫名僵硬。他难以向伊莲娜主动提问。
他甚至感到一丝尴尬。面对这个疑似是自己的母亲的人,他却并没有感觉到与之交流的冲动。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开口说话就变得更加困难。
伊莲娜接着说:“你们没有孩子,但可以凭空想象一下。你面前是一个婴儿,大概一两个月大吧,如果你想对他表达什么,其实用很简单的发音和表情就可以,如果你想训练他养成某种习惯,你可以用一些实际的引导行为,再配合上声调、态度……那么,如果你对他使用优美复杂的语言文字呢?他反而什么也理解不了,你不但无法引导他,甚至还会耽误真正的教育时机。也就是说,在他的这一阶段,你越是用专业词汇、精准语言去指导他,反而越会让他继续活在混沌里。”
“你是说我们就像婴儿吗……”莱尔德问。
“嗯……幼儿吧,”伊莲娜说,“比上面那个例子里的婴儿大一点点,作为很小的孩子,已经能理解‘悲伤’‘生气’这些单词了,但是仍然无法理解复杂词汇。如果大人想和你们沟通,得使用你们能听懂的简单语言。”
莱尔德想了想:“现在你就是在用‘简单语言’和我们这样的‘幼儿’沟通吗?”
“是的。”
“那什么才是复杂语言?雷诺兹说起话来确实很难懂,但我认为还没难懂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伊莲娜说:“是的。雷诺兹的表达还是比较浅显的,只是稍微有些缺乏技巧。至于真正的复杂语言……你们去过第一岗哨的深层了,对吧?在那里,你们见到过一代代沉积下来的拓荒者,读过他们留下的知识,他们之中如果有人还有意识,肯定还非常絮叨,恨不得主动把一切能想到的东西都灌输给你们……我知道。我也去过。我能从你们身上感觉到这一点。现在,你们回忆一下,你们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吗?”
莱尔德看了一眼列维,列维低头沉思着,似乎根本不打算回答。
莱尔德说:“我记得我读到和听到了很多。但是……我说不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也可以说是我不记得吧。”
伊莲娜缓缓点着头,就像耐心的老师在聆听学生的提问。她说:“你知道自己‘获取’了很多,甚至有可能获取到了一些极为有意义的东西,但你无法形容它,你仍什么都不明白。即使你想提问,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问题开始。对吗?是这样的感觉吗?”
“是的……”
“这是正常的,”伊莲娜说,“你们确实得到了第一岗哨内的许多东西,但你们不理解它们,也无法运用它们,这十分正常。我继续用你们能理解的例子来说吧……你的大学是什么专业?”
“没上过大学。”
“喔……好吧,”伊莲娜歪了歪头,“那我用更简单些的例子。比如说,你身体里有五脏六腑,它们就存在于你的身体里,可你并不是医学生,你不知道它们具体是怎么运转的,也解释不清与它们相关的科学道理,对吗?如果是比你更小的孩子,或是没受过任何教育的孩子,他们甚至连那些脏器的正确名称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体内长着什么东西。假设有一个从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他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大脑’,也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部位想事情,但大脑仍然存在于他体内,仍然在运转着。这时候,如果一位专业人员来为他看病,来研究他的身体,那么专业人员将能够看到他内部的一切,并且能明白它们意味着什么。”
“我能理解这个比喻,”莱尔德说,“但……好像有点不一样?内脏、大脑这些东西是每个人都有的,区别只是人们是否了解它们。但是我们在岗哨里看到的东西并不是这样,还有我们这一路看见过、经历过的事情,也不是这样……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它们啊。难道有人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内脏,后来才渐渐有了它们,然后再去了解它们吗?”
伊莲娜说:“对啊。的确有些人‘目前没有内脏’。这样的人是存在的。或者说得准确些,他们是‘目前内脏还不完整’的人。在我们的例子里,这类人就是胎儿。是还未出生、还未发育出人的形态的人。”
自从走进“不协之门”,莱尔德和列维已经很多次听到、看到“出生”这个词了。现在伊莲娜也用了这样的说法。
伊莲娜问:“看你们的表情好像有点紧张。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如果是那种出生之后,已经长大的人……”莱尔德说,“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家了?按照你定义的‘简单语言’,我是指字面意思的回家,离开这个门里的世界。”
伊莲娜说:“不用担心,你们也好,米莎和塞西也好,你们都还不算已经长大的人。你们可以回得去。如果变成像艾希莉那种状态,就彻底长大了,就怎么也回不去了。”
“你也见过艾希莉?”
“她进入我的区域了,我当然知道。但我们没有直接沟通过。她长大了,回不去了。”
“那……我小时候呢?”莱尔德问,“小时候……五岁的那个我。我变成了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能回去?”
莱尔德说完之后,列维皱眉看着他。列维并不知道五岁的莱尔德经历了什么。如今,莱尔德问的不是“我五岁时发生了什么”,而是“我变成了什么”。
列维多少能猜到,现在莱尔德肯定已经回忆起了一些惊人的东西。
伊莲娜微微皱眉:“你五岁时的事情啊……这很难解释,其中涉及很多特殊技艺的具体手法,你一时半会儿是听不懂的。所以,我还是用比较浅显的方式来概括吧。”
她顿了顿,说:“当年,你就像一只小肉虫。你已经在结茧了,但还没有完成羽化。像艾希莉那样的人,就是已经羽化成功了的,而现在的你,还有米莎和塞西,则是在不羽化的情况下进行了继续发育。这是你们的基本区别。至于当时的你为什么没有彻底羽化,这和我有关,也和你妈妈佐伊有关。我暂停了你的变态过程,然后和佐伊一起把你从茧里面剥出来——别说不可能,这不是真正的昆虫学,这是我的举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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