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洞察 第71章

作者:matthia 标签: 玄幻灵异

这一带似乎比别的地方更加令人不适,高大的书架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仿佛它们不是书架,而是一排排墓碑……而且是有着自我意识的墓碑。

它们静默地矗立着,散发着幽邃的寒意,用不存在的眼睛俯视着下面渺小的活物。

莱尔德走进书架之间。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但里面的人察觉到了他。列维的声音停下了。

“列维?”莱尔德试着叫了一声。

话音刚落,庞大的黑暗向他袭来。

莱尔德全身都坠入了冰窟,一时间无法再发出声音。

他在寒冷中失神了几秒,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严寒,而是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恐惧。

那不是列维·卡拉泽。

那不是列维·卡拉泽。

那不是列维·卡拉泽。

莱尔德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睛却直直盯着向他迎面走来的东西。

虽然无法形容它,但莱尔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曾经见过它——在十几年前,在精神病院中经历特殊诊疗之后。

既不是血色的无皮人形,也不是灰色的嵌合肢体,更不是罗伊与艾希莉那样的怪异表皮,或艾希莉如今那样的蠕动肉块。

都不是。都不像。

它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列维·卡拉泽。它到底是什么?

TBC

57

四周先是一片漆黑。为了避免走散,列维和莱尔德拉起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前行。很快,虽然没有灯光,但列维能看到东西了。

带着鸟嘴面具的信使雷诺兹又一次出现了。他向列维点头致意,引领着列维走向前,两人先后踏上一段向下的螺旋形阶梯。

阶梯被安放在一口深坑中,深坑的直径很窄,阶梯上两人只能一前一后,无法并肩行走。阶梯像是黑木头,又像是铸铁,列维好几次想摸摸它是什么质地,结果却一直也没搞清楚。

旋转了不知多少次,他们终于接近了深坑底部。列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并不是沿着螺旋阶梯走下来,而是从高空缓缓落下来的。

莱尔德哪去了?列维疑惑地向上望去。阶梯高处黑洞洞的,他已经看不到起点了。

列维已经走到了阶梯底部。狭窄的深坑变得豁然开朗,这下面竟然是一间宽阔而昏暗的大厅。

列维有很多问题想问雷诺兹,比如这是哪里,以及莱尔德又在哪。离开最后一级台阶后,雷诺兹不见了,可列维根本没察觉到。

当然,他也没有问莱尔德的事。他忽然不记得要问了。

他向着寂静的大厅深处走去,边走边震惊地看着脚下。他脚下踏着的并不是地板,而是密集堆叠起来的各种书本和纸张。

有颇具魔幻色彩的装饰古抄本,还有款式简洁的软装本,不仅有纸制品,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陶片或画满字符的衣服。

不少书本是摊开的,上面的文字各不相同,有些是显而易见的英语,有些是异国文字,有些是学会内部造语,还有些是只有导师们才能使用的特殊技艺符文。

这些东西堆满了整个宽阔的大厅,绵延到视野可及的所有范围。

列维慢慢蹲下来,抚摸到一本落满尘土的书,他没有急于查看其中内容,而是先放下背包,拿出一本线绳装订的本子。

本子是他从树屋里拿的。树屋主人的日记旁边还有空白本子,列维在搜索时把它偷偷装了起来。现在,这是属于他的日记了。

他已经用无墨笔记录了不少东西,使用的是造语和英文混杂的文字。他的记录力求简洁,并不追求深刻。猎犬的记述只是一种辅助,他们并不需要像导师一样深思和研究这一切。

身为拓荒者,猎犬的使命是找到这些散落的书页。至于如何携带它们,这一点并不需要担心,他不需要电子设备的帮助,因为他本人就是记录仪器。

对了,莱尔德到底去哪了?如果他也在这里,该怎么对他解释这一切?

这种“如何解释”的困惑并不是出于刻意欺骗,而是列维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再骗莱尔德吃一片药,这样莱尔德就会顺利地接受发生的一切。但是莱尔德到底在哪?

列维又四下看了看,仍然没有莱尔德的踪迹。他并不着急,他能隐约感觉到莱尔德没有走丢,应该还在附近。这片区域太宽阔了,莱尔德应该是较远的昏暗角落里。

列维把自己的日记放在一边。无论将来他本人将去向何方,这本日记总归是要留在这里的。

他盘腿坐下来,随便打开一本古书。他不需要做选择,拓荒者们会主动选择该将什么呈现给他。

一些较为基础的东西,列维在受训期就已经知道了。其他的猎犬肯定也都知道。比如,学会正式成立于十九世纪,但学者们对神圣真理的研究则开始得更早,最早的记录能够追溯到公元前,只不过当时的他们尚未就一些问题达成共识,而且也还未在世界范围内形成组织。

学会将十九世纪前的阶段称为“泛神秘学时期”。在这个漫长的时期内,研究者们之中只有“导师”,并没有“猎犬”和“信使”。

早在泛神秘学时期,研究者们就已经逐渐认识到,越是接触神圣真理,人类就越会与实体外部疏离。

迈入高层视野者将永不复还。正如进化之路不能回溯。已发生的事件无法抹消,胎儿可以生长为成人,成人无法回到母体。

对于个体研究者来说,这个过程是必然的、可接受的、愉悦的;但对于学会的长远使命而言,现阶段还不应过于冒进。如果所有研究者都急于迈入高层视野,那他们就无法成为引路人,无法指导后继者,追求神圣真理的道路很可能会中途断裂。

于是,为了进行长远的探索,学会不仅需要“研究者”,也需要“开路者”和“道标”。

渐渐地,追寻真理的队伍之中也出现了“猎犬”与“信使”。他们负责承担探索之路上的其他必行之事,但并不接触最核心的神秘。

这只是各司其职,他们并无怨言。那些最危险的秘密只有导师能去接触并研究。

导师们掌握的不仅是危险的秘密,还有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隐秘技艺。

在遥远的年代中,不同文明对这些技艺有着不同的理解,人类经常将其理解为神谕、魔法、祭祀成果、宗教信仰……甚至是单纯的艺术虚构,或近代流行的外星文明痕迹。

以上这些概念也不全是错的。毕竟学会也尚未破解其秘密。

这些技艺大多是在泛神秘学时期被发现的,出自年代极为久远的古籍。说是古籍,但它们并不一定是现代意义上的“书”,它们存在于世界各地,可以以任何物品为载体,比如器具上的镌文、石板文书、祭台雕刻等等。

其中当然也有不少是真正的书籍。书籍出自古代学者之手,他们把研究成果整理为较为清晰的体系,以虚构或宗教经书的形式流传于世,为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指路明灯。

学会内把这类事物统称为“启示”。外界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具体名称,连猎犬与信使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它们确实存在,也知道一些关于它们的基本常识。

在目前已破译的“启示”中,最古老的一个被发现于尼尔加洞穴,距今已经有四万年以上。研究者们用一个又一个百年来对它们进行破译和应用,在它们的引导中逐渐前进,并且获取到了超越寻常现实的特殊技艺。

这些技艺本身就是证据,证明了现实世界中存在着迷雾,人类长期困于茧中,在外面还有无穷未知的真相。

无论是已经探知到的隐约线索,还是目前已掌握的隐秘技艺,导师们都并会不以此为荣。

这些东西并不高深,它们只是非常初级,非常渺小的东西。

就像是小动物学到了马戏表演技巧。虽然这是同类所不能之事,但它肤浅至极,尚未实现视野的突破。

不过,幸好人们的状态并不等同于马戏动物。

学会认为,目前他们的探索阶段更接近第一次开口呼唤母亲的婴孩——某一天,孩子能够以语言呼唤一句“妈妈”,能够以语言尝试表达诉求,对婴孩而言这是很大的突破,但并不意味着他已经长大。

这只是成长的初期,他仍然在蒙昧状态之中,并有可能夭亡在这漫长的蒙昧时期,永远失去觉醒的机会。

在这条成长的路上,总有些人比别人走得远、走得久。比如建设第一岗哨的先驱们,比如守卫第一岗哨的信使,比如1822年那位传奇般的导师——他常年研究古籍和符文技艺,首次成功计算出了破除盲点的方式。他是第一个主动走入盲点的导师。

当年还没有“不协之门”的说法。学会设立之初,“不协之门”被称为“盲点”。

与此人一同寻找盲点的研究者均殁于海难,尸体被潮汐送回了岸边,唯独他的尸体从未被找到。由于情况特殊,学会中对这次事件意见不一,有人认为此人并没有进入“盲点”,他和同伴一样葬身于大海,只是尸体未被寻获而已;也有一部分人坚信他获得了成功,证据就是残缺不全的船体遗骸:甲板部位残留着一段不完整的符文公式,其中某些计算方式超过了目前大多数导师能理解的范畴。

经历了暴雨和海水的冲刷,甲板上的字符能保留下来一小部分已经是奇迹了。这段符文极为复杂,而且还损失了一些关键部分,导师们一直无法重现它。

直到1980年,导师卡拉泽接手关于此类符文的研究。

导师卡拉泽虽然年轻,却拥有令人吃惊的天赋和领悟力。学会内部普遍相信他们已经成功再现了唐璜号上的符文,不仅如此,他们肯定还发现了更多东西,甚至可能是至今无人能理解的真相。

只可惜,与其他导师一样,在1985年的时候,导师卡拉泽也成为了被撕毁的书页。

其实说“撕毁”并不准确。学会将意外损失的导师称为“被撕毁的书页”,但导师卡拉泽并不是在意外中失踪的。

他们也许已经超越了常人视野,正在崭新的领域里阔步。

如果将神圣真理比喻为神,他们就是已被接受的祭品。每一个拓荒者都在参与这场祭祀。

只不过,拓荒者们的分工不同。导师全都是祭品,信使和猎犬则是祭司。

导师成为散落的书页后,信使和猎犬要将它们寻回,把祭祀的成果带回祭台下,分给一切后继之人。

列维专注其中,并不需要逐字逐句去理解这些文字。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完手里的一本书,又在什么时候拿起了旁边的羊皮纸。

这不是阅读,而是接受。

即使是自己尚不理解的东西,他也一样可以接受……只要他能把它们带回去就好。

接受的过程有一种丧失个人意志的错觉。他的自体感几度消失,再在不经意间重新聚合。这种感觉并不难受,毫无痛苦,如同回到了小时候:他与渊博而温和的教官相对而坐,畅谈令人激动的未知……